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落不停。江湖在滴血。九大派,玄樞盟約,紙包不住火。我爹死在那夜,劍譜未交。
我嫁入青鋒門,是聯(lián)姻,也是棋子。裴硯之,溫潤如玉,執(zhí)劍時眉都不皺。他待我敬重,
卻總望著葉蓁笑。那個他親手帶回的孤女。寒山劍派的殘卷,我沒全交。留一手,是活路。
可他劍尖抵我咽喉那夜——我才知道,敬重,不等于愛。功法給他。心,碎了。和離書,
我親自寫。后來他跪著求我回來。晚了。這江湖,該換個人執(zhí)劍了。1江南六月,
雨沒完沒了地下著。檐角的水珠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像針,扎進我心里。我坐在婚房里,
鳳冠還戴在頭上,紅嫁衣也沒換。燭火跳了三寸,門才響。裴硯之進來了。他一身墨青長衫,
眉眼清俊,是外人嘴里常說的“玉面劍郎”。他看了我一眼,點頭,便走到窗前,站定,
目光穿雨而出,落在院子中央那個練劍的人影上。葉蓁。青鋒門收養(yǎng)的孤女,十七歲,
長得干凈,眸子像雨后的溪水,清得能照見人心。初見她時,我覺得她怯,低著頭,
手指絞著袖角,像只淋濕的雀兒??伤殑Φ臉幼樱幌袢竷?。她出劍極快,身形輕巧,
雨水在她劍尖上炸開,像碎玉飛濺。轉(zhuǎn)折處,手腕一壓,劍勢微頓——那一瞬,我心頭一緊。
那是“斷雪式”的起手。寒山秘傳,外人絕不可能會。我坐在原地,沒動。
手卻慢慢攥緊了袖中的素銀簪。冰涼的簪尾硌著掌心,提醒我還醒著。這不是巧合。
父親死前,血濺宗祠,我躲在梁上,看著九大派圍殺他。他們要《九章劍譜》,
父親說:“劍可斷,譜不可辱?!鳖^顱落地時,他眼睛還睜著。我活下來,不是為了哭。
現(xiàn)在我嫁進青鋒門,成了裴硯之的妻子。這婚事是盟約,不是姻緣。我不求愛,
只求一線活路,一個能站穩(wěn)腳跟的地方??尚禄橐?,他看都不看我,只看著別人練劍。
我整了整衣袖,起身,緩步走到窗邊。燭光映在窗紙上,照出庭院的倒影。我借著那層薄影,
盯著葉蓁的劍路。她又使了一次“斷雪式”,這次更明顯,是第二式“斷雪拂柳”。
我輕咳一聲。裴硯之回過頭。他眼底還有未散的光,像是剛從什么深境里拔出來。看見我,
那光淡了?!耙股盍恕!彼f,“歇下吧?!蔽覜]應。他也沒再看我,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室。
門合上,屋里只剩我和燭火。我站著,沒動。雨水順著瓦片滑下,在窗紙上畫出歪斜的線。
這一夜,還沒完。第二天清晨,我換了素色衣裙,去執(zhí)事長老那兒領門務。我是少夫人,
理內(nèi)務名正言順。長老年邁,說話慢,遞給我一摞賬冊時,眼神有點躲。
“葉蓁姑娘的供養(yǎng)名冊,也在這兒?”我問。他頓了頓,“她……是少主親自照料的,
日常用度另記。”“可她是門中人。”我低頭翻冊子,“我既管事,
總得知道每一個人的來處?!彼q豫片刻,還是抽出一本薄冊遞來。我道謝,帶回房。夜里,
我點燈翻查。葉蓁入門前的記錄被燒過,只剩半頁。上面寫著:“拾于寒山道北,年約六歲,
無名無籍。”寒山道北?那是寒山劍派后山,當年我父親遇襲的地方。我指尖一顫。繼續(xù)翻。
賬冊夾著一張練功日志,是裴硯之的筆跡:“蓁兒今日悟性極佳,斷雪三式已通其二。
此子若成,青鋒有望?!睌嘌┤健N腋赣H親傳,連我都是十二歲后才開始學。
葉蓁一個外人,十六歲就通了兩式?我合上冊子,心沉到底。不是她天資過人。是有人教。
而教她的人,批了這行字。我盯著那頁紙,直到燭芯“啪”地炸開。第三天清晨,
我等在裴硯之練劍歸來的路上。他收劍入鞘,額上帶汗,看見我,腳步微頓。
