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倒車的滴滴聲扎進耳朵。我沖下樓,林晚正把最后一個箱子塞進后備箱。
她穿那件洗舊的藍色外套,頭發(fā)胡亂扎著,眼底青黑?!罢嬉撸俊蔽疑ぷ影l(fā)緊。她沒回頭,
砰一聲關上后備箱。車尾噴出白氣。“林晚!”我抓住她手腕,“那天是意外,
我喝多了...”她猛地甩開。力氣真大,我踉蹌一步。她終于看我,眼神像冰渣子。
“江野,照片拍得清清楚楚。你摟著那女人啃脖子的時候,也意外?”我臉燒起來。
張經理生日宴,幾杯白酒下去,小助理湊上來貼著我耳朵說話。就那幾秒,被人拍了。
角度刁鉆,看著像熱吻?!八_滑了!我就扶一把...”我解釋過一百遍。
林晚扯了下嘴角,那笑比哭難看。“腳滑能滑進你懷里三分鐘?”她拉開車門,“別擋道。
”“房子!房子歸你!車也給你!”我扒著車窗,“我凈身出戶!”“留著吧。
”她發(fā)動車子,“臟?!焙谏蟊娔脒^枯葉開走了。卷起的塵土嗆得我直咳。
院里那棵老桂花樹禿了,去年這時候,林晚還踮腳摘桂花做糖藕。手機震。
小助理蘇薇發(fā)來語音,甜得發(fā)膩:“江哥,周末新開的日料店,我訂了位子~”我盯著屏幕,
胃里一陣翻攪。直接拉黑。家里空了。林晚的東西清得干干凈凈。茶幾上倒扣著個相框。
我翻過來。結婚照。洱海邊,我摟著她,兩個人都笑出一口白牙。玻璃裂了道縫,
正劈在我臉上。我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fā)。冷。暖氣片早就涼了。林晚總嫌我開得太高,
費電。現(xiàn)在才十月。冰箱嗡嗡響。拉開。上層空了。底層孤零零躺著兩罐啤酒。
林晚的酸奶沒了。她每晚睡前都要喝一杯,說助眠。我扯開拉環(huán),泡沫濺了一手。苦。
真他媽苦。手機又震。我媽。“阿晚呢?電話怎么關機了?你倆沒事吧?”“沒事,媽。
”我灌了口啤酒,“她...出差,信號不好?!薄吧俸遥∧惆之斈暌策@么糊弄!
”老太太嗓門拔高,“你是不是又犯渾了?”“沒...”“江野我告訴你!
阿晚多好的姑娘!你再敢欺負她,我打斷你的腿!”電話掛了。忙音嘟嘟響。我抹了把臉。
濕的。第二天去公司。腳步發(fā)沉。格子間嗡嗡的議論聲在我路過時低下去。
脊梁骨上像扎著針?!敖纾绨。 碧K薇端著咖啡杯迎上來,笑得像朵喇叭花。
她今天穿了件緊身針織裙,曲線畢露。我繞過她,直奔張經理辦公室。敲門?!斑M。
”老張聲音悶。我推門進去?!皬埧偅蚁胝{組。”老張從報表里抬頭,眼鏡滑到鼻尖。
他看看我,又瞟了眼虛掩的門縫?!耙驗?..那照片?”他壓低聲音,“捕風捉影的事!
