陳默早上出門，在樓道里碰上個人。
這人穿一身黑西裝，白襯衫，領(lǐng)帶打得緊緊的。頭發(fā)梳得溜光，蒼蠅站上去都得劈叉。他手里拎個公文包，鼓鼓囊囊的。
“陳先生？”那人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這么巧，我正說去您家拜訪呢。”
陳默看他一眼，不認(rèn)識。“你是？”
“我是安心房產(chǎn)的王碩?！彼f過來一張名片，“專門負(fù)責(zé)咱們這片區(qū)的學(xué)區(qū)房業(yè)務(wù)。聽說您家……最近有喜事？恭喜恭喜啊?！?/p>
陳默心里咯噔一下。面上沒露，接了名片。“王經(jīng)理。有事？”
“沒事沒事，”王碩笑得更熱情了，“就是鄰里鄰居的，認(rèn)識一下。以后想置換房子，或者親戚朋友有需要，隨時找我。我這人，實在。”
陳默點點頭，想走。
“哎，陳先生，”王碩又叫住他，像是隨口一問，“您和李姐……哦，現(xiàn)在該叫嫂子了，是怎么認(rèn)識的？瞧我，就是好奇，咱們這片兒好像沒見李姐之前和誰走動過?！?/p>
陳默停下腳。他想起和李靜對好的那套說辭。“以前就認(rèn)識。老朋友了。后來她搬過來，又遇上了。”
“緣份??！”王碩一拍手，“這真是緣份。第一次約會去的哪兒？肯定特浪漫吧？李姐看著就是講究人?！?/p>
“就……吃了頓飯。”陳默說，顯得有點不好意思，手揣進(jìn)褲兜里，“街口那家老張記面館。她不挑，說好吃就成。”
“面館？”王碩眉毛動了一下，隨即又笑起來，“實在！嫂子真是實在人！那……她生日您送的什么？我得學(xué)學(xué)，以后討女朋友歡心用?！?/p>
陳默心里轉(zhuǎn)得飛快。李靜的生日在冬天，他們“重逢”在夏天。時間對不上。
他撓撓頭，笑得有點憨：“她呀，說不過生日，嫌麻煩。我就給她買了條圍巾，紅的。她嘴上說浪費，我看她挺喜歡，天沒冷就圍過好幾回。”
王碩“哦”了一聲，拉得長長的?！皣砗?，暖和，貼心。”他眼睛在陳默臉上掃來掃去，像要找出點啥。
陳默由著他看，臉上還是那副老實巴交的樣子，甚至有點被看得不自在，腳蹭了蹭地。
“陳先生真是好福氣，”王碩忽然又湊近點，壓低聲音，“李姐可是個能人，以前在單位里，聽說挺厲害的。您這……怎么追上的？傳授點經(jīng)驗？”
這話問得刁，帶著點刺。
陳默咧咧嘴，露出點牙花子，更像那么回事了?！拔夷臅啡恕＞褪恰瓕λ脝h。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她讓往東，我不往西?！?/p>
正說著，李靜從樓上下來了。她今天穿了件淡藍(lán)色的裙子，看著挺清爽。
“陳默，你站這兒干嘛呢？這位是……”她看到王碩，愣了一下。
“嫂子好！”王碩立刻招呼，聲音洪亮，“我是小王，安心房產(chǎn)的。剛和陳哥聊您呢，夸您賢惠，脾氣好?！?/p>
李靜看看陳默，陳默幾不可見地眨了下眼。
她笑了，對王碩說：“他呀，就會嘴上說好聽的。王經(jīng)理有事？”
“沒事沒事，就是認(rèn)識一下。”王碩擺手，“陳哥剛才還說呢，您倆第一次約會吃的老張記，他送您紅圍巾您特別喜歡。真是郎才女貌，不對，是郎貌女才，哈哈?！?/p>
李靜臉上笑微微的，手很自然地挽住陳默的胳膊。“他記性倒好。那圍巾是好看，就是太扎眼了，我都不好意思多圍。”
“好看就得圍嘛！”王碩說著，眼睛在他倆挽著的胳膊上停了停，“二位這是要出門？”
“去趟超市?！标惸f。
“那我不耽誤你們了?！蓖醮T往后退了一步，讓開路，“回頭有空，上我們店里坐坐，喝杯茶。最近有幾套不錯的學(xué)區(qū)房房源，價格還行，就是要求高，得是你們這種剛需的正經(jīng)家庭才好辦。”