我捧著茶盞上前,聲音輕:“昨夜雨大,葉蓁還在練劍,我遠遠瞧了一眼。她劍法靈動,
竟有些寒山風骨,是我眼花?”他抬眼,目光沉了沉。我沒低頭,也沒躲。半晌,
他道:“她天資過人,我不過點撥一二?!闭f完,繞過我,走了。茶盞在我手里,慢慢涼透。
我站在原地,沒追,也沒喊。我知道了。他不是不知道。他是不愿說。而那沉默,比刀還利。
我回房,取下素銀簪,放在案上。簪子很舊,是父親留下的唯一東西。我沒戴金玉,只戴它,
像帶著一把藏在發(fā)間的劍。我翻開《青鋒門規(guī)》,一頁頁看下去。
內(nèi)務、賬目、弟子名錄、孤女安置——我一條條記,一筆筆理。第三天傍晚,我去了練武場。
葉蓁正在練劍。她看見我,收劍行禮,動作標準,語氣柔:“少夫人?!蔽尹c頭,“練得勤。
”“不敢懈怠?!彼皖^,“少主說,劍不離手,心才不亂?!蔽倚α诵Γ?/p>
“你跟少主學了多久?”“五年了?!彼曇糨p,“他待我如妹?!薄澳钦媸悄愕母?。
”我說。她抬頭看我,眼里還是那副干凈模樣。可我看得清楚——她握劍的手,虎口有繭,
是長期發(fā)力的痕跡。但她的步伐,太穩(wěn),太熟,像是從小就在寒山后山練過無數(shù)次。
我轉(zhuǎn)身離開?;胤亢螅?/p>
我寫了一張單子:近五年門中所有外出采買、藥草記錄、孤女衣物尺寸、膳食清單。明天,
我要去庫房。我要知道,一個“孤女”,五年間,到底花了多少銀子。晚上,雨又下了。
我坐在窗前,聽著檐下滴水聲。父親的聲音又浮上來:“劍可斷,譜不可辱?!蔽议]了閉眼。
我不是來當少夫人的。我是來活命的。也是來查清一切的。葉蓁不該會“斷雪式”。
裴硯之不該沉默。一個在雨中練劍的孤女,一個眼神飄忽的少主,
一場注定無愛的婚姻——這局,從第一夜就開始了。而我,
不能再當那個躲在梁上、只會看的人。我起身,吹滅燭火。黑暗里,我摸了摸袖中的銀簪。
很涼。也很利。雨還在下??晌乙呀?jīng)醒了。這一夜,我沒睡。天快亮時,
我寫下三個名字:葉蓁、裴硯之、寒山道北。下面畫了一條線。線頭,指向“斷雪式”。
我知道,從今往后,每一步都得算準。他們以為我是棋子??善遄硬粫涃~,不會翻冊,
不會在茶涼之前問出那一句“是我眼花?”我會。所以我不是棋子。我是開始織網(wǎng)的人。
雨沒停。局已開。我坐在案前,等天亮。等下一個破綻。2天剛擦黑,雨又落下來。
我翻出舊賬本,指尖在“葉蓁”二字上停了停。三月來,她夜出十七次,十三次走后園小徑,
時間都在子時三刻前后??菥阅菞l路,荒草過膝,夜里連巡夜弟子都避著走。
我換上灰青布裙,發(fā)髻用舊布條纏緊,素銀簪插在袖中。這簪子我戴了十年,空心,
能藏東西。現(xiàn)在它更重了——昨夜我熬了半宿,用特制藥水將殘卷拓在薄如蟬翼的蠶絲紙上,
卷成細條塞進簪身,蠟封嚴實。我把它握在手里,冰涼。戌時末,我溜出房門,繞到后園。
雨不大,但風斜著吹,打在臉上像細針。老槐樹離枯井不遠,枝干橫斜,我攀上去,
蜷在分叉處,背靠樹皮,視線正對小徑入口。雷聲悶悶滾過,遠處鐘樓敲了兩響。子時三刻。
我屏住呼吸。小徑盡頭,一道纖細身影走來。葉蓁穿著月白練功服,外罩油衣,
手里提著個油紙包。她腳步輕,走得穩(wěn),不像練夜功的人,倒像赴約。她在枯井邊停下,
左右看了看,抬手將油紙包放在井沿一塊凸石上。片刻,墻外翻進一人。黑衣,蒙面,
左肩比右肩低半寸,走路時微微一跛。他取走油紙包,低聲說:“少主令,
殘卷三日內(nèi)必歸影閣?!比~蓁點頭:“裴郎已信我,沈蕪不足懼。
”那人又道:“寒山舊部還有人活著,若她查到當年事,恐生變數(shù)。
”“她只是個守舊規(guī)的寡婦。”葉蓁冷笑,“父親死了,門派散了,她連劍都握不穩(wěn)。