你是我手下干將,馬上要提總監(jiān)了...”“我老婆搬走了。”我說。老張噎住了。
他摘下眼鏡揉眉心。“小江啊,男人嘛...逢場作戲,
家里那個哄哄就好...”“我調組,或者辭職。”我站著不動。老張嘆口氣,像破風箱。
“行吧行吧,去項目部找老王。委屈你了啊,總監(jiān)位置我還給你留著...”“不用留。
”我轉身拉開門。蘇薇站在門外,臉煞白。項目部在走廊盡頭。沒窗。
空氣混著泡面和打印機的味道。老王扔給我一沓資料,厚得像磚頭?!俺俏鳡€尾樓重啟,
釘子戶這塊硬骨頭,你去啃??胁粍樱妥呷?。”他眼皮都沒抬。資料沉甸甸的。
林晚以前總說我瘦了。她變著花樣熬湯。山藥排骨,蓮藕豬蹄。湯鍋咕嘟咕嘟冒泡的聲兒,
好像還在廚房里飄著。我抱著資料回工位。格子間最角落。電腦是老款,開機慢得像蝸牛。
屏幕幽幽的光映著空蕩蕩的左手無名指。戒指摘了。林晚也摘了吧。
手機屏保是她畫的簡筆畫。一個小人騎在另一個小人脖子上,
底下歪歪扭扭寫著“江野是大馬”。去年情人節(jié)她畫的。我笑了半天,說丑。
她氣鼓鼓地搶手機要刪。我沒讓刪。接下來的日子像泡在苦水里。白天跑城西那片爛尾樓。
灰墻,碎玻璃,野草長得齊腰高。幾家釘子戶堵在唯一通車的路口。為首的老趙頭,
抄著鐵鍬。“滾蛋!你們這些黑心開發(fā)商!”他唾沫星子噴我臉上。我遞煙。他打掉。遞錢。
他罵得更兇。太陽曬得頭皮發(fā)燙。以前林晚總提醒我涂防曬,說我頭皮薄,曬多了禿得快。
現(xiàn)在沒人在乎我禿不禿。晚上回家,死氣沉沉。外賣盒子堆在門口。飲水機空了三天。
懶得叫水。擰開水龍頭對著嘴灌。涼的。林晚在時,保溫壺里永遠有溫水。她說喝涼水傷胃。
浴室鏡子蒙著灰。我抹開一塊。胡子拉碴,眼窩深陷。丑。真丑。林晚以前總愛捏我下巴,
說手感好?,F(xiàn)在只剩一層皮。我點開林晚朋友圈。一條灰線。她把我刪了。
心口像被重錘砸了一下。點開她頭像。還是那只撿來的流浪貓,叫煤球。背景圖換了。
一片海,落日熔金。不像洱海。洱海的水是藍綠色的。我盯著那片陌生的海,看了很久。
眼睛酸澀。硬著頭皮又去城西。老王給的期限快到了。幾個釘子戶油鹽不進。
老趙頭干脆躺挖掘機履帶下面。“壓死我吧!壓死我也不搬!”挖掘機司機臉都綠了。
場面僵住。風卷著砂石打在臉上,生疼。手機在褲兜里震。我掏出來。陌生號碼。接通。
“江野?”是個女聲。有點熟?!澳奈??”“我,陳靜。林晚閨蜜。”她聲音冷得像冰錐,
“林晚住院了?!蔽夷X子嗡一聲。“哪家醫(yī)院?她怎么了?”“市中心醫(yī)院。高燒,肺炎。
”她頓了頓,“一個人打點滴,飯都沒人送?!彪娫拻炝恕N疫謾C,指節(jié)發(fā)白。
挖掘機轟鳴著,老趙頭還在底下罵罵咧咧?!袄馅w!”我吼了一聲,聲音劈了,
“這項目我不干了!你愛躺躺!壓死算我的!”老趙頭一愣,罵聲停了。
司機和幾個工人都看我。“這爛攤子誰愛接誰接!”我把項目資料狠狠摔進泥地里,
轉身就跑。皮鞋陷進爛泥,拔出來,濺了一褲腿泥點子。我不管。攔了輛出租。
“市中心醫(yī)院!快!”司機從后視鏡看我一眼,一腳油門。車竄出去。
