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邱沉城趕到時,現(xiàn)場只留下一地狼藉:整個廠房幾乎都被夷為平地。
而造成這一切的顯然不只是一場無聲無息的爆炸——怎樣的爆炸才能將一個鋼筋混凝土支撐的巨大建筑物化為烏有,而其中存放的物品卻幾乎毫發(fā)無損?
踢開腳邊一只被塵土沾染得看不清原來顏色的玩偶兔子,邱沉城往爆心中央走去。
而后他看見了一片正逐漸潰散作點點螢火飛逝的花叢,其間是幾道自畸變體軀殼中解離而出的靈魂,此刻也基本正常消散回歸魂海之中。
暗自松一口氣,最起碼有人出手解決了畸變體。
但在未親眼看見眀離安全前,邱沉城都無法真正放下心來——自認為受制于現(xiàn)界-安理會的“律法約束”,他是不應(yīng)該插手到發(fā)生于異國的“非常態(tài)事件”之中的。
但若是因此導(dǎo)致眀離發(fā)生意外,他就是寧愿受到業(yè)罰也好過對不起托付他的兩位故交。
所以邱沉城果斷繞過了封鎖線,利用舊物:甲—申七四[紅硯]的能力將他直接帶到了眀離身邊。
左右不過才過去了兩分鐘,可他依舊無法說服自己保持鎮(zhèn)定。
這些年來其實他將眀離保護得很好,她至今仍沒有因為自身的特性與神秘有更多的聯(lián)系已是不易。
邱沉城遵守與朋友立下的諾言,許給眀離一個平凡而安全的人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但意外往往要比明天先來臨。
無心收拾現(xiàn)場,依靠舊物的指引邱沉城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不遠處廢墟上的眀離。
還好,看上去眀離除去衣物破損外并無大礙,但邱沉城上前兩步,卻不是呼喚眀離,反倒是恭謹?shù)匦猩弦欢Y。
“在下炎國三司邱某,現(xiàn)在您所寄宿的身體是我很重要的人,能不能請您暫且離開她——”
頓了頓他補上一句:“她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要是想要更好的軀體的話我可以為您準備再醒者的身體?!?/p>
天上高懸的皎白微微露出一角,透過云縫的光落在她的額間,為她平添一絲神圣的氣息。
而眀離此時身邊所綻放的成簇花束則縈繞著光暈、散發(fā)著些許源質(zhì)波動的氣息,莫名的虛影在她身邊浮現(xiàn),復(fù)又化作泡沫散去。
只是遙遙一眼對視間,他看見的不是往昔那雙滿盈蓬勃生機與情緒的眼眸,取而代之的是飽經(jīng)滄桑歲月的無波之井。
不需要特意洞察,邱沉城已經(jīng)窺見了部分真實:這分明是高位遺物附加靈魂刻印的顯現(xiàn)。
通常這類刻印都是作為載體以承載使用者最后的意志,為重要的事物作為保護手段或是留下重要的信息。
而此刻暫據(jù)了這副身體的也正是那不知名的存在。
邱沉城拿不準這位到底孰善孰惡,也不好貿(mào)然對其動手,便率先開口嘗試溝通:“在下隸屬于炎國三司,您現(xiàn)下所占據(jù)的身體是我家孩子的,敢問閣下是……”
祂沒有立刻回應(yīng),沉默間邱沉城甚至以為對方并不通曉炎國語言。
正當他打算用聯(lián)邦語再復(fù)述一遍時,“眀離”收回了目光。
祂反問邱沉城:“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烏托邦怎么樣了——我們……成功了嗎?”
邱沉城了然了,這位亡者,更應(yīng)該稱之為先烈的高位者該在是巴別塔一役中隕落的烏托邦成員。
祂是烏托邦的成員,是將一切獻給人類事業(yè)的理想鄉(xiāng)的捍衛(wèi)者。
但很不幸,這個偉大的巨物已經(jīng)在多年前的夜里如晨星般墜落,激起震蕩淵海乃至整個現(xiàn)界的風波,至今余韻仍存。
邱沉城先回答了第二個問題:“很抱歉,烏托邦已經(jīng)不在了。至于現(xiàn)在,是新紀2034年。”
第三個問題無需他言,彼此已經(jīng)心知肚明。
祂似乎對此早有預(yù)料,聞言只是感慨了一句,但聲音壓得很低,邱沉城沒打算去探聽這位先輩的自語。
知曉對方來歷后他只擔心其是否有能力和想法徹底占據(jù)眀離的身體去完成那未竟的事業(yè)。
畢竟烏托邦的成員對于理想的態(tài)度可謂虔誠甚至瘋狂,如果有可能的話怎么可能會不去繼續(xù)這個傾注了無數(shù)同道者希望與期盼的航程?
