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打在修車行的鐵皮屋頂上，像無數(shù)根細針在扎。
林辰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爬起來，摸黑走到角落里的“隼”旁。
他沒開燈，借著窗外透進來的路燈光，指尖又一次落在油箱的凹痕上。
手指上冰冷的觸感，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三年前的畫面——賽道上刺眼的陽光，輪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張遠從后視鏡里沖他笑的臉，還有最后那聲巨響……
他猛地收回手，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嗡——嗡——”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引擎聲，由遠及近，帶著大排量機車特有的低沉震顫。
林辰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幾乎是本能地走到窗邊，撩起窗簾一角往外看。
雨幕里，三輛摩托車正沿著馬路疾馳，車身上的熒光貼紙在路燈下閃著光。
看車型，是經(jīng)過專業(yè)改裝的場地賽車，不是城里那些炸街的改裝鬼火。
它們沒有減速，一路朝著城郊的方向去了——那里有全市唯一的標準化賽車場。
引擎聲越來越遠，最后被雨聲吞沒。
林辰卻還僵在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窗框。
他能想象出那些車手壓彎時的姿勢，身體與地面呈四十五度角，膝蓋幾乎擦到賽道，風(fēng)聲在耳邊撕裂……這些畫面，像刻在骨子里的烙印，三年來從未真正褪色。
“嘶——”
他下意識地曲起右腿，膝蓋處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三年前的舊傷，陰雨天總會準時發(fā)作。
他扶著墻，慢慢蹲下身，用手按住膝蓋，指腹能摸到皮下微微凸起的骨縫——當(dāng)年醫(yī)生說，他的右膝交叉韌帶撕裂，就算恢復(fù)了，也再也承受不住賽道上的極限壓力。
“逞什么能?！彼猿暗匦α诵Γ酒饋?。
天亮?xí)r雨停了。林辰換了件干凈襯衫，把昨晚攢下的零錢仔細疊好，塞進褲兜。
路過早餐攤時，他猶豫了半天，還是沒買豆?jié){，只買了兩個饅頭——省下來的錢，能給張遠買個蘋果。
市一院的ICU走廊永遠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林辰剛走到病房門口，就看到張遠的媽媽坐在長椅上抹眼淚，護士站的值班護士正在旁邊低聲安慰。
“阿姨，怎么了？”林辰心里一緊，快步走過去。
張母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核桃：“小辰，醫(yī)生剛才說……遠遠的情況不太好，肺部感染控制不住，要是這周再湊不齊手術(shù)費，可能……可能就……”她話沒說完，又捂住嘴哭了起來。
林辰的心臟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悶得喘不過氣。
他掏出兜里的零錢，數(shù)了數(shù)，一共二十七塊五。這點錢，連一瓶進口消炎藥都買不起。
“阿姨您別擔(dān)心，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他把錢塞到張母手里，聲音有些發(fā)顫，“我這就去湊，一定能湊夠的?！?/p>
從醫(yī)院出來，林辰沿著馬路漫無目的地走。
陽光刺眼，他卻覺得渾身發(fā)冷。路過一個公交站臺時，廣告牌上的海報突然撞進眼里——是城郊賽車場的新人賽宣傳，碩大的“冠軍獎金五萬”字樣，像一團火，燒得他眼睛發(fā)疼。
五萬。
足夠支付張遠的手術(shù)押金了。
他站在原地，看著海報上呼嘯的賽車，膝蓋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去，還是不去？
去，意味著要重新面對賽道，面對那些可能再次撕裂傷口的極限動作，甚至要面對三年前那場事故的陰影。
不去，張遠怎么辦？那個曾經(jīng)在賽道上跟他并肩作戰(zhàn)，喊他“辰哥”的兄弟，難道就要這樣一直躺著，直到……
“嗡——”
又一陣引擎聲從遠處傳來，比昨晚的更清晰。
林辰猛地抬頭，看向城郊的方向。
陽光穿過云層，在馬路上投下一道長長的光帶，像一條通往遠方的賽道。
他慢慢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