我盯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手心全是汗。林晚身體一直不算好。換季總要咳幾天。
她總嫌我抽煙,說聞著就嗓子癢。我把車里半包煙揉成一團,塞進垃圾袋。趕到醫(yī)院,
消毒水味嗆得我咳嗽。順著指示牌找到輸液區(qū)。一排排塑料椅子。人不多。
一眼就看見靠窗那張椅子。林晚縮在那里。藍色條紋病號服,顯得人更單薄。頭發(fā)有點亂,
貼著蒼白的臉。閉著眼,睫毛顫著。手背上貼著膠布,連著細細的管子。
藥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她旁邊沒人。椅子上放著個帆布包,癟癟的。我喘著氣走過去,
腳步放輕。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不敢靠近。她好像更瘦了,下巴尖得能戳人。
嘴唇干得起皮。心像被什么攥住了,擰著疼。旁邊椅子坐了個阿姨,看看我,又看看林晚,
搖搖頭:“作孽哦,小姑娘一個人吊水,燒得說胡話...”我喉嚨發(fā)堵。走到林晚身邊,
蹲下來。矮了她一截。她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辞迨俏遥?/p>
那雙空洞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冷下去,像結了冰的湖面。她扭過頭看窗外。
“你怎么來了?”聲音啞得厲害,像砂紙磨過?!瓣愳o給我打電話?!蔽衣曇粢矄。?/p>
“好點沒?”“死不了?!彼]上眼,不再理我。藥水還剩小半袋。我起身,去找護士。
“護士,麻煩問下,她這燒退了嗎?”護士翻著記錄:“林晚?最高39度8,剛量過,
38度5。還得觀察。你是她家屬?”我喉嚨發(fā)緊:“...丈夫。”“哦。
”護士瞥我一眼,“她這肺炎挺重,至少得住幾天。你去辦下住院手續(xù),樓下繳費處。
”“好,謝謝?!蹦美U費單回來,林晚睜著眼,看天花板。“辦住院了。”我把單子給她看,
“得觀察幾天?!彼龥]看單子,看我:“不用你管。我輸完液就走?!薄瓣愳o說你沒地方去。
租的房子還沒到期?”我小心翼翼問。她沉默了一下。“合租的室友男朋友搬來了,不方便。
”“回家住吧。”我說,“我搬出去。房子給你?!彼读讼伦旖牵悬c諷刺。“然后呢?
你住哪?”“項目部有宿舍?!蔽胰鲋e。項目部只有個破沙發(fā)。藥水滴完了。護士過來拔針。
棉球按著針眼。林晚自己按著,手有點抖?!白甙?。”護士說,“病房在六樓608。
”我拎起她的帆布包。很輕。她沒拒絕,也沒看我,自己站起來,腳步有點虛浮。
我伸手想扶。她躲開了。手停在半空。電梯人多。我倆擠在角落。她靠著冰涼的廂壁,
閉著眼,眉頭蹙著。電梯門映出我們的影子。她單薄得像片葉子。病房三人間。
靠窗那張空著??块T的大媽打著震天響的呼嚕。中間床是個小姑娘,抱著手機看劇。
林晚走到窗邊那張床,坐下。床單雪白。她脫了鞋,躺上去,側著身,背對著我。
帆布包被我放在床頭柜上?!澳阕甙??!彼曇魫瀽灥摹N覜]動。
“我...我去給你買點吃的?想吃什么?”“不想吃?!薄澳呛赛c水?
