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穿成白龍馬的第一天，我的世界觀就受到了劇烈沖擊。不是因為需要四蹄著地吃草料，
也不是因為背上馱著個細皮嫩肉的和尚，
而是因為我親眼目睹了一場堪稱職場 PUA 大師級的現(xiàn)場教學。那是在鷹愁澗，
我剛完成從被騎到騎人的身份轉變，正蔫頭耷腦地跟著新老板唐僧溜達。只見這位圣僧，
面如冠玉，目含慈悲，端的是寶相莊嚴。他輕撫我的鬃毛，
語氣溫和得能滴出水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龍馬啊，你既入我佛門，便需恪守戒律，
潛心修行，日后自有你的功德造化?！刮耶敃r還挺感動，覺得這老板雖然啰嗦點，
但人好像不錯。直到孫悟空的出現(xiàn)。那猴子是從五行山下被刨出來的，
五百年的物理壓制沒讓他精神崩潰已是奇跡。他帶著一身野性難馴的毛躁和尚未磨滅的光彩，
一個筋斗砸在我們面前，塵土飛揚，眼里還帶著點對自由的懵懂渴望和對未來工作的……呃，
大概是期待？然后，我的新老板，唐僧大師，開始了他的表演。他先是受了猴子的拜師禮，
接受了對方「保你西去」的承諾，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欣慰與莊重。緊接著，
畫風就開始了微妙而精準的切換?！肝蚩?，」他聲音依舊溫和，
卻摻入了一絲不容置疑的硬度，「你既拜我為師，便需知我佛門規(guī)矩。首戒殺生，
沿途若遇強人歹徒，嚇退便可，萬萬不可傷其性命?！箤O悟空撓撓他那毛茸茸的手背，
顯然沒太當回事：「師父放心，老孫曉得輕重！些毛賊，打發(fā)了便是！」
唐僧眉頭幾不可查地一蹙，對猴子的表態(tài)似乎并不十分滿意，但并未深究，只是那眼神里，
已悄然埋下了一顆名為「需要進一步思想教育」的種子。很快，種子就遇到了發(fā)芽的土壤。
幾個不長眼的強盜攔路，嚷嚷著要買路錢，甚至對唐僧出了手。孫悟空那脾氣，
壓了五百年也沒見改善多少，金箍棒一揮，場面頓時有些少兒不宜。2.唐僧的反應，
堪稱教科書級別的「既要還要又要」現(xiàn)場版。既要：徒弟你得保護我的人身安全。
面對強盜時，他縮在后面，對猴子的武力保護那是全然接受，甚至默認的。
還要：徒弟你得嚴格遵守我立的規(guī)矩?？吹綇姳I成了棒下亡魂，他立刻跳了出來，
臉上那悲天憫人的表情仿佛剛死了親兒子（雖然他沒有）：「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悟空！
他們雖為惡人，卻也是性命！你怎可輕易傷生！出家人掃地恐傷螻蟻命，
愛惜飛蛾紗罩燈……」又要：徒弟你犯了錯（按我的標準），必須接受我的「諄諄教誨」
并深感愧疚，且不能有絲毫怨言，最好還能感恩于我為你「消業(yè)」。他絮絮叨叨，
從佛祖慈悲說到地獄輪回，核心思想就一個：你殺生，你不對，我批評你，是為你好，
你得聽著，還得謝謝我。孫悟空當時那表情，我隔著一張馬臉都能感受到他的懵逼和憋屈。
他試圖辯解：「師父，我不打他，他就要打殺你??！」唐僧的反應是什么？是——不聽不聽，
王八念經(jīng)。反正你殺生了，你就是不對。你反駁？那就是忤逆，就是不服管教，
就是野性未馴！我當時嚼著草料，差點把馬舌頭給嚼了。好家伙，我直接好家伙。
這哪里是得道高僧？這分明是頂級職場畫餅大師兼道德綁架專家??！活兒，你得干；鍋，
你得背；規(guī)矩，得按我的來；抱怨？那是你修行不夠，心不誠！緊箍咒，
就是他的終極管理工具——績效考核不合格？念你！不服從管理？念你！敢頂嘴？往死里念！
直到你頭痛欲裂，滿地打滾，深刻認識到「錯誤」為止。
這玩意兒可比什么 KPI、末位淘汰制狠多了，直接物理精神雙重打擊。一路上，
我馱著唐僧，眼睜睜看著這套「既要還要又要」的 PUA 大法被反復運用，臻至化境。
