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老家看奶奶,村口遇見個穿灰布褂子的老太太,挎著個舊籃子,咧著嘴沖我笑,
露出一口詭異的黃牙。 “娃娃,你看我像人不像?”她聲音尖細(xì),帶著股說不出的瘆人。
我記起奶奶的叮囑,沒理她,低頭快步走了。 身后傳來她咯咯的笑聲,像夜貓子叫。
夜里,奶奶家的老黃狗突然瘋了似的對著院門外狂吠,脖子上的鐵鏈子繃得筆直。
我打手電照出去。 月光下,白天那老太太正一動不動地站在土路中間,身子微微前傾,
還是咧著嘴笑。 “娃娃,”她的聲音隔著門板飄進(jìn)來,輕得像一陣風(fēng),
“你看我……像人不像?” 我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去找奶奶。 奶奶嘆了口氣,
從炕席下摸出把銹剪刀和一小袋糯米,塞進(jìn)我手里。 “它這是纏上你了。
”奶奶渾濁的眼睛看著我,“下次它再問,你得說‘像’,不然它得一直纏著你,
直到你點頭?!?“可說‘像’了會咋樣?”我聲音發(fā)顫。 奶奶沒回答,
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背,那皮膚粗糲得像老樹皮。 第二天,村里小孩狗蛋失蹤了。
大人們打著火把找到后山,發(fā)現(xiàn)他昏在一座荒墳邊上,嘴里塞滿了泥巴,
醒過來后眼神直勾勾的,見了人就咧著嘴笑,露出一口沾著泥的黃牙,
尖聲問: “你看我像人不像?”七月的日頭毒得很,柏油路面被烤得微微扭曲,
空氣里彌漫著塵土和莊稼秸稈混合的燥熱氣味。我拖著行李箱,沿著記憶里坑洼不平的土路,
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村里走。兩年沒回奶奶家了,城市里待久了,
竟覺得這生養(yǎng)我的地方有些陌生。村口那棵老槐樹倒是沒變,枝葉虬結(jié),遮出一大片陰涼。
樹底下,坐著個老太太。我多看了兩眼,不是因為認(rèn)識,而是因為這老太太有點怪。
大熱天的,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灰布褂子,長褲長袖,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頭發(fā)在腦后挽了個稀疏的髻,露出光溜溜的、布滿深壑皺紋的額頭。她挎著個舊竹籃子,
里面似乎裝著些野菜。我走過她身邊時,她突然抬起頭,咧開嘴沖我笑。那一口牙,
黃得嚇人,不是煙熏火燎的那種黃,是一種詭異的、像是陳年舊骨似的蠟黃,
而且異常尖利稀疏?!巴尥?,”她開口了,聲音尖細(xì)得像指甲刮擦玻璃,
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陰冷腔調(diào),在這燥熱的午后莫名讓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從哪兒來???
”我頓了頓,出于禮貌,還是回了句:“市里回來,看我奶奶。
”老太太那雙渾濁得幾乎分不清瞳仁的眼睛在我臉上逡巡著,笑容更大了,
嘴角幾乎咧到耳根,那口黃牙越發(fā)刺眼。
“哦……老陳婆家的孫子啊……長這么大了……”她喃喃著,然后突然往前探了探身子,
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問:“那娃娃……你看我像人不像?”一句話,
像一盆冰水從頭澆下,我瞬間汗毛倒豎!
腦子里猛地蹦出奶奶電話里反復(fù)叮囑的話:“……村里近來不太平,要是遇上不認(rèn)識的人,
尤其那種看著怪模怪樣問你怪問題的,別搭理,趕緊走,千萬別回頭!
”當(dāng)時只覺得奶奶年紀(jì)大了迷信,沒想到……我頭皮發(fā)麻,不敢再看她那詭異的笑容,
含糊地“唔”了一聲,幾乎是落荒而逃,低著頭鉚足勁往村里沖,
行李箱輪子在土路上顛得哐哐響。身后,傳來那老太太咯咯的笑聲,不像人聲,
倒像是夜貓子凄厲的嚎叫,緊緊追著我的腳步,直到我拐進(jìn)奶奶家的巷子,
那聲音才仿佛被隔斷了。奶奶家還是老樣子,土坯圍墻,黑木門。我推門進(jìn)去,
驚得院里幾只雞撲棱著翅膀跑開。奶奶正坐在屋檐下的小馬扎上撿豆子,看到我,
昏花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皺起眉:“咋這時候才到?臉色咋這么白?碰上啥了?
”我放下箱子,心有余悸地把村口遇上的怪事說了。奶奶聽完,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干瘦的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灰褂子,黃牙?問你像不像人?