”我拿起柜上空杯子?!胺胖??!彼鸨蛔樱勺☆^。被子下,她蜷縮著,
肩膀微微起伏。像只受傷的小獸。我放下杯子,站在床邊。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呼嚕聲和手機外放的笑聲混在一起,吵得人頭疼。林晚蒙在被子里,一動不動。
窗外天色暗了。城市燈光亮起來,隔著玻璃窗,像一片模糊的星河。我拖了張凳子坐下,
靠墻。盯著她蒙著被子的背影。帆布包就在旁邊,拉鏈沒拉嚴,露出一個硬硬的角。
是相框的邊。我認出那個裂了縫的玻璃。林晚住了三天院。我每天下班就往醫(yī)院跑。
項目部那邊,老王臉色難看,但沒說什么。釘子戶那邊,聽說項目換了人,
老趙頭反而松口了。老王看我的眼神有點復雜。我顧不上。第一天,
我給林晚帶了樓下粥鋪的小米粥。她閉著眼說沒胃口。粥涼透了,我拿去倒掉。第二天,
我買了她以前愛吃的生煎。她吃了兩個,說膩。剩下的我吃了。涼的,皮軟塌塌的,
餡兒有點腥。第三天,我問護士能吃什么。護士說可以清淡點,喝湯。我跑了兩條街,
找到一家燉湯店,買了盅雞湯。撇干凈油花,小心裝進保溫桶。拎著保溫桶回病房。
林晚靠在床頭,護士正給她量體溫?!?7度8,好多了。”護士收起體溫計?!爸x謝護士。
”林晚聲音還是啞,但精神好了點。護士走了。我把保溫桶放床頭柜上,擰開蓋子。
熱氣混著雞湯的香味涌出來?!昂赛c湯?”我盛出一小碗,遞過去。林晚看了看湯,
又看了看我。沒接?!澳惆镜模俊薄百I的。”我說,“嘗過了,還行?!彼聊瑤酌耄?/p>
接過碗。小口小口喝著。熱氣熏著她蒼白的臉,有了點血色。“煤球呢?”我找話題。
煤球是她撿的貓?!八完愳o那兒了?!彼皖^吹著湯,“她家有暖氣?!薄芭?。
”我看著她的發(fā)頂,“我...我能去看看它嗎?”她舀湯的手頓了一下?!半S你。
”手機在兜里震。我掏出來。陌生號碼。接通?!敖??”是個嬌嗲的女聲。
我皺眉:“哪位?”“蘇薇呀!江哥你怎么把我拉黑了?”她聲音委屈,
“張總讓我跟你交接項目資料,我找不到你人...”“資料給老王。”我冷冷說。
“江哥~”她聲音更膩,“上次是我不好,不該纏著你。你別生氣嘛。我新發(fā)現(xiàn)一家酒吧,
今晚...”“蘇薇?!蔽掖驍嗨?,“我老婆在住院,肺炎。沒事別煩我。
”電話那頭安靜了兩秒。“哦...那好吧,你好好照顧嫂子?!甭曇衾湎聛?,掛了。
我收起手機。林晚捧著碗,看著湯面,沒動。病房里只有大媽粗重的呼嚕聲?!罢l啊?
”她忽然問,聲音很輕。“公司同事?!蔽艺f?!熬褪钦掌夏莻€?”她抬眼,
目光沒什么溫度。我喉嚨發(fā)干?!班?。她...工作上有點事。”林晚沒再問。
低頭繼續(xù)喝湯。小半碗下去,她放下碗?!帮柫??!薄霸俸赛c?”“不了?!彼上?,
拉高被子,“你回去吧。”我沒動。“我...明天出院?”“嗯。”“我開車送你。
”“不用。陳靜來接我?!蔽液斫Y動了動?!芭?..好?!彼]上眼。我看著她。
那碗雞湯還剩下大半。油膩膩地浮在碗里。窗外霓虹燈的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
她的呼吸很輕。我拎起空保溫桶,走了。第二天下午,我請假提前溜出公司。
老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當沒看見。開車去醫(yī)院。路上堵得厲害。心也堵。
林晚今天出院。她說陳靜來接??晌疫€是來了。停好車,沖進住院部。趕到六樓608。
門開著。病床空了。雪白的床單鋪得整整齊齊。心猛地一沉?!罢伊滞戆??
