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傾揚盯著身旁空蕩蕩的座位出神,鋼筆尖在課本扉頁洇開一片深藍色的墨漬,像極了此刻她心中蔓延的不安。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翻書聲中,方子航轉(zhuǎn)筆的"嗒嗒"聲格外刺耳,仿佛某種倒計時的警示。前排的方妮突然扭頭,栗色發(fā)梢掃過課桌邊緣,將一張對折的紙條精準(zhǔn)彈到她攤開的練習(xí)冊上。
「他爸是刑警隊長,去年端了方家在英國的地下錢莊」
紙條上的字跡因為匆忙而略顯潦草,末尾還畫了個夸張的驚嘆號。夏傾揚的指尖剛觸到紙面就猛地一顫,仿佛被燙到似的。紙條飄落在地的瞬間,她突然想起超市初遇時那枚銅牌上刻著的“不是小偷”,記憶中的金屬冷光與眼前陽光下的塵埃交織,所有線索在她腦海中攪成一團亂麻。
教室門被推開的聲響驚醒了她的思緒。沫明軒帶著一身消毒水的氣息走進來,左手腕上常戴的編織手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刺目的紅痕,像是被什么粗糙之物反復(fù)摩擦過。他落座時校服衣擺掀起的氣流里,夏傾揚敏銳地捕捉到一絲醫(yī)院特有的冰冷味道。
"看夠了嗎?"少年頭也不抬,修長的手指將課本翻得嘩啦作響,"校長讓我輔導(dǎo)你數(shù)學(xué)。"他的聲音比往常更低啞,像是熬了通宵。
"憑什么?"夏傾揚條件反射地反駁,聲音卻因為心虛而微微發(fā)顫。她注意到沫明軒右手小指上有一道新鮮的傷口,結(jié)著暗紅色的血痂。
“憑什么?就憑你月考28分的卷子正在校長桌上?!彼蝗晦D(zhuǎn)過臉,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將他琥珀色的瞳孔照得近乎透明。那抹冷笑牽動嘴角的虎牙,“順便……”他壓低聲音湊近,“告訴你,我刪了你哥昨晚入侵學(xué)校數(shù)據(jù)庫的記錄?!?/p>
廣播突然刺破教室的嘈雜:"高二(3)班夏傾揚,請立即到教務(wù)處領(lǐng)取處分通知。"冰冷的機械女音讓她的心臟猛地沉到谷底。
走廊上的陽光比教室里更加熾烈。夏傾揚低頭快步走著,忽然與一個高大的身影擦肩而過。藏青色警服袖口的金線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胸前的警號牌折射出刺眼的光斑。男人彎腰撿起她掉落的水晶發(fā)繩時,指腹的槍繭蹭過她的手腕。
"明軒給你添麻煩了。"男人的聲音溫和得不可思議,與那身威嚴(yán)制服形成奇妙反差。夏傾揚抬頭時,只來得及捕捉到他眼尾與沫明軒如出一轍的細紋,以及轉(zhuǎn)身時腰間配槍在皮套中發(fā)出的輕微碰撞聲。
教務(wù)處的百葉窗將陽光切割成條狀陰影。主任推來的平板電腦上,監(jiān)控畫面清晰顯示著昨晚十點零七分,夏新宇翻越學(xué)校東側(cè)圍墻的矯健身影。他肩上的黑色背包鼓鼓囊囊,落地時特意壓低了棒球帽的帽檐。
"記過處分,除非……"主任的圓框眼鏡反射著冷光,胖乎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沉悶的節(jié)奏,"你參加沫明軒的數(shù)學(xué)補習(xí)小組。"他說出這個名字時嘴角微妙地下撇,仿佛在吞咽什么苦澀的東西。
夏傾揚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哥哥整夜未歸,今早只收到一條語焉不詳?shù)亩绦牛骸覆灰嘈拍胰耍。?!」,三個感嘆號刺得她眼睛發(fā)疼。
回到教室時,方子航正在黑板上書寫一道奧數(shù)題的解法。粉筆灰簌簌落在他挺括的制服肩線上,那枚代表學(xué)生會主席的金色徽章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夏傾揚恍惚覺得他握粉筆的姿勢像是在執(zhí)琴弓,每個數(shù)字都流淌著優(yōu)雅而疏離的韻律。