他特別強(qiáng)調(diào)了“正經(jīng)”兩個字。
“成，有空去。”陳默應(yīng)著。
王碩笑著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皮鞋敲在水泥地上，咔嗒咔嗒響。
等那聲音遠(yuǎn)了，李靜松開手，輕輕吐了口氣。“這人誰?。吭捳娑?，問得人心里發(fā)毛?！?/p>
“房產(chǎn)中介。”陳默把那張名片遞給她，“聞著味兒來的。精得很?！?/p>
李靜拿著名片看了看，眉頭微微皺起來。“他是不是……懷疑什么了？”
“可能吧?！标惸f，“干他們這行的，眼睛毒。而且咱們這事，是有點突然?！?/p>
“那怎么辦？”李靜有點急，“他剛才問什么了？我沒說錯話吧？”
“沒。你答得挺好?！标惸参克?，“就是得一直這么提著神。像走鋼絲。”
兩人并排往超市走。太陽有點大了，曬得人脖子發(fā)熱。
“走鋼絲就走鋼絲吧?！崩铎o看著前面的路，輕聲說，“為了孩子，這鋼絲也得走?！?/p>
陳默沒說話。他想起兒子小寶。想起他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擺弄那些小汽車，排得整整齊齊，誰也不讓碰。那個小小的、秩序井然的世界，是他全部的安全感。
得守住那個世界。
代價就是，他自己得站到這搖搖晃晃的鋼絲上來。
從超市回來，快走到樓下了，看見王碩還沒走。
他靠在一輛白色的電動車旁邊，正跟樓下修自行車的老頭聊天。看見他倆，立刻揚(yáng)手打招呼。
“陳哥，嫂子，回來啦？”他推著電動車走過來，很自然的樣子，“剛跟劉大爺聊呢，他說你們兩家處得真好，經(jīng)常互相送吃的，像一家人一樣?！?/p>
陳默心里又一緊。這劉大爺，平時不怎么說話，倒是都看眼里了。
“遠(yuǎn)親不如近鄰嘛?！崩铎o接話，笑得大方，“王經(jīng)理還沒回去？”
“這就回，這就回?！蓖醮T踩著腳蹬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對了陳哥，咱倆加個微信唄？以后有啥好房源，我第一時間發(fā)您。您通過一下啊，我掃您?！?/p>
陳默拿出手機(jī)，讓他掃了。
王碩加上好友，發(fā)來個笑臉?！巴ㄟ^了！好了，不耽誤你們了?；匾姲?！”
他騎著電動車，一溜煙走了。
陳默和李靜站在樓下，看著那背影消失在路口。
“他這是盯上咱們了?！崩铎o說，聲音里有點發(fā)虛。
陳默“嗯”了一聲。他低頭看著手機(jī)，王碩的朋友圈里，全是房產(chǎn)信息，偶爾夾雜幾句“誠信經(jīng)營”、“為客戶找到溫暖的家”之類的話。
看起來，和別的中介沒什么兩樣。
但陳默覺得，這人不像表面那么簡單。他那雙眼睛，太活，太亮，像夜里找食的貓，閃著光。
敵意藏在那副熱絡(luò)的笑臉下面。
輕輕的，悄悄的。
但確實來了。
陳默收起手機(jī)，對李靜說：“上樓吧。沒事?！?/p>
他提起地上那袋米，扛在肩上。步子邁得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李靜跟在他后面，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稍微踏實了點。
電梯里，沒人說話。
數(shù)字一層一層地跳。
鋼絲還在腳下，晃啊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