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晞醒過來了。
身上疼,脖子也疼。腦袋里嗡嗡的,像有一群蜜蜂在里頭鬧騰。她睜開眼,眼前模模糊糊的。好一會兒才看清楚。
她躺在地上。水泥地,又硬又冷,硌得慌?;覔鋼涞?,還有股子霉味兒。她動了一下,手動不了,腳也動不了。低頭一看,手給反綁在身后,繩子勒得緊,手腕子生疼。腳脖子也給捆在一塊兒了。
這是哪兒呢?
她扭著脖子四下看。像個舊廠房,挺大的,頂子高,上頭掛著幾個破燈罩,燈亮著,昏黃昏黃的。窗戶都破了,用木板釘著,縫隙里透進(jìn)來一點光,天好像已經(jīng)亮了。遠(yuǎn)處堆著些廢機(jī)器,銹得不成樣子。
她怎么到這兒來的?
昨晚上喝了張媽給的安神茶,睡了。然后呢?好像看見窗簾動了一下。再后來,就不知道了。
正想著,前面有響動。
她抬頭看。前面不遠(yuǎn),擺著個三腳架,上頭架著個攝像機(jī)。鏡頭黑乎乎的,正對著她。攝像機(jī)旁邊站著個人。高高大大的,穿著黑衣服,臉上戴著個面具,青面獠牙的,嚇人得很。那人手里拿著把槍,槍口就對著她腦門兒。冰涼的。
沈未晞心里咯噔一下。這是遇上綁票的了。
她沒吱聲,看著那個人。那人也不說話,就那么站著,像根木頭。
過了一會兒,那人動了。他從旁邊拎過來一個筆記本電腦,打開,放在地上,屏幕對著沈未晞。屏幕上分成好幾塊,花花綠綠的,滾得快,看不清是啥字。好像有很多人在說話。
“醒了?”面具后面發(fā)出聲音,嗡嗡的,聽不出是老是少。
沈未晞沒答話。
“認(rèn)得這是啥不?”他用槍口點了點那電腦屏幕。
沈未晞?chuàng)u搖頭。繩子勒得疼。
“暗網(wǎng)直播?!蹦侨苏f,“全球的,看得人不少。這會兒……喲,又進(jìn)來幾千個。”
屏幕上的字滾得更快了。
“知道為啥請你來不?”他又問。
沈未晞還是搖頭。她嗓子發(fā)干,說不出話。
“請你來看場戲?!蹦侨撕俸傩α藘陕暎β晱拿婢呃飩鞒鰜?,悶悶的,怪難聽?!耙舱垊e人看。”
他彎下腰,把筆記本電腦轉(zhuǎn)了個方向,讓屏幕對著攝像機(jī)。然后他直起身,對著攝像機(jī)鏡頭擺了擺手。
“各位老鐵,早上好?!彼曇籼岣吡诵?,像是真在直播,“人醒了,戲可以開場了。”
屏幕上的字滾得更瘋了。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沈未晞:“今天這場戲,叫二選一。你是選項A?!?/p>
他頓了頓,用槍管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選項B嘛……馬上就來?!?/p>
說完,他低頭在電腦上敲了幾下。屏幕一閃,分成了兩半。左邊還是那些滾動的字,右邊黑著。
沒過幾秒鐘,右邊屏幕亮了。
出現(xiàn)兩個人。是顧琛和蘇清月。
像是在醫(yī)院病房里。蘇清月穿著藍(lán)白條的病號服,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顧琛坐在床邊,穿著剪裁合體的黑西裝,連領(lǐng)帶都打得一絲不茍。他握著蘇清月的手,眉頭微微皺著。
沈未晞看著屏幕,愣住了。
“顧先生?!苯壏藢χ娔X說話了,聲音透過變聲器,傳到了那邊,“早上好啊。打擾您探病了?!?/p>
顧琛抬起頭,看向鏡頭。他的臉在屏幕里很清晰,甚至連眼角那顆很小的痣都看得見。他很鎮(zhèn)定,好像早就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你是誰?”顧琛問,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
“我是誰不重要。”綁匪說,“重要的是,您現(xiàn)在有個選擇要做?!?/p>
