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墳旁的將軍府,藏著一方鬧中取靜的天地。紅樓檐下,小樓被幾畝園地溫柔環(huán)抱。
東面菜畦里青菜舒展著嫩葉,西面花叢中蜂蝶翩躚,北面水池邊鴨子撲棱著翅膀劃出漣漪,
南面車庫旁的小路上,野花肆意開得爛漫,槐樹、松樹與果樹的枝葉交織,
把陽光剪成細碎的金片,落在嬌女周一格的發(fā)梢。 周一格是將軍家的掌上明珠,
身邊總跟著個“小不點”一只叫格格的吉娃娃。這小家伙雖身形嬌小,卻生得秀麗靈動,
四條小腿跑得矯健,最絕的是興奮時能跳起離地一尺,在空中靈巧轉動五圈才穩(wěn)穩(wěn)落地,
活像個會跳舞的小毛球。除了格格,將軍府還有四位“特殊食客”:四只土貓,白的像團雪,
黑的似塊墨,貍貓帶著漂亮的斑紋,花貓則像打翻了調色盤,
每天雷打不動“朝九晚五”來府里赴宴,一格總把新鮮貓糧拌得香,放在墻頭的石臺上。
變故是從兩只烏鴉的到來開始的。那天午后,一格坐在槐樹下看書,
瞥見北面水池邊的水龍頭下,兩只黑羽烏鴉正歪著腦袋,笨拙地啄著水流喝水,
水珠順著它們的喙尖滴落,濺起細小的水花。一格心下一軟,立刻起身找了只干凈的舊瓷碗,
接滿清水放在水池邊。烏鴉先是警惕地往后跳了跳,見一格退回樹下,才試探著靠近,
低頭小口喝起水來。 喝完水,烏鴉的目光被墻頭上的貓糧吸引了。
彼時四只土貓正圍著食盆吃得歡。讓人意外的是,
這兩只烏鴉竟大搖大擺地撲棱著翅膀落在墻頭,土貓們像是被這“不速之客”的氣勢鎮(zhèn)住了,
紛紛往后退了退,給烏鴉讓出了位置。烏鴉卻也不貪心,啄了幾口貓糧便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只留下土貓們繼續(xù)享用美食。 從那天起,一格總惦記著這兩只烏鴉。
她特意在墻頭另擺了個小碟子,每天放上更精致的食物:有時是漢堡里鮮嫩的肉餅,
有時是家里吃剩的燉牛肉、烤雞肉,都細心地撕成小塊。漸漸地,
烏鴉成了將軍府的“常客”,每天準時來赴約,有時吃完了,還會在槐樹枝上停留片刻,
發(fā)出“嘎嘎”的叫聲,像是在跟一格打招呼。一旁的吉娃娃格格,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
它見主人對烏鴉、土貓都這般慈愛,更是黏著一格不放一格看書時,
它趴在腳邊打呼嚕;一格給動物們準備食物時,它就蹲在旁邊,尾巴輕輕搖著,
眼神里滿是溫順。有時烏鴉落在墻頭,格格也不叫喚,只是抬頭望著,
仿佛知道這些“朋友”都是主人心尖上的牽掛。 將軍府的日子就這樣慢悠悠地過著,
槐樹葉綠了又黃,水池里的鴨子換了好幾代,四只土貓依舊每天“打卡”,
兩只烏鴉的黑羽在陽光下愈發(fā)油亮,吉娃娃格格還是會跳起那支“五圈舞”。
周一格用溫柔編織了一張網(wǎng),把小院里的生靈都攏在其中,而這些毛茸茸、羽翩翩的小生命,
也用它們的陪伴,把將軍府的時光,釀成了最清甜的蜜。
跨越千里的尋犬記北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寄到將軍府那天,槐樹上的烏鴉都像是沾了喜氣,
“嘎嘎”叫得格外歡。周一格抱著吉娃娃格格轉了好幾個圈,格格興奮地跳起“五圈舞”,
爪子差點勾到她的錄取通知書。開學前,全家特意去郊外野餐,姐姐追著蝴蝶跑,
格格跟著姐姐的身影蹦蹦跳跳,父親用相機拍下一格抱著格格、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
那時誰也沒想到,這份滿溢的歡喜,會在一年后被一場意外打亂。大一暑假,
周一格從國外旅游回來,倒時差的疲憊讓她每天清晨都昏昏欲睡。那天清晨,
父親像往常一樣騎著自行車去辦公室開會,沒留意到腳邊的格格悄悄跟了出來。
將軍府所在的大院社區(qū)大得很,父親的自行車在下坡路上越騎越快,冷風灌進衣領,
等他想起回頭看時,身后早已沒了格格的小身影。格格從沒獨自出過小院。
它站在陌生的下坡路口,耳朵耷拉下來,小短腿在原地轉了好幾圈,
“汪汪”的叫聲里滿是慌亂。它在大院里漫無目的地亂跑,路過的幾個孩子覺得新鮮,
追著它笑鬧,格格嚇得往花叢里鉆,卻被送水的年輕人看在眼里。年輕人怕它被欺負,
又擔心它跑丟,費了些勁才把瑟瑟發(fā)抖的格格抱起來,暫時放在了送水車上,
打算之后再想辦法找主人。中午父親回家,剛進門就被一格的聲音攔?。骸鞍郑窀衲??
