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佛前血護國寺的晚鐘敲過三巡,余音在暮色中層層蕩開,驚起寒鴉數(shù)點。
虞傾凰跪在佛前,指尖掐入掌心,血珠滲出,染紅了素色羅裙。香爐里升起裊裊煙絲,
模糊了金身佛像悲憫的面容。她仰起頭,眼角那滴淚痣在燭火下紅得灼眼,
似一滴凝而不落的血?!靶排輧A凰,求佛祖恕我癡妄?!彼p聲呢喃,
唇畔卻勾著一絲冷嘲,“恕我...偏要以血洗血,以殺止殺。
”她的指尖撫過冰冷的青磚地,那里曾浸透她父兄的鮮血。五年來,每一個無眠的夜晚,
她都能聽見刑場上頭顱落地的悶響,能聞到那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暗?,
哥哥...”她的聲音陡然變得甜膩而扭曲,像是情人間的低語,“再等等,
很快了...很快凰兒就能用仇人的頭顱,祭奠你們的亡魂了...”她忽然低低地笑起來,
笑聲在空蕩的佛堂中回蕩,驚起梁上宿鳥。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癲狂,直到化為哽咽。
蒲團前的青磚地忽地映下一道斜長人影。虞傾凰不必回頭,已知來人是誰。那腳步聲極輕,
卻每一步都踏在她心尖上。“施主?!甭暼缋淙獡粲?,清冽得不帶半分人間煙火氣。
她緩緩起身,素白衣袂拂過地面,轉(zhuǎn)身時已是一副柔弱無依的情態(tài)。五年屈辱,
早已將她磨礪成最好的戲子。方才的癲狂消失無蹤,只剩下一雙泫然欲泣的美目。
“玄明師父?!彼故缀鲜?,長睫掩住眸中戾色。玄明一身雪白僧袍,手持烏木佛珠,
眉目清冷如蓮。他的目光掠過她,投向佛像,仿佛她不過是一縷無關(guān)緊要的塵煙。“夜已深,
女施主該回了?!庇輧A凰抬眼,恰見他腕間佛珠上一點未凈的血跡,心頭驀地一跳。
這已是第三次了,每次遇見這和尚,他身上總帶著血?!斑@就回了?!彼崧晳?yīng)道,
轉(zhuǎn)身欲去?!笆┲髁舨?。”玄明忽然開口。她頓住腳步,見他自袖中取出一柄匕首。
刀鞘鑲著暗紅寶石,形制古樸,正是她五年前遺失的那把——父親贈她的及笄禮?!按宋?,
可是施主遺落的?”他聲無波瀾。虞傾凰指尖微顫,面上卻莞爾:“不是呢,師父認(rèn)錯了。
”玄明不語,只將匕首置于供桌,合十一禮,轉(zhuǎn)身離去。僧袍拂動間,帶起一陣檀香,
混著極淡的血腥氣。她盯著那柄匕首,良久,終是伸手取回。刀身出鞘三分寒光凜冽,
映出她眼底洶涌的恨意?!隘偤蜕?..”她輕嗤一聲,指尖愛撫般劃過鋒利的刀刃,
血珠頓時涌出,她卻笑得越發(fā)甜美,“不過,正合我意。”護國寺外,夜色如墨。
她握緊匕首,融入黑暗。二 昔日殤五年前,虞家滿門抄斬的那日,也是這樣一個寒夜。
虞傾凰記得父親被押走前最后的眼神——不必報仇,好好活著??伤跄懿粓螅?/p>
虞家世代忠良,父親鎮(zhèn)守邊關(guān)十載,拒敵千里,最終卻被一紙“通敵叛國”的誣告定了罪。
男丁斬首,女眷充妓,百年將門頃刻覆滅。那日刑場上,
虞家七十六口男兒的血染紅了整條長街。她穿著囚服,戴著鐐銬,看著一個個親人頭顱落地,
卻流不出一滴淚。淚早已在那暗無天日的牢獄中流干了?!翱窗。蔷褪怯菁业男〗?,
果然是個美人胚子...”圍觀的人群中傳來猥瑣的議論。她抬起頭,
目光掃過那些曾經(jīng)對虞家阿諛奉承的嘴臉,此刻卻滿是幸災(zāi)樂禍。她將每一張臉都刻在心里,
每一道聲音都記在腦中。那年她十六,因容貌絕世被太子暗中保下,成了他的籠中雀,
帳里奴。那個她曾以為會嫁與的翩翩少年郎,轉(zhuǎn)眼成了將她推入地獄的惡魔。“傾凰,
你虞家罪有應(yīng)得...”太子每每醉酒,便愛在她身上宣泄,一遍遍告訴她虞家是如何敗落,
他是如何運籌帷幄,“但你放心,孤會疼你的...”她總是柔順地笑著,指甲卻掐進掌心,
血染床褥。五年屈辱,磨碎了她一身傲骨,卻磨不滅心頭恨火。直到三個月前,太子玩膩了,
將她賜給宰相之子趙珩。那夜趙珩醉酒,得意洋洋地說起當(dāng)年如何偽造虞家罪證,
如何與太子瓜分虞家兵權(quán)...“虞家那些蠢貨,
到死都不知道是誰害了他們...”趙珩獰笑著捏住她的下巴,“尤其是你那個大哥,
死前還喊著你的名字呢...”虞傾凰笑著為他斟酒,指甲掐進肉里,血滴入裙擺,
綻開紅梅點點。她的笑容越發(fā)甜美,眼神卻逐漸瘋狂。次日,趙珩暴斃房中,喉間一道細痕,
似是被極薄的利刃劃過。京城嘩然,卻無人懷疑到那個被太子拋棄、寄身青樓的虞氏孤女。
