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前夜,
司寒的電腦搜索記錄: “如何忘記深愛過的人” “對未婚妻是責任還是愛” 屏幕亮起,
是他白月光發(fā)來的消息: “明天之后,我們就真的結(jié)束了。
”婚戒盒的絲絨表面在指尖下細膩得像一場不敢驚醒的夢。明天,它就會套上我的無名指,
圈住一個叫“沈司寒太太”的人生??諝饫飶浡贍C明天禮服的蒸汽味道,
還有窗外晚香玉的甜,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走向那個注定喧鬧幸福的終點。書房的門虛掩著,
透出一線光。沈司寒還在里面處理工作,他說有份緊急合同必須今晚審定。他總是忙,
但最近這幾個月,尤其如此。我用指腹摩挲著戒指盒的輪廓,心里那點懸空的、細微的不安,
被即將禮成的塵埃落定勉強壓著。得問問他明天致辭的稿子是不是最終版了。
上次司儀修改后,我們還沒一起看過。我端著溫水杯,推開書房的門。他不在,
可能去樓下接電話了。他的筆記本電腦亮著,屏幕幽幽,保護程序還沒啟動。我走過去,
想先把杯子放下。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屏幕,卻像被什么燙了一下,黏住了。
瀏覽器開著幾個標簽頁。最上面的搜索欄里,
留著兩行歷史記錄:——如何忘記一個深愛過的人——對未婚妻是責任還是愛心臟猛地一抽,
手里的杯子差點滑脫。溫水晃出來,濺在手背,不燙,卻驚起一陣寒顫。什么……意思?
大腦空白了幾秒,嗡嗡作響。是看錯了?還是什么工作調(diào)研需要的奇怪資料?
可那字句像淬了冰的針,直直扎進眼里,拔不出來,帶著冰碴子的寒氣往四肢百骸里鉆。
指尖發(fā)冷,我?guī)缀跏穷澏吨?,碰了碰冰涼的觸摸板。光標移動,點開了瀏覽歷史。
不止那兩條。下面還有更早的一些。
——“如何扮演好丈夫角色”——“婚前焦慮普遍嗎”時間戳,從一個月前,斷斷續(xù)續(xù),
直到……昨晚。扮演。焦慮。忘記。責任。每一個詞都像一記悶拳,砸在胸腔最軟的地方,
窒息感海潮般涌上來。我扶著桌沿,指尖下的木料冰冷堅硬。所以這段時間他偶爾的走神,
擁抱時那份不易察覺的僵硬,深夜書房不滅的燈……都有了答案。不是因為工作忙。
是因為掙扎。因為……要“忘記”誰?一股尖銳的酸楚沖上鼻腔,我死死咬住嘴唇,
嘗到一絲鐵銹味?;槎Y請柬的樣式還攤在桌角,大紅的,燙金的,刺得眼睛生疼。
就在這時候,屏幕下方的任務(wù)欄,一個熟悉的頭像瘋狂地跳動起來。是姚婧的微信頭像。
一朵手繪的、纖細潔白的茉莉。我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又猛地加速擂鼓,撞得耳膜生疼。
一種近乎恐怖的預(yù)感攫住了我。鬼使神差地,手指不受控制地點擊了那個閃爍的頭像。
聊天窗口彈開。最新的一條,來自姚婧,就在十秒鐘前?!懊魈熘?,我們就真的結(jié)束了。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凍結(jié),連同呼吸一起。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搖晃,
只有屏幕上那行字,清晰、殘忍、帶著訣別的意味,像一把燒紅的刀,烙進我的視網(wǎng)膜。
我們。姚婧和沈司寒。真的結(jié)束了。所以,他要忘記的深愛過的人,是姚婧。他對我的,
是責任。原來這場盛大的婚禮,不過是他走向“結(jié)束”的必經(jīng)儀式,是我無知無覺參與的,
一場對他的獻祭,和我自己的凌遲。身后傳來腳步聲,很輕,停在書房門口。我沒有回頭。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空氣里彌漫開他常用的雪松香水的味道,曾經(jīng)讓我安心沉醉的氣息,
此刻聞起來卻像裹尸布上的防腐劑,令人作嘔。他能看到屏幕嗎?能看到我僵直的背影嗎?