哪怕面對的是遠比當初更加強大的阻礙,這些可敬的“瘋子”也只會碾過去將它們?nèi)恐赏ㄌ旄咚碾A梯。
實在不行就只能來硬的了……邱沉城已經(jīng)捏緊了袖間的竹扇,做好了強行抹去眀離與未知舊物聯(lián)系的準備。
殊不知在對方那流淌著純粹光華的眼眸下他的心思、他的一切都幾乎一覽無余。
是個好苗子,祂贊嘆。
炎國真是人才濟濟,連這樣的人都被放逐到異國而不用??上攵@盤踞于現(xiàn)界東方,現(xiàn)今唯一留存著不曾斷絕傳承的古老文明是有多么雄厚的資本。
明白邱沉城的顧慮,亡者知道自己的時間確實也所剩無多,但祂并不打算利用這孩子。
祂嘗試去看眀離的過往與未來,可只看到了無盡的迷霧——毫無疑問,她有著特殊的力量。而她的天賦也很不錯,就這樣讓她被隔絕于神秘之外實在是太浪費了。
而那件承載祂殘余意志和其他一些東西的舊物也已經(jīng)和眀離完成了融合,相性是從未有過之高,祂現(xiàn)在也沒法再輕易斬斷他們的聯(lián)系。
更重要的是,與他一齊寄居于其中的另一位“室友”似乎對這孩子很是歡喜,甚至于到了主動讓步于他而自縛羅網(wǎng)的地步。
否則他也絕對沒法勒令祂答應(yīng)他所說的那幾個堪稱無理的條件。
他需要保持這樣的現(xiàn)狀——直到有人來接手這名為【火炬】的希望,而眼下眀離無疑是最佳的選擇。
既然如此,就當作是一份贈予后來者的遺產(chǎn)好了。
一次機會,一個可能,一份希望。
選擇與否都將握在她的手里,如果她踏入這條路,自會有人對她進行考驗;若是她甘于平凡,也將有人取走這把“鑰匙”另尋繼承者。
“我會離開,但這份奇跡將留在她身上。你明白的,她的特殊難以掩蓋,你總不能一直將她保護在溫室下。今天她能活下來,但以后呢?沒有人會一直幸運下去。”
邱沉城怔愣片刻,他們心照不宣地明白,此后的現(xiàn)界只會越來越危險。
神秘之間的互相吸引將逐步增強,深度變化下奇點與現(xiàn)界的接觸將前所未有地頻繁,到那個時候也許被他們努力掩飾的真相也將被全人類所知。
那么他費盡心力地讓眀離遠離神秘真的會是一個好的選擇么?他思考過,但選擇了逃避。
而如今這個問題是時候再認真考慮了。
不遠處隱隱傳來了警笛的鳴聲,掐著時間到最后的亡者再也無力維持靈魂刻印。
看著男人向祂行禮,祂便知道這小小私心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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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胎扎過積水,為首的黑衣人匆匆走到殘留的建筑前仔細感受彌散于空氣中的高位氣息。
“F***!還是來遲了一步!”