”我連連點頭。“作孽喲……”奶奶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憂慮,
“那是被‘討封’的黃皮子精盯上了!你個傻小子,不該搭理它的!哪怕說一個字,
它都認(rèn)上你了!”“討封?”我心里咯噔一下,雖然從小聽過些精怪傳說,但一直當(dāng)故事聽。
“這些東西修行到坎兒上,就得找人討句話,討個‘封正’?!蹦棠虊旱土寺曇?,
神秘又恐懼,“它問你像不像人,你要是說‘像’,它就算過了這道坎,道行大漲,
但替你應(yīng)了這話的人,就得倒大霉,輕則大病一場,重則……要是你說‘不像’,
或者罵它打它,那就結(jié)了死仇,它非得纏死你不可!”我聽得后背發(fā)涼:“那……那怎么辦?
我沒說像,也沒說不像,我就跑了……”奶奶嘆口氣,
眉頭緊鎖:“沒應(yīng)話就好……就怕它不死心啊……今晚你睡我屋里頭,把門栓插死,
聽到啥動靜都別出聲,別往外看?!蹦棠痰脑捪駢K大石頭壓在我心上。一下午都心神不寧,
幫奶奶燒火做飯時都時不時走神,總覺得院墻外有什么東西在窺探。夜幕很快降臨。
農(nóng)村的夜黑得徹底,沒有城市的光污染,只有滿天星斗和一輪慘白的下弦月。
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偶爾幾聲蟲鳴狗吠。我睡在奶奶屋里的土炕上,奶奶在外側(cè),
我在里側(cè)。窗戶是老式的木棱窗,糊著報紙,破了好幾個洞,冷颼颼的風(fēng)往里灌。
炕席硬邦邦的,散發(fā)著老房子特有的潮氣和煙火味。我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白天那老太太詭異的笑容和那句“你看我像人不像”總是在耳邊回蕩。也不知過了多久,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汪汪!嗷嗚——汪汪汪??!”院子里,
奶奶養(yǎng)了十來年的老黃狗“大黑”突然毫無征兆地瘋狂吠叫起來!
那叫聲不是我平時聽到的看家護(hù)院的兇悍,而是一種極度恐懼、絕望又暴躁的嘶吼!
還夾雜著拼命掙扎時,鐵鏈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刮擦聲,以及喉嚨里發(fā)出的嗚咽聲!
我猛地驚醒,心臟狂跳!奶奶也醒了,一把按住我:“別動!別出聲!”她的聲音干澀緊張。
大黑的狂吠越來越激烈,幾乎是在用命嚎叫,鐵鏈子繃得筆直,哐當(dāng)作響,
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掙斷!我渾身汗毛倒豎,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恐懼戰(zhàn)勝了理智,
我鬼使神差地、哆哆嗦嗦地摸到枕邊的手電筒,猛地按亮,顫抖著對準(zhǔn)窗外照去!
手電光柱刺破黑暗,穿過破舊的窗欞,照亮了院門外的土路——月光下,
白天那個穿灰布褂子的老太太,正一動不動地站在路中間!她站得極其筆直,
身子卻微微向前傾著,脖子伸得老長,臉正對著我們屋子的方向!手電光打在她臉上,
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慘白慘白的,咧著嘴,露出那口標(biāo)志性的、詭異無比的黃牙!她在笑!
眼睛瞇成兩條縫,里面一點光都沒有,直勾勾地“看”著窗戶里的我!
“娃娃……”她的聲音飄了進(jìn)來,輕飄飄的,像一陣?yán)滹L(fēng),
清晰地穿透了大黑的狂吠和夜風(fēng)的嗚咽,直接鉆進(jìn)了我的耳朵里!“你看我……像人不像?
”“啊——!”我嚇得魂飛魄散,手電筒脫手掉在炕上,光線亂晃。
我連滾帶爬地縮到奶奶身后,全身抖得像篩糠,“奶…奶奶!外面!外面!她又來了!
她又問了!”奶奶一把將我緊緊摟在懷里,她的手也在抖,但語氣卻異常堅決:“別怕!
別應(yīng)聲!別看她!”她對著窗外,猛地咳了一聲,啞著嗓子罵道:“滾!滾遠(yuǎn)點!
害人的畜生!再不走,明兒就去后山燒了你的窩!”窗外的聲音突然停了。
大黑的吠叫也變成了低低的、恐懼的嗚咽,夾著尾巴縮回了窩里,瑟瑟發(fā)抖。院子里外,
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瘋狂的心跳聲。那晚后半夜,我再也沒敢合眼。
奶奶也沒睡,就那么抱著我,枯坐到了天亮。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村里就炸開了鍋。
村西頭老李家的獨苗,七歲的狗蛋,失蹤了!昨天傍晚還在村里瘋跑,吃晚飯時就沒見人影,
一開始家里沒在意,以為又在誰家玩忘了鐘點,直到夜里沒回來,這才慌了神。
一家人和鄰居找到后半夜也沒找見,今天天不亮就央求全村人幫忙找。
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像毒蛇一樣纏上我的心臟。大人們打著火把、拿著鋤頭棍棒,
呼喝著狗蛋的名字,把村子周邊翻了個底朝天。玉米地、河溝、廢磚窯……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