虞傾凰對鏡梳妝,仔細描畫著眉眼,哼唱著兒時母親教的歌謠。鏡中的美人笑靨如花,
眼底卻是一片死寂的瘋狂?!暗谝粋€...”她對著鏡子輕語,聲音甜得發(fā)膩,“趙公子,
路上慢走,很快...就有人來陪你了。”她知道,這只是開始。三 宮宴刀御花園元宵宴,
燈火如晝,笙歌鼎沸。虞傾凰一襲紅衣,面罩輕紗,隨著琵琶聲翩然起舞。水袖翻飛間,
眸光流轉(zhuǎn),滿園春色盡失顏色。她每一個旋轉(zhuǎn),每一個回眸,
都精準(zhǔn)地撩動著席間那些男人的心弦。席間,太子捏緊了酒杯,
目光灼灼似要將那層薄紗燒穿。宰相趙寅面色陰沉——他兒子的喪期未過,
這舞姬竟敢如此張揚。舞至酣時,虞傾凰忽然旋身躍起,輕紗倏然脫落。驚喘聲中,
她完美落地,拾起面紗,露出傾城容顏?!芭沂x,請陛下恕罪。”聲如鶯啼,我見猶憐。
老皇帝哈哈大笑:“美人何罪之有?賞!”虞傾凰叩謝隆恩,抬眼時與太子目光相撞。
他眼中貪欲如熾,她報以羞怯一笑。五年了,他竟未認(rèn)出這張他曾經(jīng)日夜蹂躪的臉。
啊...親愛的太子殿下,她心想,你可還記得那個在你身下承歡的虞家女?
可還記得你是如何許諾要娶她,轉(zhuǎn)身卻滅她滿門?她的笑容越發(fā)甜美,眼底卻泛起血色。
退至偏殿更衣時,太子果然跟來?!肮戮共恢?,教坊司藏了這等絕色。”他伸手欲撫她面頰。
虞傾凰后退一步,恰撞入一人懷中。檀香清淺,白袖如雪?!鞍浲臃??!毙骱鲜欢Y,
“驚擾殿下。”太子面色不豫:“佛子怎在此處?”“陛下召貧僧講經(jīng)?!毙鱾?cè)身讓路,
袖中悄然滑落一物,無聲落入虞傾凰裙擺。她指尖輕觸,冰涼堅硬,是一把匕首?!暗钕拢?/p>
”遠處傳來內(nèi)侍呼聲,“陛下尋您呢!”太子悻悻離去。虞傾凰握著匕首,看向玄明。
他卻已轉(zhuǎn)身,仿佛方才什么也未發(fā)生。這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撫摸著匕首上那顆暗紅寶石,忽然癡癡地笑起來。
有趣...真有趣...四 墳場問三日后,趙珩墳前,紙錢紛飛。虞傾凰素衣跪坐,
焚紙錢,灑清酒。風(fēng)吹起她的裙擺,露出纖細的腳踝,上面依稀可見淡淡的鐐銬痕跡。
“趙公子,飲了這杯斷頭酒,來世莫再生作仇家子?!彼p聲道,忽然又咯咯笑起來,“啊,
我忘了...你沒有來世了。我特意請人做了法事,教你魂飛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呢...”她撫摸著冰冷的墓碑,如同撫摸情人的臉龐:“你可知道,
我在你酒里下的什么毒?是從南疆來的蠱蟲哦...它們會一點點啃食你的五臟六腑,
讓你痛不欲生...可惜啊,你死得太快,沒能好好享受...”她的聲音越發(fā)甜膩,
眼神卻逐漸癲狂:“不過沒關(guān)系,你父親...很快就能去陪你了。我會讓他死得更慢一些,
更痛苦一些...”身后腳步聲近,她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那特殊的檀香氣,
早已刻入她記憶?!芭┲鞴?jié)哀?!毙髁⒃谒砗螅滓聞傺?,與這墳場格格不入。
虞傾凰起身,盈盈一拜:“謝師父關(guān)懷。奴家與趙公子畢竟主仆一場,總該來送送。
”她抬眼打量這和尚。眉目如畫,卻冷似寒潭,看不出年紀(jì),辨不出喜怒。這般人物,
為何三番五次出現(xiàn)在她身邊?“師父可知趙公子如何死的?”她忽然問。
玄明捻動佛珠:“眾生皆有一死,如何死法,皆是因果?!薄昂脗€因果?!庇輧A凰輕笑,
“若我說,是我殺了他呢?”四野寂靜,唯聞風(fēng)聲過墳。玄明目光終于落在她面上,良久,
道:“女施主說笑了?!彼平徊?,仰面看他:“若我說,我還要殺更多人呢?
師父可要降妖除魔?”他垂眸看她,忽然伸手,拂去她鬢邊一片紙灰?!柏毶欢扇?,
不降魔?!彼闹讣獗鶝觯|到她溫?zé)岬募∧w,一瞬即離。虞傾凰怔在原地,看他轉(zhuǎn)身離去,
白衣飄然似要融進霧里。真是個怪和尚。她心想,不過...正合我意。
五 雨亭傘春去夏來,虞傾凰已是京城最炙手可熱的舞姬。王公貴族為她一擲千金,
她卻只在每月初一、十五現(xiàn)身,其余時日皆稱病不出。暗地里,
她循著玄明“無意”留下的線索,一步步查清當(dāng)年陷害虞家的仇人名單:太子主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