”直到這時,全家才驚覺格格不見了。剛睡醒的周一格瞬間沒了睡意,抓起外套就往院外沖,
在擁有幾千戶人家的大院里,她逢人就問“有沒有見過一只叫格格的吉娃娃”,
喉嚨喊得發(fā)啞,腳步卻不敢停。母親下班回來,連飯都沒顧上吃,
拿起格格的照片跟著一起找,可直到天色暗下來,也沒見到那抹熟悉的小身影。 更糟的是,
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是十年沒遇過的瓢潑大雨。一格站在屋檐下,看著雨幕里模糊的路燈,
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掉。她想起格格最怕打雷,想起它每次下雨都會縮在自己的枕頭邊,
此刻卻不知道在哪個角落淋雨,心像被揪著一樣疼。第二天,全家把床單剪成小塊,
寫上格格的特征:“吉娃娃,毛色棕黃,左耳有一小撮白毛,會跳離地一尺的轉圈舞”,
還特意注明了酬金和家里的地址電話,貼滿了大院的每一個公告欄、每一棟樓的單元門。
半個月過去,周一格瘦得脫了形,幾乎沒正經吃過一頓飯,
要么在大院里盲目奔走、一遍遍地喊“格格”,要么就躺在床上一言不發(fā),
懷里抱著格格以前睡過的舊毛衣。有人勸她“狗狗丟了基本找不回來,別太鉆牛角尖”,
可這話落在一格耳里,比刀子扎還疼。眼看開學的日子越來越近,
周一格甚至動了“不想開學”的念頭。父母又急又痛,一邊擔心格哥的安危,
一邊更怕女兒耽誤學業(yè)。就在全家陷入絕望、連每天貼傳單的力氣都快沒有的時候,
父親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電話說,是送水年輕人的電話,說他那天見到格格,
晚上帶到宿舍,它叫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他放假回家,只好把狗狗也帶回家。當時,
找不到放狗的地方。北京也沒有親戚朋友,就放到大同鄉(xiāng)下家里。 今天才發(fā)現(xiàn)尋狗告示,
覺得和自己撿到的狗狗一樣,馬上打了電話。父親握著電話,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他幾乎是跑著趕回家里,把這個消息告訴一格。周一格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眼里瞬間有了光,
她立刻打開電腦查到當晚去大同的火車,拉著母親的手說:“媽,我們現(xiàn)在就走,
去接格格回家?!贝巴獾南﹃栒湎拢烟炜杖境蓽嘏拈偕?,
就像一年前郊外野餐那天一樣。這一次,她們要跨越千里,去赴一場和格格的重逢。
終再相見夜間慢車的汽笛在暮色里響起時,周一格攥著火車票的手還在微微發(fā)燙。
這趟車是送煤工人返回大同的通勤車,車廂里彌漫著汗水與煤塵混合的味道,炎熱的夏夜里,
工人們大多光著膀子、穿著短褲,隨意地靠在座位上歇著。整個車廂里,
只有她和母親兩個女客,陌生的環(huán)境與喧鬧的氣息交織,
讓母女倆的尷尬與緊張悄悄爬上臉頰。但一想到格格或許正在大同的某個角落等著,
所有不適都被“早點見到它”的念頭壓了下去。為了格哥,這點困難又算得了什么。
車廂漸漸安靜下來,工人們大多抵不住疲憊,蜷在座位上進入了夢鄉(xiāng),
此起彼伏的鼾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周一格和母親并肩坐著,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
只有遠處偶爾閃過的路燈,在玻璃上留下轉瞬即逝的光斑。母親輕輕攬過她的肩膀,
聲音溫柔又帶著心疼:“你靠在我身上睡會,我盯著呢。”周一格卻搖了搖頭,
往母親身邊靠得更緊些:“媽,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蹦概畟z就這樣互相支撐著,