”隔壁床大媽正啃蘋果,“剛走沒多久!她朋友來接的,提著個大包?!蔽肄D身就跑。
電梯慢得像蝸牛。我沖進樓梯間,一步兩階往下跳。沖出住院大樓。門口車來車往。
沒有林晚的影子。陽光刺眼。手機震。我掏出來。陳靜。接通。“江野?!标愳o聲音沒好氣,
“林晚在我車上。她讓我告訴你,不用找她。她直接去新租的房子?!蔽掖鴼?,
站在醫(yī)院門口,看著車流?!暗刂?..給我。”“不可能。”陳靜冷笑,“你省省吧。
她病剛好,經不起你折騰?!薄拔揖退忘c東西!她的...她的貓!”我脫口而出。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懊呵蛟谖壹夷?,好得很?!薄澳?..她還有東西在我那兒!衣服!
冬天的衣服!”我急得冒汗,“我給她送過去!保證不打擾她!”陳靜沉默了。
我聽見她和林晚低語了幾句?!靶邪??!标愳o聲音不情不愿,“我把地址發(fā)你。
就今天這一次!東西放樓下門衛(wèi)就走人!別想進門!”“好!好!”我連聲答應。
地址發(fā)過來了。城南一個老小區(qū)。我開車過去。小區(qū)門口小超市買了幾個大號編織袋。
又開車回家。林晚的衣柜空了一半。我把自己剩下的破爛衣服卷吧卷吧塞床底下。
把她的衣服一件件取出來,疊好。毛衣,大衣,羽絨服。她怕冷。還有圍巾手套帽子。
厚厚一摞。抽屜里還有她的東西。沒拆封的暖寶寶。半罐護手霜,茉莉花味。幾本養(yǎng)貓的書。
一個舊發(fā)卡,掉了顆水鉆。我把所有屬于她的東西,一件不落,全裝進袋子。塞得鼓鼓囊囊。
最后,從書房抽屜最底層,拿出那個裂了縫的相框。用報紙包了好幾層。三個大編織袋,
塞滿了后備箱和后排座。沉甸甸的。像把心掏空了。開到城南那個小區(qū)。老式樓梯房。
門衛(wèi)室的大爺正聽收音機?!按笫?,麻煩您?!蔽疫f了包煙過去,
“六棟二單元302林晚的東西。放您這兒,她一會兒來取?!贝鬆斂纯礋?,又看看我,
點點頭:“行,擱墻角吧?!蔽伊嘀齻€大袋子,吭哧吭哧搬進去。最后一個袋子放下時,
腰快斷了。報紙包的相框放在最上面?!爸x了大叔。”我抹了把汗?!靶』镒樱臣芰??
”大爺打量我?!班?。”我扯了下嘴角,“把她氣跑了?!贝鬆敁u搖頭:“造孽喲。
好好哄哄?!蔽覜]說話?;氐杰嚿?,沒立刻走。車窗降下來,點煙。手有點抖。
煙草味嗆得我咳嗽。林晚不喜歡。一支煙抽完。發(fā)動車子。后視鏡里,
那個小小的門衛(wèi)室越來越遠。日子又沉下去。項目部像個悶罐。爛尾樓的釘子戶解決了,
老王沒給我好臉。新活兒是跑郊縣一個批文,天天看人冷屁股。工資降了三分之一。
以前應酬抽的煙,現(xiàn)在得算計著買?;丶腋?。空房子像個冰窖。外賣盒子堆成山。
飲水機徹底空了。懶得管。喝自來水。胃開始隱隱作痛。林晚以前總備著胃藥。
煤球在陳靜那兒。我去看過一次。陳靜家暖氣足,煤球胖了一圈,毛油光水滑。它還記得我,
蹭我腿。我抱了它一會兒。它身上有林晚常用的那種洗衣粉味。“林晚還好吧?”我問陳靜。
“挺好?!标愳o在削蘋果,眼皮都不抬,“工作也順心,換了新房子,清凈?!薄澳蔷秃?。
”我摸著煤球柔軟的毛,心里空落落的?!敖啊!标愳o放下刀,看我,“你真想明白了?