遇到黃風怪、白骨精、金角銀角大王等等一切硬茬子時：唐僧（內心 OS）：悟空，快上！
為師的安全就靠你了！用你的火眼金睛看！用你的金箍棒打！管它什么陰謀詭計，
給我平推過去?。纫航^對的安全保障）孫悟空（奮力拼殺，手段或許激烈）：師父放心！
老孫去也！妖魔伏誅，危機解除后：唐僧（整理袈裟，寶相莊嚴）：悟空，你又殺生了。
雖說乃是妖魔，但亦當感化……罷了，且念段經(jīng)超度一番罷。下次注意方式方法。
（還要：絕對的道德高地+程序正確）孫悟空（有時不服，辯解幾句）：師父！
那妖怪要吃你哩！唐僧（眉頭一皺，開始念經(jīng)或準備念緊箍咒）：猢猻！還敢嘴硬！
看來又是嗔念未除！需得好好反?。。ㄓ忠航^對的服從與感恩）循環(huán)，往復，無窮匱也。
3.最絕的是「三打白骨精」這場經(jīng)典管理案例。
孫悟空基于他的專業(yè)能力（火眼金睛）和職業(yè)經(jīng)驗（一路打怪），
精準判斷出那是敵人（白骨精），并采取了在他看來最有效率的處理方式（物理超度）。
而他的直屬領導唐僧，基于他虛無縹緲的「價值觀」
（看似慈悲實則迂腐）和糟糕的判斷力（肉眼凡胎），堅決否定下屬的專業(yè)判斷。結果呢？
領導被忽悠瘸了，差點送人頭。優(yōu)秀員工孫悟空據(jù)理力爭，反而被領導認為是「不服管理」
、「濫殺無辜」、「態(tài)度惡劣」，最終被處以極刑——念緊箍咒念到生不如死，
然后開除（趕回花果山）！臨走那天，猴子跪在地上磕頭，眼里的委屈和不解都快溢出來了。
他還在擔心：「師父，我走了，誰給你打妖怪??？」唐僧呢？鐵石心腸，
認為自己是「維護了團隊價值觀的純潔性」，趕走了一個「不服管教的刺頭」。
我當時真想一蹄子踹過去醒醒他：大哥！沒有這刺頭，你第一集就喂老虎了！
你的團隊價值觀是建立在猴子的金箍棒上的好嗎！豬八戒和沙和尚在這套體系里是什么角色？
豬八戒，那是標準的老油條。大師兄能干，那就讓他干唄。搶功我在行，背鍋你來扛。
偶爾還能給領導打打小報告，給能力強的同事上點眼藥。唐僧還就吃這套，
覺得八戒「憨厚可愛」（畢竟會溜須拍馬）。沙和尚，則是沉默的大多數(shù)。大師兄牛逼，
二師兄說得對，師父永遠正確。主打一個「師父，大師兄說得對」和「二師兄，
大師兄說得對」。存在感約等于行李架。一個看似和諧的取經(jīng)團隊，
馬孫悟空拖著兩個混子（一個壞一個木）和一個時不時拖后腿、還喜歡瞎指揮的老板在前行。
老板還天天給你洗腦：悟空啊，這都是為了你好，是修行啊，將來成了正果，功勞大大滴有！
我呸！穿成白龍馬，最大的好處就是他們開會（吵架）的時候基本當我不存在。
我偶爾打響鼻、刨蹄子，他們也只覺得是畜牲不安分。于是，
在某次孫悟空又被唐僧以「殺生過多，戾氣太重」為由訓斥，
憋得滿臉猴毛都遮不住那通紅眼眶時，我實在沒忍住。當時唐僧正語重心長：「悟空，
你需知我佛慈悲，縱是妖魔，亦當懷度化之心…你如此狠辣，將來如何能得圓滿…」4.我，
白龍馬，猛地揚起脖子，發(fā)出一聲響亮的、帶著十足嘲諷意味的嘶鳴！「唏律律——」
（翻譯：呸！站著說話不腰疼?。┧腥撕秃锒笺蹲×?，齊刷刷看向我。
唐僧皺眉：「龍馬今日為何如此焦躁？」孫悟空也忘了委屈，眨著火眼金睛看我。
我豁出去了，反正我是匹馬，他們還能開除我不成？我打著響鼻，馬蹄子用力刨著地上的土。
「唏律律！唏律律律！」（翻譯：度化？拿什么度？用你的嘮叨嗎？
還是用你的腦殼去感化妖怪的胃酸？）「咴咴！」（沒有猴哥一路物理超度，
你連給妖怪塞牙縫都不夠格?。疙懕莮」（既要猴哥給你掃平一切障礙，
還要他遵守你那套迂腐可笑的規(guī)矩，又要他感恩戴德覺得你是為他好…師父，你這緊箍咒，
念的究竟是妖魔，還是您那無處安放的控制欲??？）我畢竟不是真的馬，沒法說人話，
只能通過激烈的動作和聲音表達不滿。但奇怪的是，在場似乎都不是真的「人」。