面色沉靜的女子很快下達指令:將此次事件記錄歸檔,并且按照一般異常事件流程處置安撫受害者。
當然,關(guān)于巴別塔的那份舊物的信息是不可能被囊括其中的。
在這場被包裝成兇殺案的異常事件中死了多少人、死了什么人,無人在意。、
人命對于他們而言無關(guān)緊要。
但只要再快一點找到它,一切都還有挽回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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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未知——【歸溟魂?!俊?/p>
黑色的海面與天邊連成一線,水面下劃過閃爍著各種色彩的流光。
仿佛以這近乎永恒凍結(jié)的海面為界限,往上是恒長不變的永夜,向下則是光怪陸離的夢境。
有人在這凝滯的海面上掬起一捧水,滴溜溜的光華在近乎透明的流體中打轉(zhuǎn)。
臉上蒙著一團霧氣的瘦高男人拄著手杖站在那純白身影背后,看著她輕撫那抹剛剛回歸魂海的靈魂。
如其名所象——魂海,這是全人類故去靈魂的終途。
現(xiàn)界的人類不出意外終將歸于此處,但葬身于高深度下奇點與喪生于外域的人們則無法到達此間。
而隨著覆壓于魂海的重云微微退散,一點璀璨星光墜入魂海,倏忽不見。
但這兩位顯然沒有錯過這一幕。
“是哪位同僚呢?唔……記起來了,是他吧,‘續(xù)寫詩篇之筆’——【***】?!?/p>
“是他。可他應(yīng)該在巴別塔那時便遭遇不測了,怎會在現(xiàn)在回歸魂海,難道深度潮汐的回流加深了?”
將手中的魂靈放歸海中,她輕輕抬腳,任激起的潮波漫過白皙的踝部又退去。
她沒有試圖去尋找那星光的蹤跡,既然好不容易回歸這全人類靈魂的故鄉(xiāng),那便讓他安睡吧。
“該是他們預(yù)想的計劃N吧,反正,烏托邦的大家可是有很多很多計劃的……他們總有能破局的辦法?!?/p>
雙手交握于胸前,她為安息的逝者哀悼,畢竟還能為他送行的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了。
純白漣漪泛起,海面上云層乍破。滿天的星光交錯閃爍,最后黯淡似垂淚哀痛。
只是在這片星空中,沒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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眀離睡醒了。抓了抓亂糟糟的金毛,她打著呵欠走下樓梯。
嘖,怎么感覺腰酸背痛的?應(yīng)該是要長高了,酒瓶蓋經(jīng)常說骨頭酸痛是要長身體的前兆。
眀離習慣性地打開冰箱,但里面沒有了自己常喝的牛奶。
眀離關(guān)上冰箱門再重新打開,可那里還是空蕩蕩的!
咋回事兒?每次她掐著點買的打折牛奶都剛好在過期前喝完,難不成這次的牛奶過期已經(jīng)被扔了?還是有人偷喝!
來上班的酒瓶蓋見狀聳聳肩,眼神交流:我不是,我沒有,我剛起床。
那就只能是某人了。
邱沉城搖著蒲扇在門口曬太陽,一轉(zhuǎn)頭就看見親愛的店員一臉鄙夷:連小孩長身體的奶都偷喝。
習慣性背鍋的店長已經(jīng)無力辯解,怎么什么壞事都扣他頭上了?不就是上次“不小心”把眀離買的餅干吃完了嘛,怎么就記他這么久?
他只是有點餓了而已,而且就只是干了一次他怎么就變成慣犯了?而且眀離都長到一米七快一米八了,還要長多高啊這是?沒人理他。
摸摸口袋,眀離摸到了一張購物條,昨晚發(fā)生的一切都以破碎但又連貫的碎片轟然回歸她的大腦。
眀離握緊了邱沉城的手臂,她死死掐了店長一把。
在邱沉城的痛苦嘶聲中小聲問:“我沒做夢?昨晚的是什么情況?那是個什么東西?聯(lián)邦豢養(yǎng)的變異生物越獄逃跑了?”
她小小的腦袋里滿是問號,只想問個清楚。
邱沉城給酒瓶蓋使了個眼色,支走她后便是他指引眀離踏入神秘領(lǐng)域的關(guān)鍵時刻——
“眀離,我知道你對昨晚的一切都感到迷茫和恐懼。現(xiàn)在,我會為你揭開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真實面紗……”
“不是等等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老邱??!我買的打折貨都沒了!****(梅克聯(lián)邦粗口)!我丟哪去了?”
所以,你最在意的是這個么?
