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家村出來,李云飛看著不遠處的王莊。心里升起陣陣不安,他借著月光看向凌海,“凌掌柜,時間不是太晚,我們?nèi)ネ跚f看看再回驛站如何?”
凌海緩緩點了點頭,“咱宋朝的百姓能有你這樣的什長,是天大的福氣!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最難得的就是你這份擔當,金兵眼看就要到了,在這節(jié)骨眼上多少人慌得沒了主意。就是朝廷和官府都不會在意百姓的生死,你真是個很特別的人!你這顆心,真是揣著咱鄉(xiāng)親們的命??!等這事兒過了,如果我還活著的話,我請你喝最烈的酒?!崩险乒竦恼Z氣中充滿了惆悵和感激的味道。
身后的瘦子王大成和徐偉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選擇了沉默。
五個人騎著四匹馬借著月光慢慢向王莊而去。他們剛到村西頭準備去找王姓族長的時候,村東頭突然傳來尖叫。李云飛一驚,頓時腳蹬馬鐙站起身,掌心在微涼的馬鬃上一蹭,隨即猛地攥緊韁繩,手臂向后一收,韁繩在掌心勒出一道紋路。那匹棗紅色的駿馬似是接收到了指令,鼻孔里噴出兩道白氣,緊接著脖頸一揚,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嘶鳴。下一秒,四蹄猛地蹬地,如離弦之箭般向前竄出。
村東已經(jīng)燃起大火,茅草屋在烈焰中噼啪作響。三個金軍騎兵正把王老漢家的耕牛往馬背上拖,王嬸撲過去想搶,被一個金兵阻住,手里的鋤頭被打飛,發(fā)髻都散了。更遠處,二柱子家的糧倉冒起黑煙,他媳婦抱著孩子蹲在地上哭,金兵卻在旁邊大笑著翻找財物。
“狗娘養(yǎng)的!”馬背上的李云飛紅了眼,身后的陳小牛三人也趕了上來,拔出了大刀,刀光在熊熊大火中閃得刺眼。
沒等李云飛下令,王莊的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瘋了似的往村后跑,可金兵的馬快,有個孩子跑得慢,眼看就要被馬踏到——李云飛策馬沖了過去,一把將孩子撈到馬背上,長槍一掃,挑翻了追來的金兵。他趕緊扯著嗓子叫村民快往村莊后面的小山坡躲去。
就在此時,他們的右側(cè)突然傳來女人的哭嚎。他扭頭一看,二匹黑馬正撞翻柴門,金人的鐵浮屠甲在火光下閃著冷光——二個金軍騎兵正把一個老漢摁在地上,彎刀已經(jīng)架在了脖子上。
“操你娘的!”李云飛攥緊了手里的鐵槍,手心全是汗。他壓低聲音:“徐偉跟我左,陳小牛右,王大成撿石頭砸馬眼!別讓他們沖起來!”
話音未落,一個金兵已經(jīng)看見他們,獰笑著調(diào)轉(zhuǎn)馬頭沖過來。馬蹄踏碎了陶罐,泥塊濺了李云飛滿臉。他瞅準馬沖近的瞬間,猛地往旁邊矮墻后一撲,那騎兵收不住勢,馬腦袋撞在土墻上,前腿一屈,騎兵從馬背上顛了下來。
“捅他!”李云飛喊著擲出鐵槍,沒中要害卻扎進了金兵的胳膊。徐偉舉著大刀劈過去,被金兵用彎刀割開,火星濺在兩人臉上。李云飛撲上去抱住金兵的腿,陳小牛從右側(cè)面一刀砍在金兵脖頸,血噴了半墻。
另外一個金兵見同伴落馬被殺,嗷嗷叫著沖過來。王大成身材雖瘦小,卻極為機靈。在柴垛后抓起拳頭大的石頭,瞅準沖過來那匹馬的眼睛狠狠砸過去。馬疼得人立起來,把騎兵甩在地上。李云飛想都沒想,抄起地上的鐵槍,對著落馬金兵的胸口就扎,槍尖從后背穿了出來。
見到兩個同伴被殺,不遠處最后一個金兵嚇得勒住馬,剛要轉(zhuǎn)身,王大成已經(jīng)追上去砍中了馬屁股。馬瘋了似的往村外竄,金兵在馬背上顛得像個麻袋,轉(zhuǎn)眼就沒了影。
李云飛抹了把臉上的血,拄著染血的鐵槍半跪在地,虎口被震得發(fā)麻,槍桿上的溫熱順著掌心蔓延上來,混著泥土的腥氣鉆入鼻腔。他不斷喘著大氣,這是他第一次親手殺死人。
方才金兵那聲悶響還在耳邊回蕩——那不是史書上冰冷的文字,也不是課堂上平鋪直敘的“戰(zhàn)爭傷亡”,而是活生生的生命在他鐵槍下戛然而止的沉重。
他胃里一陣翻涌,卻強忍著沒吐出來。穿越到宋朝這些日子,他內(nèi)心還是以“歷史旁觀者”自居,講著不能很透明的金軍侵略的金戈鐵馬,勸著鄉(xiāng)親們逃難避禍,可直到此刻鐵槍刺入皮肉的觸感傳來,他才真正讀懂“亂世”二字的分量。
那不是年號更迭的注腳,是此刻沾在指尖里洗不凈的血污,是對方倒下時驟然失焦的眼神,是自己胸腔里跳得又快又亂的心跳——一半是自保后的驚悸,一半是對生命消逝的茫然。
風卷起地上的塵土,迷了他的眼,他望著遠處鄉(xiāng)親們驚慌失措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謂歷史,從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無數(shù)個像他這樣,在亂世里被迫拿起武器的普通人,用顫抖的手寫下的生存與抉擇。鐵槍的寒意透過掌心滲進來,比寒風更刺骨。這一槍,不僅殺了人,也讓他真正踩進了這個滾燙的,真實的年代里。
混亂中,王老漢看著被燒塌的屋子,嘴里直冒血沫:“李什長說的對,金兵真不是人,我咋就沒信他的話啊……”
整個村莊逐漸平靜下來,李云飛帶著人把所有的村民都叫到一起,幸存的鄉(xiāng)親們聚在倒塌的斷墻下,沒人說話,只有低低的啜泣。
王老漢的胳膊被砍了一刀,嘴角還流著血,正由婦人幫著包扎,他看著李云飛,渾濁的眼淚直往下掉:“李什長,是我糊涂……要不是你來得快,咱村就全沒了?!?/p>
二柱子蹲在地上,手里攥著半塊燒焦的窩頭,那是從自家糧倉里扒出來的。他抬頭時,眼里沒了之前的抵觸,只剩后怕:“李什長,你說吧,咱往哪走?只要能躲開這些畜生,啥家當我都能扔?!?/p>
旁邊的人也跟著點頭,有個年輕媳婦抱著被煙熏黑的孩子,聲音發(fā)顫:“俺們信你,你說咋走就咋走。”
李云飛望著遠處的方向,沉聲道:“往南走,去應(yīng)天府,那里有大軍駐守?,F(xiàn)在就收拾,能帶的帶上,帶不了的燒了,別給金狗留下半點有用的?!?/p>
他低頭又想了一下,然后對著王老漢說道:“今天金狗的兇殘你也看到了,天亮之后你派人去附近的村莊,將這里發(fā)生的情況向他們詳細說一遍。想要離開這里的叫他們做好準備。我給你們一天的時間,明天傍晚前到驛站曬谷場集合,我給你們送行!”
沒人再猶豫。男人們開始拆門板做擔架,女人們往布袋里塞干糧,連最小的娃都懂事地牽著大人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