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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碾過最后一段能稱作“路”的土石，把我拋在這片灰蒙蒙的山坳前。手機(jī)屏幕徹底黑了，不是沒電，是自打進(jìn)山就失了信號，最后一點(diǎn)與外界有關(guān)的念想也斷了。
空氣里一股陳年的霉味，混著燒紙錢和草木灰的冷香，鉆進(jìn)鼻腔，是老家獨(dú)有的氣味，三十年沒聞過，卻一瞬間就撬開了記憶的棺材板。
我叫林晚，回來遷墳。城里規(guī)劃，老祖宗也得給活人讓路，通知單送到手里，躲不掉。更何況，夢里那口黑棺材，催命似的擾了我大半個月。
挎著行李，深一腳淺一腳往村里挪。村子像是被時間嚼過又吐出來的渣滓，更瘦，更破，更灰了。墻皮剝落，露出底下暗沉的土坯，幾棟水泥樓突兀地杵著，同樣蒙著一層衰敗。零星幾個老人坐在門口，眼珠渾濁，釘在我身上，沒什么溫度，像看一件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物件。他們臉上褶子堆疊，看不出是悲是喜，只是一種亙古不變的麻木。
沒人跟我打招呼。我也認(rèn)不出他們誰是誰。
老宅院門虛掩著，推開時，酸掉牙的“吱呀”聲劃破沉寂。院子里倒還算干凈，像是剛掃過，只是墻角覆著一層厚厚的青苔，濕漉漉地泛著黑光。
堂叔林永貴蹲在屋檐下抽旱煙，煙鍋一明一滅。他抬起頭，瞇縫著眼打量我，半晌，才慢悠悠吐出口濁白的煙：“小晚？回來了?！?/p>
他臉上擠出些笑，褶子堆得更深了，但那笑意沒滲進(jìn)眼底，干燥得像秋后的苞米殼?！俺燥垱]？灶上還溫著點(diǎn)粥?！?/p>
我搖搖頭，胃里堵得慌：“不了，叔。先辦事吧，遷墳的日子不是看好了嗎？”
“急啥?！彼目臒熷?，站起身，“一路累壞了吧，歇歇再說。墳在那兒，又跑不了?！?/p>
他眼神在我臉上刮了一圈，又輕飄飄地落下去，轉(zhuǎn)身引我進(jìn)屋。那眼神，說不出的古怪，帶著一種掂量和審視，讓人脊背發(fā)涼。
晚飯簡單，糙米粥，咸菜疙瘩。堂叔吃得吸溜響，偶爾抬眼看看我，問幾句不咸不淡的城里的光景。燈光昏黃，把他晃動的影子投在墻壁上，扭曲變形。屋外風(fēng)穿過破窗欞，發(fā)出嗚嗚的低咽。
“阿叔，”我放下碗，那口粥始終堵在嗓子眼，“明天幾點(diǎn)動土？請了幫忙的人嗎？”
“都安排好了，放心?！彼麚]揮手，又添了句，“老規(guī)矩，女人不能近墳坑，明天你就在邊上看著，等拾掇好了，磕個頭就成?！?/p>
老規(guī)矩。我心里嗤笑一聲，面上卻點(diǎn)頭。
夜里睡在小時候的舊木板床上，每翻一下身就吱呀怪叫。窗戶紙破了洞，冷風(fēng)一絲絲鉆進(jìn)來。黑暗濃得化不開，總覺得門外有細(xì)碎的腳步聲，貼耳在門板上聽，又只有風(fēng)聲。半夢半醒間，好像真有誰在窗外嘆氣，幽幽的一縷，拂過耳廓。
昏昏沉沉睡去，又猛地驚醒。
天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