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又有仆人送來了飯食，幾張溫熱的蒸餅，一碟脆爽的腌蘿卜，更令人驚喜的，居然還有一個羊肉鍋子，鍋子下面還溫著火，大塊帶皮的羊肉在濃湯中咕嘟著，早已燉煮得酥爛脫骨。羊皮呈現出誘人的半透明琥珀色，膠質豐盈令人食指大動。
已經蘇醒的趙嬤嬤有些受寵若驚，可憐的老人這些年幾乎是強撐著一口氣才沒有倒下，每天除了些栗飯配咸菜，又哪里見過這些許美食。
“柯哥兒，這...這是怎么回事？”
“嬤嬤，沒事的，這是大...大少爺讓人送來的。”李如柯想張嘴叫大哥，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李如松，這個從小就沒見過幾次的名義上的兄長，即使不算是歷史迷的李如柯也對這個名字如雷貫耳，這個大明朝遼東擎天柱，一個在烽火邊關鑄就傳奇的名字，盛名早就超過了其父李成梁，是讓整個東亞為之震顫的明軍戰(zhàn)旗。如今，卻實實在在的出現在李如柯的生活中，讓李如柯顯得那么不真實。
李成梁、李如松、李如柏、萬歷皇帝朱翊鈞，李如柯腦海里仔細的梳理著當下環(huán)境的人際關系，得益于《明朝那些事》的盛行，他這個不算明粉的人也多多少少聽說過這些名字，還有誰？李如柯絞盡腦汁，腦海里原主的記憶慢慢清晰，戚繼光已經去世了，張居正也不在了，現在是萬歷三十年（時間線有所調整，不然沒辦法把很多歷史事件捏合起來，專業(yè)的讀者請見諒），李如柯依稀記得萬歷皇帝好像是活到了萬歷四十多年，還好還好，李如柯長舒一口氣，大明應該還有幾十年，一切都來得及，他記得明朝滅亡是崇禎十幾年的事情，那是李自成造反了，后來清軍入關......
“清軍…清軍入關…”
“清軍！！”李如柯的瞳孔瞬間收縮，一股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剛剛還盤算著“幾十年安逸生活”的輕松蕩然無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
“我現在在哪兒？遼東！踏馬的遼東?。 彼麕缀跏堑秃鸪鰜??！芭瑺柟唷瑺柟嗟呐妗驮谶|東！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p>
那個在未來將親手埋葬大明、建立起龐大清帝國的男人，那個被后世稱為“清太祖”的梟雄，此刻，就在距離他并不遙遠的地方！不是在歷史書上冰冷的名字和畫像，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正在積蓄力量、磨礪爪牙的猛獸！
李如柯并不清楚努爾哈赤什么時候起的兵，也不知道努爾哈赤什么時候統(tǒng)一的女真，但他知道“七大恨“知道”嘉定三屠”“揚州十日”，他知道多爾袞那句“留發(fā)不留頭，留頭不留發(fā)?！彼涝龠^幾十年，華夏大地將滿目瘡痍，漢人將徹底淪為階下囚。
他現在不再是那個隔著幾百年時空侃侃而談的歷史旁觀者！他是李成梁的兒子，李成梁？對，李如柯隱約記得某些論壇跟學者一直爭論的話題，努爾哈赤是李成梁的家奴。
“嘶——”他倒抽一口冷氣，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凍僵了。一股巨大的、幾乎令他窒息的恐懼籠罩著他。努爾哈赤不會就在這個府里吧？
窗外，遼東的風雪依舊肆虐，嗚咽的風聲仿佛變成了女真鐵騎沖鋒的號角。屋內，李如柯手腳冰涼，連溫暖的銅爐和撲鼻香氣的羊肉都沒法讓李如柯的內心溫暖哪怕半分。
“柯哥兒...你...你怎么了？”一聲焦急的呼喚，將李如柯從恐懼中拉了回來，他定了定神，努力擠出一絲笑意，“嬤嬤，我沒事，我們吃飯吧?！?/p>
“好......”趙嬤嬤狐疑的看著李如柯，他是看著這個孩子長大的，今天總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萬歷三十年…努爾哈赤…”他喃喃著，李如柯的眼神從最初的驚恐，逐漸染上了一絲絕望的茫然，他可太知道這群白山黑水之間的敵人有多么的強大跟恐怖。
“不行…不能坐以待斃…絕對不能！”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刺痛，卻也讓他混亂的思維強行凝聚。
活下去！在這個即將被血與火徹底點燃的時代，活下去！這成了他靈魂深處唯一燃燒的念頭。
至于土豆，地瓜，玻璃珠子，去他媽的，先活下去再說吧。
又想到了李如松，這個大明遼東的頂梁柱，李如柯記得努爾哈赤造反是在李如松死后，看來李如松在世的時候努爾哈赤是被壓得死死的，絲毫沒有造反的念頭。
“對，我要去找李如松，我不能讓他死?！彼m然不知道李如松是怎么死的，但是現在看他的年紀，也就40左右，正值壯年，龍精虎猛，不像是身體有問題的樣子，應該是犧牲在了戰(zhàn)場上，李如柯這時有些慶幸自己穿越之前是一個醫(yī)生，醫(yī)生想要保一個人，多少還是有點希望的。
至于自己掌兵，李如柯苦笑一聲，先不提自己對兵事一竅不通，就光是自己的身世，幾乎就將自己的當官之路徹底封死。在明代，一個庶子受限于禮法制度、家族資源分配和政治環(huán)境，上升路徑比嫡子要難上百倍，更何況，還是一個異族女所生，甚至能不能上族譜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哪怕就是將來李如松戰(zhàn)死，他上面還有八個哥哥，總不能也指望他們全都戰(zhàn)死吧。
至于科舉，更是難如登天，整個遼東僅設15所都司衛(wèi)學，每所生員名額極少，遠低于內地。更遑論他這種將門庶子。自古江南出才子，他要是出生在蘇杭一帶，或許還能憑借頭懸梁錐刺股的精神去搏一個功名。
“大腿，一定要緊緊抱住李如松的大腿?！崩钊缈乱Я艘а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