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新家的第一周，我過得謹小慎微，堪比潛伏。
每天早上，我都會通過貓眼觀察，確認裴之寧已經(jīng)出門上班，才敢躡手躡腳地溜出去。晚上下班，我也是估摸著她差不多到家了，才敢回來。力求在物理空間上，與她實現(xiàn)完美錯峰。
在公司，我同樣低調(diào)做人。那個被駁回的方案，我通宵修改，第二天一早發(fā)給了她。沒有解釋，沒有辯駁，只有一份詳盡的數(shù)據(jù)對比和優(yōu)化報告。
她沒有回復郵件，但在下午的部門例會上，她提了一句：“江嶼的新方案我看過了，可行。就按這個執(zhí)行?！?/p>
云淡風輕，仿佛之前那個在會議室里把我批得體無完膚的人不是她。
我悄悄松了口氣，看來工作和生活，她分得很清。
這種虛假的和平，在一個周五的雨夜被徹底打破。
那天晚上，我正在家里看電影，外面電閃雷鳴，暴雨如注。一部經(jīng)典的懸疑片，正看到關鍵時刻，兇手即將揭曉。
“咚咚咚?！?/p>
敲門聲突兀地響起，嚇得我一個激靈，手里的爆米花撒了一地。
我暫停電影，走到門口，心跳有點快。這么晚了，會是誰？
我湊到貓眼前往外看，走廊的聲控燈亮著，門口站著一個人影。看身形，是個女人，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顯得有些狼狽。
是裴之寧。
她沒穿西裝，只穿了一件寬大的白色T恤和一條灰色的運動短褲，光著腳。那件T恤顯然被水浸透了，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她平時被西裝掩蓋得嚴嚴實實的玲瓏曲線。平日里那個高高在上的女總監(jiān)形象，瞬間被打敗。
我猶豫了。開門，還是裝死？
理智告訴我，裝死是最佳選擇。但貓眼外面的她，看起來和平時太不一樣了。沒有了攻擊性，反而有種……無助感。
“江嶼，你在嗎？”她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竟然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認命地嘆了口氣，打開了門。
門外的景象比貓眼里看到的更具沖擊力。她渾身都在滴水，像一只剛從水里撈出來的貓。走廊的地上，已經(jīng)積了一小灘水漬。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房東？”我試探著問。
她抬頭看我，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茫然和焦急。“我家……漏水了?！?/p>
“漏水？”
“廚房的水管爆了，總閥關不上。水漫出來了?！彼Z速很快，但還算條理清晰，“我手機掉水里，開不了機。物業(yè)的電話我記不住?！?/p>
我明白了，我是她現(xiàn)在唯一能找到的求助對象。
“你先進來?！蔽覀壬碜屗M來。
她走進屋，局促地站在玄關，不敢往里走，怕弄濕我的地板。水珠順著她的發(fā)梢和衣角不斷滴落，很快就在她腳下匯成一圈。
“你等一下?！蔽肄D身沖進衛(wèi)生間，拿了一條干凈的浴巾出來，遞給她?！跋炔敛粒瑒e感冒了?！?/p>
她接過浴巾，動作有些遲疑，但還是披在了身上。
“我去你家看看?！蔽艺f著，就準備往外走。
“等等，”她拉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很涼，像一塊玉。我渾身一僵。這是我第一次和她有肢體接觸。
“怎么了？”
“我家地板上全是水，很滑?！彼粗?，眼神里竟然有一絲擔憂。
那一瞬間，我有些恍惚。這真的是那個在公司里殺伐果斷的裴之寧嗎？
“沒事，我注意?！蔽覓觊_她的手，快步走進她家。
她家的門沒關。一進去，我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蛷d和廚房已經(jīng)成了一片汪洋，水最深的地方已經(jīng)沒過了腳踝。罪魁禍首是廚房水槽下的水管，正在瘋狂地往外噴水。
我不是專業(yè)的水管工，但也知道必須先找到總水閥。我趟著水在屋里找了一圈，終于在陽臺角落找到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個銹跡斑斑的閥門給關上。
水停了。世界瞬間安靜下來。
我松了口氣，回頭一看，裴之念就站在客廳中央，水淹到她的小腿。她抱著那條浴巾，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好了，水閥關了?！蔽覍λf。
她點點頭，聲音很輕：“謝謝?！?/p>
“接下來得把水弄出去?！蔽噎h(huán)顧四周，“你家有盆或者桶嗎？”
“在……在衛(wèi)生間。”
我趟水過去，從衛(wèi)生間里拿出兩個盆，遞給她一個。“一起吧，不然今晚別想睡了。”
她沒說話，默默地接過盆，蹲下身，開始往外舀水。
我們兩個人，一個公司總監(jiān)，一個底層員工，就在這個暴雨的深夜，像兩個傻子一樣，一盆一盆地往衛(wèi)生間倒水。
這個過程很漫長，也很沉默。除了水聲，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流。但我卻覺得，我和她之間的那堵冰墻，似乎在這些嘩啦啦的水聲中，融化了一點點。
大概一個小時后，屋里的積水總算清理得差不多了。地板上還是濕的，但至少能走路了。
我累得夠嗆，一屁股坐在她家還算干的沙發(fā)上。她也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她的T恤因為濕透，變得半透明，里面的黑色內(nèi)衣若隱若現(xiàn)。
我趕緊移開視線，臉上有點發(fā)燙。
“今天……多虧你了?！彼叩轿颐媲?，低聲說。
“沒事，鄰居嘛，應該的。”我擺擺手，想表現(xiàn)得云淡風氣。
“這個月的房租，給你免了。”她說。
“別別別，”我立刻站起來，“一碼歸一碼，不能這樣。”讓她免房租，我以后在公司還怎么混？
她看著我，眼神很復雜?！澳愫臀艺J識的那些人……不太一樣?！?/p>
“嗯？”
“他們要么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要么就怕我。只有你，”她頓了頓，“好像只是把我當成一個……需要幫忙的普通人。”
我心里一動。原來在她眼里，世界是這樣劃分的。
“你本來就是個普通人啊?！蔽颐摽诙?，“脫了西裝，你也會怕打雷，家里水管也會爆，也需要人幫忙。”
話說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跟她說這些干什么？交淺言深。
她卻像是被我說中了心事，怔怔地看著我，半天沒說話。
“很晚了，你……你早點休息。”我感覺氣氛有點尷尬，準備開溜?！暗匕迕魈鞈摼透闪?。水管我明天幫你找人來修?！?/p>
“江嶼?！彼纸凶∥?。
“嗯？”
“我家……今晚好像不能住了?！彼噶酥副凰葸^的床墊，“能不能……在你家沙發(fā)上，借宿一晚？”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看著她，那個在公司里說一不二，掌控著上百人團隊的女王，此刻正用一種近乎請求的目光看著我。
我沒辦法拒絕。
“……行。”我聽見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