曾作為三司屬下[黑篷]的邱老板見慣了數(shù)不勝數(shù)因為被卷進異常事件中理智遭受重創(chuàng)的倒霉蛋。
但眀離可算是例外中的例外——近距離周旋畸變種沒受到污染和驚嚇不說,她還完美地接受了來自高位饋贈的[奇跡]。
正如祂所說,眀離是個好苗子。
就這么讓她庸于常人確實是暴殄天物,最起碼要讓她得到足以自保的力量。
而前些天洛都傳來一紙調(diào)令,他就要被調(diào)回炎國了。
但眀離能否和他們一起回去還是未知數(shù),他現(xiàn)在正頭疼呢。
眀離成功打斷老邱施法,每次只要他不那么懶洋洋了,便說明他是有大事要商量了。上一次是駁回殯儀車改裝,上上次,則是收養(yǎng)眀離。
還有什么事能讓他這么認真呢?
這必然是一件大事,可眀離下意識地想要回避這件事。她潛意識地對這即將到來的變化感到抗拒。
就像父母亡故的前夕,她哭著抱住他們的大腿,讓他們不要去。
沒有原因,只是感到莫名的悲傷和害怕,就好像她會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
可他們還是去了,一去就再也沒回來。歡聲笑語變成死寂,她至今都還記得那兩方雨中小小的墓碑。
就是這么小的三寸天地,卻能將最愛她的兩個人徹底埋葬,再不見天光歡笑。
打完一套哈哈,還是得回歸現(xiàn)實,逃避是沒辦法解決問題的。
眀離直視著邱沉城的眼睛,她做好準備了。
如她所想,邱沉城果然不是什么正經(jīng)開店人,但也不是隱藏富豪。
只是一個被扔到異國他鄉(xiāng)進行“錯誤反思”的打工仔罷了,他是這么自嘲的。
一個缺乏維護和使用的據(jù)點,一個被踢出牌局的人,就是這么一回事。
他沒有隱藏什么,眀離早就知道他和她父母的關(guān)系。不然憑什么就她能被收養(yǎng),有個避風港?
真當她是什么電影主角一樣?開玩笑。
“所以,我是得到了一份遺產(chǎn)?聽起來很值錢的樣子。但是真的沒有什么奇怪的代價嗎?感覺天上掉餡餅一樣哎~”
眀離很快就抓住了重點。
面目猙獰的怪物,爬到臉上的面具,似乎剛剛還發(fā)生在眼前。在這一切怪誕不經(jīng)的事件中她始終保持清醒和記憶。
她平淡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這個世界上不僅僅只有科學(xué)和唯物主義。
世界觀本來就是可以隨著變化而改變的,每一次更正都有利于她在不可知的未來中取得利好的選擇。
她不是什么老古板和守舊派。
但當她聽到邱沉城向她講述這個世界上是有神的時候,她還是將茶水噴到了邱沉城的臉上。
神?那種東西真的會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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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國魔都,長空機場。
“請CJ1004號航班旅客于A04號登機口登機,本次航班的目的地是梅克聯(lián)邦阿爾蘭。飛機將于15分鐘后起飛,請各位乘客注意時間……”
值機廣播混雜著喧嘩的人聲起伏,幾乎奏成一曲永不止息的宴曲,這就是魔都機場。
飛往世界各地的航線于此交疊解離,人們也經(jīng)此短暫相遇相離,帶著淺薄的交集又去往不同的終點。
但喧囂到達女孩的身邊時無聲散去,留給值機人員的是靜謐和微微芬芳——那是淡淡的米蘭花的香味,若不是值機人員平日里酷愛花卉還真不一定能辨別出來。
她很快便通過了安檢。最后再在窗邊回望一眼遠處燦爛如白日的燈火都市,飛機便起飛離開了這里。
“遺產(chǎn)嗎……”女孩闔上雙眼,在無夢的黑暗中睡去。
同一時間,更多的人也自世界各地趕向與她相同的目的地。
悼亡者?他們沒資格為曾經(jīng)的輝煌者哀悼。
大部分人只不過是聞到獵物氣息的鬣狗罷了,妄圖能從墜落巨物的殘骸中瓜分到星點殘羹。
他們會投入這場風暴,然后被風暴撕碎,讓暴風雨更加激烈。
距離暴風雨到達阿爾蘭,還有8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