"口水擦擦。"沫明軒突然踹了踹她的椅腳,力道剛好讓她的額頭差點磕上前排椅背。她憤怒地轉(zhuǎn)頭,卻見他正用美工刀雕刻著什么,木屑紛紛揚揚落在她橡皮上——那逐漸成型的輪廓,赫然是只炸毛的貓咪。
方妮轉(zhuǎn)過來的臉上寫滿促狹,而方子航的目光在她與沫明軒之間來回掃視,最后定格在她泛紅的耳尖上。那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讓她后背竄上一陣寒意,仿佛被什么冷血動物盯上。
放學(xué)鈴響起時,窗外突然電閃雷鳴。夏傾揚站在走廊檐下望著瓢潑大雨,器材室虛掩的門縫里漏出激烈的爭執(zhí)聲。
"視頻原件給我!"方子航的聲音失去了平日的從容。
"你以為刪掉你挪用社團經(jīng)費的證據(jù)就萬事大吉?"沫明軒的冷笑比雨幕更冰冷,"學(xué)生會審計組明天就會收到完整備份。"
夏傾揚屏住呼吸湊近門縫。閃電劃破天際的剎那,她看見方子航揪著沫明軒的衣領(lǐng),而后者手中握著的銅牌內(nèi)側(cè),微型存儲卡的反光一閃而逝。
"傾揚?"身后突然響起溫和的呼喚。林子然舉著把透明雨傘,左肩已經(jīng)被雨水浸透,卻將干燥的傘柄朝她遞來,"我送你回去。"他白襯衫袖口露出的繃帶上,隱約滲出淡紅色痕跡。
遠處傳來沫明軒拔高的喊聲:"林子然!教導(dǎo)處要的社團名單……"余音被轟隆的雷聲吞沒。
出租車后排彌漫著潮濕的暖氣。林子然遞來的熱可可紙杯外壁凝結(jié)著水珠,在車窗上畫出蜿蜒的軌跡。"明軒六歲時親眼看見母親自殺。"他的指尖在霧氣朦朧的玻璃上勾勒出北斗七星的形狀,"他父親去年破獲的跨國洗錢案,主謀是方子航的舅舅。"
夏傾揚被熱可可嗆得咳嗽起來,棕色液體濺在白色校服上,像極了干涸的血跡。手機突然在口袋震動,沫明軒發(fā)來的數(shù)學(xué)筆記照片最后,附著一行銳利的字跡:「明早抽查三角函數(shù),錯一題告訴你哥手繩里有什么」
推開家門時,院子里飄來焦糊的氣味。夏新宇正蹲在鐵桶前焚燒什么,跳動的火光照亮他緊繃的下頜線。一張殘缺的英國郵票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哥哥用鞋底狠狠碾過:"離姓沫的遠點,他接近你是為了……"
門鈴聲打斷了他的低語??爝f盒里躺著條嶄新的編織手繩,墜著的銅牌上刻著"多管閑事"四個字。夏傾揚在臺燈下反復(fù)摩挲銅牌背面,指尖觸到幾不可察的凸起——像是被挖空的夾層重新填補后的痕跡。
次日清晨,夏傾揚將銅牌重重拍在沫明軒課桌上時,早讀的嘈雜聲戛然而止。"里面原來裝了什么?"她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方子航的鋼筆尖停在筆記本上,藍黑色墨水暈染開警徽形狀的污漬。沫明軒突然笑起來,那笑容讓他眼下熬夜的青紫更加明顯。他拉開校服拉鏈的動作像慢鏡頭——鎖骨位置猙獰的疤痕在晨光中泛著淡粉色,"你哥沒告訴你?去年夏天他的重型機車差點讓我永遠閉嘴。"
夏傾揚倒退兩步撞翻課桌。巨響中從方子航筆記本滑落的照片上,滿身是血的沫明軒被抬上救護車,日期顯示正是她收到市一中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照片邊緣殘留的半截車牌號,分明是哥哥的摩托車。
"高二(3)班罰站名單!"班主任的怒吼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走廊上,夏傾揚與沫明軒的影子被陽光投在對面墻上,像兩株被迫依偎的植物。她數(shù)著他睫毛在課本上投下的陰影,忽然發(fā)現(xiàn)那些顫動的光斑像極了瀕死掙扎的蝴蝶。
"為什么幫我刪記錄?"她盯著墻上斑駁的涂鴉輕聲問。
"因為……"沫明軒突然轉(zhuǎn)頭,溫?zé)岬暮粑鬟^她耳垂,"你撕我作業(yè)本的樣子,"他聲音里藏著難以察覺的柔軟,"很像我媽養(yǎng)的挪威森林貓炸毛時的模樣。"
下課鈴響起時,夏傾揚發(fā)現(xiàn)斑駁的墻面上多了一行鉛筆寫的小字,字跡力透墻皮:「銅牌里原本是追蹤器,目標(biāo)是你哥——沫」。她抬手抹去不知何時滑落的淚水,暈開的石墨如迷霧籠罩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