他用槍口抵緊沈未晞的太陽穴:“您太太,沈未晞,在我手上。您也看到了。”
顧琛的目光掃過這邊屏幕,在沈未晞臉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開。沒什么表情。
“蘇小姐呢,好像剛出了點意外,住院了?!苯壏死^續(xù)說,“傷得不輕啊看樣子?!?/p>
蘇清月適時的咳嗽了兩聲,弱弱地叫了一聲:“琛哥……”
顧琛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別怕。
“現(xiàn)在呢,有個小游戲?!苯壏苏f,聲音里帶著點笑意,“這兩位,您只能選一個活。您選誰,我就放誰。您不選,或者選晚了,我就兩個都……”他做了個開槍的手勢。
屏幕上的留言滾得像洪水一樣。
顧琛沉默著。他看著鏡頭,又好像透過鏡頭在看別的什么。他的手還握著蘇清月的手。
沈未晞也看著屏幕里的他。水泥地冷氣往她骨頭縫里鉆。她腦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
綁匪好像有點不耐煩了,槍口用力頂了頂:“顧先生,給個話兒。全球幾百萬老鐵等著呢?!?/p>
顧琛終于動了。
他輕輕放下蘇清月的手,還細(xì)心地把被角掖了掖。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袖口,動作慢條斯理的,好像這不是生死抉擇,只是準(zhǔn)備發(fā)表一個尋常演講。
他抬起頭,看向鏡頭,目光平靜無波。
對著麥克風(fēng),他的聲音清晰而冷靜,一個字一個字地,傳了過來。
“我選擇,”他說,“讓未晞為我們的愛情犧牲?!?/p>
廠房里安靜極了。
只有電腦風(fēng)扇嗡嗡的輕響,和屏幕上瘋狂滾動的留言。
沈未晞好像沒聽懂。她看著屏幕里那張熟悉的臉,那張她看了好多好多年的臉。他說話的時候,嘴角甚至帶著一點她最熟悉的、那種有點無奈的溫柔弧度。
為我們的愛情犧牲?
誰的愛情?他和誰的愛情?
她和他的?還是……他和蘇清月的?
槍口還抵在她頭上,冰涼冰涼的??伤X得臉上更涼。她抬手想摸一下,才想起手被綁著。原來是眼淚自己流下來了,止不住。
她看著屏幕里的顧琛。他已經(jīng)不再看這邊了,他側(cè)過頭,低聲對床上的蘇清月說著什么。蘇清月蒼白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他還抬手,用指尖很輕地幫她理了一下耳邊的頭發(fā)。
動作那么自然,那么溫柔。
沈未晞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他打回來的那個電話。他說:“未晞,我今晚忙,回不去。你早點睡,別等我。”
聲音也是這么溫柔。
她當(dāng)時還“嗯”了一聲,心里有點失落,但也沒多想。他忙,是常事。
原來是在醫(yī)院陪蘇清月。
原來“我們的愛情”,是這個意思。
她要為這個犧牲。
綁匪好像笑了一下,聲音透過面具傳出來,悶悶的。“得嘞!顧先生果然爽快人!那就這么定了!”
他關(guān)掉了那邊的視頻連線。屏幕上又只剩下瘋狂滾動的留言和沈未晞蒼白流淚的臉。
“顧太太,哦不,前顧太太?”綁匪蹲下來,看著她,“聽見了吧?你這愛情,嘖嘖,真?zhèn)ゴ??!?/p>
沈未晞沒反應(yīng)。眼淚流進(jìn)嘴里,又咸又澀。
她眼睛還盯著已經(jīng)黑掉的另一半屏幕,好像還能看見里面那個人整理袖口的動作,那么慢,那么仔細(xì),一絲不茍。
冷漠極了。
綁匪站起來,對著鏡頭又說了一通什么,好像是感謝打賞之類的。沈未晞一句也沒聽進(jìn)去。
她只覺得冷,從骨頭縫里往外冒寒氣。比身下的水泥地還冷。
完了。
什么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