能看到我那顆被那幾行字碾碎成齏粉的心嗎?世界寂靜無聲,
只剩下屏幕上那句“真的結(jié)束了”,和我心里轟然倒塌的巨響。很久,或許只是一瞬。
我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去。杯子終于從脫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脆響,碎裂在地板上,
溫水蜿蜒流淌,像一道無效的淚痕。我抬起頭,看向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我的未婚夫。
眼睛干澀得發(fā)痛,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淚。我只是看著他,用盡全身力氣,
試圖從那張熟悉英俊的臉上,找出一點點愧疚,一點點慌亂,或者,一點點愛過的證據(jù)。
可是沒有。他的表情先是閃過一絲驚愕,看向電腦屏幕,又看向我,
隨即化為一種沉重的、幾乎壓垮人的平靜。他沒有解釋。沒有沖過來關(guān)掉屏幕。
沒有試圖掩飾。他就那樣站著,隔著幾米的距離,隔著滿地的碎片和水漬,
隔著那行懸浮在空氣中冰冷刺骨的結(jié)束語,沉默地看著我。那沉默,比任何辯解都殘忍。
認罪了。我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發(fā)出破碎不堪的聲音:“……沈司寒?
”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血沫的味道。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終于開口,
聲音低啞得陌生:“晚晚……”只有這個名字。后面的話,
全部哽在了那片沉重的、默認的沉默里。我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在這死寂的書房里顯得格外瘆人。所以,婚禮前夜,我得到了我的禮物。一場審判,
和一句訣別。不是他的。是給我的。我看著他,一步步后退,避開地上的碎片和水漬,
像是避開一場骯臟的瘟疫?!啊甭曇糨p得像嘆息,卻用盡了我僅存的全部力氣。
“婚禮取消?!闭f完這四個字,我不再看他臉上會是何種表情,繞過他,徑直走向門外。
腳步虛浮,像是踩在云端,又像是踩在碎玻璃上,每一步都痛徹心扉,卻異常堅定。
走廊的光線昏暗,通往我們的臥室,通往堆滿明天喜悅的客房,
通往樓下可能還在忙碌準備的家人……那一切的光明和喧囂,都再也與我無關(guān)。我沒有回頭。
我知道,在我身后,那間書房里,屏幕的光還亮著。那句“真的結(jié)束了”,
終于成了對我們?nèi)齻€人,最準確的判詞。那四個字砸在地上,和瓷杯碎片混在一起。
我沒有等他的反應(yīng),也不需要了。轉(zhuǎn)身走向臥室,腳步踩在地板上,沒有聲音,
卻像踩碎了自己全部的骨骼,每一下都痛得清晰。臥室里,明天要穿的婚紗掛在落地衣架上,
圣潔,奢華,像個巨大的、諷刺的笑話。幾個小時前,我還曾對著鏡子,
幻想過他看見時的眼神?,F(xiàn)在我知道了。那眼神里不會有驚艷,只會有沉重。責任的重壓。
我開始動手拆頭發(fā)上為明天造型準備的發(fā)卷,手指抖得厲害,扯斷了幾根頭發(fā),細微的疼。
梳妝臺上,放著我們上周剛?cè)』貋淼幕榧喺?。照片里,他摟著我的腰,下巴輕抵在我發(fā)間,
笑得無可挑剔。攝影師當時一直說:“新郎官,眼神再深情一點,對,好好好!