睜著眼睛挨過了一夜。窗外的天漸漸亮起來時,兩人眼里都帶著淡淡的血絲,卻沒一句抱怨。
清晨六點,火車緩緩駛入大同站。下了火車,母女倆又馬不停蹄地趕往長途汽車站,
坐上了前往鄉(xiāng)村的班車。車子駛離市區(qū),窗外的風景漸漸變了模樣,一排排窯洞依山而建,
裸露的黃土坡在陽光下泛著溫暖的色調,偶爾能看到田埂上扛著鋤頭的村民,
或是路邊追逐嬉戲的孩子。周一格看著窗外陌生又質樸的景象,突然輕聲對母親說:“媽,
等我畢業(yè),一定要為建設新農村出點力。”母親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眼里滿是欣慰。這趟尋犬之旅,不僅是為了找回格格,似乎也讓女兒悄悄長大了。
兩個小時后,長途車在村口停下。剛下車,就看到一位穿著藍布衫的阿姨笑著迎上來,
正是送水年輕人的母親。阿姨說著略帶口音的方言,熱情地領著她們往村里走。村子不大,
一排排土房整齊排列,院子門口種著向日葵,花瓣朝著太陽舒展,
干凈的石板路被掃得一塵不染,透著濃濃的生活氣息。黃土坡上的風帶著麥秸稈的清香,
輕輕拂過周一格汗?jié)竦念~發(fā)。送水師傅的母親走在前面,藍布衫的衣角在風里輕輕晃,
嘴里念叨著 “快到啦,格格每天都在院門口盼呢”,方言里的暖意像曬透的棉被,
裹得人心里發(fā)暖。轉過一道矮矮的土坡,一排整齊的土房就映入眼簾。最靠邊的那戶人家,
院門口扎著竹籬笆,籬笆上爬著淡紫色的牽牛花,幾株向日葵朝著太陽的方向仰著花盤,
金燦燦的花盤把小院映得格外亮。剛走到籬笆外,
就聽見 “嘩啦” 一聲 —— 是竹門被風吹得輕輕晃動,緊接著,
一道棕黃色的小身影 “嗖” 地從門后竄了出來。是格格!正是格格!
它似乎還沒看清來人,就興奮地原地跳躍著,小短腿蹦得老高。可當它抬起頭,
看清站在門口的周一格和母親時,動作突然頓了一下,隨即瘋狂地繞著母女倆跑了三圈,
喉嚨里發(fā)出嗚咽的聲音,亮晶晶的眼淚從眼角滾落。下一秒,它縱身一躍,
撲進了周一格的懷里,腦袋緊緊埋在她的胸口,一動不動,
仿佛要把這二十幾天的思念都揉進這緊緊的擁抱里。周一格抱著格格溫熱的小身體,
眼淚也忍不住掉下來,一遍遍地摸它的頭:“格格,我來接你回家了,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 送水青年的母親忙著要去廚房做飯,嘴里不停念叨著“好不容易來一趟,吃了飯再走”。
周一格的母親連忙攔住,把從北京帶來的烤鴨、稻香村點心盒放在桌上,
又悄悄留下一千元錢,握著阿姨的手反復道謝:“真是太麻煩你們了,耽誤你們這么久,
這點心意您一定要收下?!痹偃妻o后,母女倆抱著格格匆匆離開。
她們想趕早一點的車回北京,也怕耽誤人家的農活。長途車四點出發(fā),時間過得格外慢。
直到下午,她們坐上返回大同市區(qū)的車,到火車站時已經是傍晚六點。母女倆找了家小飯館,
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山西刀削面,渾身的疲憊才稍稍緩解。買返程票時,母親特意選了軟臥,
還按照規(guī)定給格格辦了托運手續(xù)。這一路太辛苦了,她們想讓格格和自己都能好好休息。
夜里,軟臥車廂里安靜舒適。格格蜷在周一格的腳邊,卻時不時抬起頭,
用小腦袋蹭蹭她的手,喉嚨里發(fā)出“支支吾吾”的輕響,
像是在絮絮叨叨地講述這二十幾天的經歷:它如何在大院里害怕地亂跑,
如何被送水師傅照顧,如何在陌生的村莊里想念主人……周一格輕輕摸著它的背,
聽著它細碎的“傾訴”,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笑容。這一夜,母女倆睡得格外安穩(wěn),
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灑進來,照亮了車廂里重逢的溫馨。人犬時光當汽車緩緩駛入公主墳大院,