”我抬頭?!傲滞硇能??!彼飨乱婚L條蘋果皮,“但你傷得太狠了。
那照片...是蘇薇拍的,對吧?”我渾身一僵?!澳?..怎么知道?”“她朋友圈發(fā)過,
九宮格,張經理生日宴,有一張就是你們倆?!标愳o冷笑,“雖然很快刪了,我正好看見。
角度拍得真好,跟電影海報似的。”我手指收緊。煤球不舒服地叫了一聲,從我懷里跳下去。
“那女人一直想爬你床吧?”陳靜盯著我,“這次得手了?”“沒有!”我聲音拔高,
“她腳滑!我扶了一把!就幾秒鐘!”“扶到貼著你耳朵說話?扶到你手放她腰上?
”陳靜眼神像刀子,“江野,你當別人瞎?還是你自己騙自己?”我張著嘴,像離水的魚。
嗓子眼發(fā)干。蘇薇貼上來時,那香水味沖得我頭暈。她胸脯蹭著我手臂。我喝得暈乎乎,
確實沒立刻推開。那幾秒,像被按了慢放鍵?!吧n蠅不叮無縫的蛋。
”陳靜拿起蘋果咬了一口,咔嚓脆響,“林晚信你,一直信你。所以她看到那張照片時,
不是生氣,是...絕望。懂嗎?”我低下頭。指甲掐進掌心?!澳阕甙?。”陳靜起身開門,
“以后看煤球,提前跟我說。別撞上林晚。她不想見你?!蔽艺酒鹕怼M扔悬c麻。走到門口。
“陳靜。”我停住,“幫我...跟她說聲對不起?!薄斑@話你自己留著。
”門在我身后關上。項目批文卡在規(guī)劃局一個科長手里。姓吳。油鹽不進。老王下了死命令,
下周再拿不到批文,滾蛋。我堵了吳科長三天。辦公室門口,停車場,他家小區(qū)門口。
他看見我就繞道走。周五下午,老王電話追來:“江野!批文呢!拿不到別回來了!
”我攥著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翻遍通訊錄。找以前一個酒肉朋友,他表哥好像在規(guī)劃局。
電話接通,寒暄兩句?!皡强崎L?那是我表姐夫!”朋友聲音得意,“他這人,
別的愛好沒有,就愛搓兩圈!今晚‘金悅會所’,我組局,你來不來?”“來!”我咬牙。
金悅會所。包廂里煙熏霧繞。麻將牌嘩啦嘩啦響。吳科長紅光滿面,手氣不錯。
朋友給我使眼色。我湊過去,遞煙點火?!皡歉?,手氣真旺!”吳科長瞥我一眼,嗯一聲,
眼睛盯著牌。我識相地站旁邊看。幾圈下來,他贏了不少?!皡歉鐓柡Γ 迸笥哑鸷?,
“今晚必須請客!”“好說好說!”吳科長笑得見牙不見眼。趁他去洗手間,我跟過去。
在走廊堵住他?!皡强崎L,那個批文...”我擠出笑。他臉立刻拉下來?!靶〗?,
公事公辦,別搞這套?!薄耙?guī)矩我懂?!蔽姨统鰷蕚浜玫男欧猓窈褚豁?,“一點心意,
您喝茶?!彼炊紱]看信封,推開我手:“拿走拿走!像什么話!
”“吳哥...”“別叫哥!”他板著臉,“再這樣,我叫保安了!”他甩手走了。
信封掉在地上。我彎腰撿起來。紙邊割得手疼。朋友追出來,拍拍我肩:“老吳就這德行,
裝清高!我看他是嫌不夠!你再加點?”“加個屁!”我爆了粗口,“我他媽快喝西北風了!
”朋友訕訕地:“那...那我也沒轍了...”手機在兜里震。我媽?!皨??!薄靶∫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