”原來那深情,是演出來的。鏡子里映出我的臉,蒼白得像個鬼。眼睛干澀得發(fā)燙,
依舊沒有淚。也許極致的絕望是先燒干所有的水分,再慢慢煎熬靈魂。門外沒有腳步聲。
他沒有跟過來。也好。省去了撕扯和更難堪的對峙。沉默是他最后的體面,
也是扎向我最深的刀。我拉開衣帽間的門,開始收拾東西。動作很快,近乎機械。
常穿的衣服,護膚品,證件,塞進行李箱。我沒有拿任何他買的東西,包括那件婚紗。
戒指盒被我放在梳妝臺最顯眼的地方,那圈冰冷的金屬在燈下閃著嘲弄的光。
收拾到最底層的抽屜時,手指碰到一個硬硬的相框。拿出來,是去年秋天,
我們?nèi)ソ纪馀郎綍r拍的合影。照片里,我靠在他肩上,笑得眼睛彎起來,他側(cè)頭看著我,
目光柔軟。那天夕陽很好,風也溫柔。他甚至還背了我一段路,在我耳邊說:“晚晚,
我們要一直這樣好。”原來“一直”,這么短。手指死死摳著相框的邊緣,
木刺扎進指甲縫里,細微的刺痛終于撬開了一道裂縫。眼前猛地模糊起來,水汽洶涌而上,
卻依舊掉不下來,堵在胸口,悶得人發(fā)瘋。
“一直這樣好”……好到他深夜在書房搜索如何忘記別人?
好到他的白月光在婚禮前夜發(fā)來訣別短信?我用盡全身力氣,將相框反扣在抽屜里,
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拉起行李箱的拉桿,
輪子在地板上滾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最后看了一眼這個一點一點布置起來、曾經(jīng)充滿憧憬的家。陽臺上一起挑的綠植,
沙發(fā)上他慣常坐的位置留下的輕微凹陷,空氣中還未散盡的、屬于他的雪松氣息。
一切都在無聲地凌遲著我。打開臥室門,他果然站在走廊的陰影里。沒有靠近,也沒有說話,
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燈光勾勒出他緊繃的側(cè)臉輪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不想看清。行李箱的輪子碾過走廊的木地板。經(jīng)過他身邊時,我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煙味。
他很少抽煙,除非極其煩躁的時候。我的心口又是一陣劇烈的收縮。煩躁?
是因為被我發(fā)現(xiàn)了嗎?是因為無法順利扮演“丈夫”這個角色了嗎?“晚晚。”他終于開口,
聲音沙啞得幾乎碎裂,“……對不起。”我的腳步停了一瞬,但沒有回頭。對不起什么?
對不起愛我?還是對不起……不能愛我?這三個字太輕了,輕得像羽毛,卻帶著千鈞重力,
徹底壓垮了我心里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僥幸。它坐實了一切。我沒有回應(yīng),
只是更緊地握住了行李箱的拉桿,指節(jié)泛白,然后繼續(xù)向前走。下樓,穿過空蕩的客廳,
打開大門。夜風裹著晚香玉的濃香吹進來,我打了個寒顫。原來夏夜的風,也可以這么冷。
身后,始終沒有腳步聲跟來。他連挽留的戲碼,都省了。也好。我一步一步走下臺階,
行李箱的輪子在石板上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碾過這死寂的夜。沒有叫車,
只是漫無目的地沿著路燈昏暗的街道往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長,很孤單。
包里的手機開始瘋狂震動,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一遍又一遍,執(zhí)拗地響著。然后,屏幕亮起,
是他發(fā)來的微信消息。一連好幾條?!就硗?,回來談?wù)劇!?【不是你想的那樣。
】 【姚婧她……】 【接電話?!坎皇俏蚁氲哪菢??那是哪樣?搜索記錄是假的?
那條“真的結(jié)束了”是夢游發(fā)的?姚婧。這個名字終于被他親口說了出來。
從那個冰冷的頭像,變成了他口中一個需要解釋的符號。心口那片麻木的廢墟里,
突然又翻攪起尖銳的疼。我停下腳步,站在空無一人的街角,
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那條【姚婧她……】。后面會是什么?【姚婧她心情不好?
】 【姚婧她需要我?】 【姚婧她才是那個我深愛過、卻不得不忘記的人?】風吹過,
路邊的樹葉沙沙作響。我抬起手指,屏幕的光亮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沒有點開那條消息,
也沒有回復(fù)任何一個字。只是緩慢地、堅定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