熟悉的槐樹影落在車窗上時,趴在周一格腿上的格格突然豎起了耳朵,小腦袋貼在玻璃上,
眼睛亮晶晶地盯著窗外。它記得這里,記得小院里松樹下的狗窩,
記得墻頭那只總跟烏鴉搶貓糧的貍貓,記得清晨水池邊鴨子撲棱翅膀的聲音。車剛停穩(wěn),
格格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小短腿一溜煙跑向小院大門,跑到一半又停下來,
回頭朝著周一格搖尾巴,像是在等她一起回家。推開小院門的瞬間,格格先是原地轉了兩圈,
鼻子不停嗅著空氣里熟悉的味道,然后徑直跑到松樹下的舊狗窩旁,
用爪子輕輕扒了扒墊在里面的舊毛衣,又跑到廚房門口,
對著正在擇菜的母親“汪汪”叫了兩聲。母親笑著蹲下來,摸了摸它的頭:“回來啦,
餓不餓?給你留了雞肉呢?!备窀癫淞瞬渌氖?,才又跑到周一格身邊,蜷在她腳邊,
安安靜靜地陪著她整理行李。經歷過一次失而復得,格格像是更懂珍惜了。
以前它總愛調皮地叼走父親的老花鏡,或是把姐姐的發(fā)卡藏在沙發(fā)底下,如今卻乖了許多。
周一格寫作業(yè)時,它就趴在書桌旁的地毯上,不吵也不鬧;父母看電視時,它會跳上沙發(fā),
輕輕靠在他們身邊;就連姐姐逗它玩時,它也只是溫順地搖著尾巴,
再也不會把玩具咬得亂七八糟。有時周一格晚上看書到很晚,格格會悄悄跳上床,
用小腦袋蹭她的胳膊,像是在催她睡覺,那模樣里滿是依賴與心疼。日子一天天過去,
格格成了家里最“黏人”的成員,也成了全家出游的“固定搭檔”。每逢節(jié)假日,
一家人都會駕著車去郊外小?。捍禾烊ッ茉瓶绰降奶一?,格格會跟著姐姐在花海里追蝴蝶,
跑累了就趴在野餐墊上,等著周一格喂它一小塊三明治。夏天去北戴河看海,
它會怯生生地踩在沙灘上,被海浪打濕爪子就趕緊往回跑,惹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秋天去延慶摘蘋果,它會圍著果樹轉圈圈,偶爾還能撿到家人掉在地上的蘋果,
叼著跑到妹妹面前邀功。冬天去昌平泡溫泉,它就在溫泉民宿的小院里曬太陽,
看著父親和妹妹堆雪人,小尾巴搖得不停。周末的時光也總是充滿樂趣。天氣好的時候,
全家會去門頭溝潭柘寺,格格跟著他們沿著石階往上走,遇到香客遞來的零食,
它會先看看周一格的眼神,得到允許后才敢輕輕叼走;有時去八一湖散步,
格格會跟著父親慢跑,累了就趴在湖邊的草地上,看著湖面上的游船發(fā)呆。去紫竹院公園時,
它還會遇到其他小狗,卻不像以前那樣怯生生地躲著,反而會友好地搖著尾巴,
和它們一起在草坪上奔跑。最讓格格期待的,還是周末去北大接姐姐回家。
每次車停在北大校門口,格格都會興奮地趴在車窗上,眼睛緊緊盯著校門方向。
當看到周一格背著書包走出來時,它會立刻叫起來,等車一停穩(wěn)就沖下去,撲進周一格懷里,
腦袋埋在她的頸窩里,蹭得她滿是絨毛。有時周一格偷偷帶著它去未名湖畔散步,
格格跟著她沿著湖邊的小路走,陽光透過柳樹的枝葉灑下來,落在她們身上,
偶爾有學生路過,笑著說“這只小狗真可愛”格格就會得意地揚起頭,尾巴搖得更歡了。
夕陽西下時,汽車載著一家人與格格駛回公主墳小院,炊煙從廚房的煙囪里飄出來,
槐樹上傳來烏鴉的“嘎嘎”聲,墻頭的土貓正等著投喂。這平凡又溫暖的畫面,
成了格格最珍貴的記憶。它知道,能重新回到這個小院,回到愛它的家人身邊,有多不容易,
所以它用每一次溫順的陪伴、每一次歡快的搖尾,回應著家人的疼愛,
也讓這個四口之家的日子,充滿了更多歡聲笑語。支教路途2007年7月的北京,
蟬鳴裹著熱浪,把公主墳小院的槐樹葉子曬得打蔫。周一格的行李箱放在客廳中央,
里面疊得整整齊齊的,除了幾件換洗衣物、常用的書籍,還有一沓厚厚的備課筆記,
字里行間都透著認真。一大紙箱文具,一只大箱女孩物品。準備托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