唐僧一臉茫然，顯然沒聽懂馬語。豬八戒嘟囔：「這馬怕是癲了，不如宰了吃肉…」
沙和尚：「師父，大師兄說得對…啊不，這馬好像不對勁。」唯有孫悟空。那猴子，
先是疑惑地看著我，漸漸地，那雙金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極細微的、難以置信的光亮。
他好像…聽懂了？他看看我，又看看一臉正氣凜然卻透著迂腐的唐僧，
再看看地上被他自己金箍棒砸出的坑洞，最后摸了摸自己腦袋上那個明晃晃的金箍。忽然間，
他咧開嘴，似乎是笑了，但那笑容里沒有往日的桀驁或憨傻，
反而帶著點…苦澀的自嘲和某種釋然？他沒有說話，只是走過去，輕輕拍了拍我的脖頸。
那動作很輕，卻仿佛有千鈞重。唐僧見猴子不答話，反而去安撫馬，
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忽視，不禁有些不悅：「悟空！為師在與你說話！你…」「師父，」
孫悟空忽然打斷他，聲音異常平靜，沒有了往常的焦躁或不忿，「您說得對，
是俺老孫莽撞了。以后…俺注意?！顾浟?。但這一次，他的服軟，
聽起來卻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沒有了那股憋屈的勁，反而透著一股…徹底的疏離。
就好像，他突然想通了，不再試圖跟老板爭論項目的合理性和 KPI 的科學性了。
老板你說啥就是啥吧，我就一打工的，按要求做就是了，別跟我談理想，談未來，
傷錢（功德）。唐僧顯然沒體會到這種微妙的變化，見猴子「認錯」態(tài)度良好，
滿意地點點頭：「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如此，方是我佛門子弟?！?/p>
他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諄諄教誨」。但孫悟空只是低著頭，默默聽著，偶爾應一聲「是」，
再無多言。5.從那以后，取經(jīng)路照舊。猴子依然打怪，依然沖鋒在前，但眼神里的光，
好像黯淡了些。他不再主動提出策略，不再爭辯是非對錯。唐僧指哪，他打哪。遇到妖怪，
能活捉就活捉（盡管往往下一秒就被八戒一耙子筑死），不能活捉就盡量「度化」
（打死了事）。他變成了一個完美的、高效的、沒有感情的打怪機器。唐僧對此很是欣慰，
覺得徒弟終于「成熟」了，「懂事」了，「皈依我佛」了。只有我知道，那不是皈依，
那是失望透頂后的職業(yè)性冷漠。
是打工人對奇葩老板和傻逼公司制度最終極的抗議——沉默地執(zhí)行，然后在心里默念「MD，
下班就好」。而我，一匹看透了一切的白龍馬，只能繼續(xù)馱著那位自我感覺良好的老板，
行走在西天取經(jīng)這條宏大敘事、實則滿是奇葩職場哲學的路上。偶爾，在夜深人靜，
唐僧熟睡，八戒打鼾，沙僧數(shù)沙子的時候，孫悟空會走到我身邊，靠著我的馬肚子坐下，
望著天上的月亮，一言不發(fā)。有時，他會極其輕微地嘆口氣。那時，我會低下頭，
用鼻子輕輕碰碰他那毛茸茸的、曾經(jīng)頂天立地如今卻套著禁錮的頭頂。唏律律…（猴哥，
辛苦了。）…（這功德，不成也罷，這佛，不成也罷。）…（這西天路，配不上你的赤誠。
）他只是摸摸我的腿，依舊沉默。但我們都知道，有些東西，
從那個我忍不住嘶鳴的下午開始，就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緊箍咒能鎖住頭顱，
卻鎖不住一顆逐漸冷卻的心。唐僧得到了他想要的、絕對「正確」且「服從」的徒弟。
卻也永遠失去了那個會叫他「師父」，
會為他拼盡全力、據(jù)理力爭、有血有肉的——齊天大圣孫悟空。而這，或許才是西行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