我學斷雪式時,她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焙谝氯藳]再說話,轉(zhuǎn)身躍上墻頭,一晃沒了影。
葉蓁站在原地沒動,雨打濕了她的發(fā)梢。她忽然抬頭,目光掃過樹冠。我貼緊樹干,
一動不動。她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走了,腳步依舊輕快。我等了半炷香才下來。手心全是汗,
攥著的簪子幾乎滑脫。我把它塞回袖中,指甲掐了掐掌心,提醒自己別抖。她叫它“殘卷”。
不是“練功心得”,不是“舊譜殘頁”,是“殘卷”。和我藏的那本一樣。她知道有好幾本。
影閣……這三個字我聽過。十年前九大派圍山,有人提過影閣插手江湖事務,
后來消息就斷了。如今它又出現(xiàn),盯上了《九章》。我慢慢走回房,雨水順著發(fā)尾流進脖頸。
我關上門,擰干布巾,點燈。燈芯跳了一下。我從暗格取出那本殘卷——真本已經(jīng)不在了,
現(xiàn)在這本是昨夜我抄的假頁,錯漏三處,一處在“斷雪拂柳”的運勁路線,
一處在“寒江截月”的步法轉(zhuǎn)折,第三處是故意多寫一行無關口訣,混在中間。
我把它放回原處,蓋上木板,撒了層薄灰。第三日午后,我去庫房查冬衣登記。
管事遞來冊子,我翻到葉蓁那頁,提筆批道:“添棉袍一件,厚底靴一雙,另備姜湯爐,
每日申時送至西廂。”管事抬頭:“少夫人要示好?”“她夜里練功,別凍壞了。
”我合上冊子,“裴少主看重的人,我自然要照應?!惫苁滦α耍骸澳纳啤?/p>
”我低頭整理袖口,沒接話。當晚,我躲在西廂對面的耳房里。二更天,一道黑影翻墻進來,
直奔我住處。那人動作熟門熟路,撬開窗閂,鉆進去,直奔床下暗格。我數(shù)著時間。
一盞茶后,他出來,手里攥著那本假殘卷,躍墻而去。我沒追。第四日清晨,
我照常去執(zhí)事堂領事務。長老頭也沒抬:“昨夜有人進你房?”“窗沒關嚴?!蔽疫f上賬冊,
“許是老鼠。”他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裴硯之的人昨夜巡夜,
竟沒攔那黑影。要么是認得,要么是放行。我走出執(zhí)事堂,雨還在下。我回房,掀開床板,
暗格里留了點灰,但有兩道指痕——有人動過,還特意抹過,但沒抹勻。我蹲下,
用指甲刮了點殘留的灰在指尖捻了捻。是庫房用的那種松香粉。專用來防潮,
只西廂和藏書樓有。我站起身,走到銅鏡前。鏡中人臉色白,眼底青黑,但眼神穩(wěn)。
我取下素銀簪,輕輕摩挲簪尾。里面藏著真本。外面那本,已經(jīng)被拿走了。我把它插回頭發(fā),
轉(zhuǎn)身去西廂。葉蓁正在練劍。雨水打在院中青磚上,她劍尖挑起水花,
一招“斷雪拂柳”使得行云流水??匆娢遥談?,行禮:“少夫人。”“昨夜雨大,
你還練?”“習慣了。”她低頭擦劍,“夜里安靜,心也靜?!薄澳愕褂幸懔?。
”我走近兩步,“我聽說,有人進過我屋子?!彼忠活D:“誰?”“不知道?!蔽倚α诵Γ?/p>
“翻了東西,但沒拿走什么。許是找錯了?!彼ь^看我,
眼里還是那副干凈模樣:“那就好。少夫人若丟了東西,我也不安?!薄澳阈纳啤!蔽艺f。
她抿唇一笑。我轉(zhuǎn)身走開,腳步不急不緩。走到門口,我停下:“對了,
你練的這招‘斷雪拂柳’,勁路是不是該從肩井過肘外側(cè)?”她愣了一下:“是。
”“我見你剛才走的是內(nèi)側(cè)。”我回頭,“是不是記錯了?
”她握劍的手緊了緊:“昨夜練得久,許是手滑?!薄耙彩??!蔽尹c頭,
“畢竟……不是親傳?!彼龥]說話。我走出院子,雨打在傘上,啪啪作響。回到房里,
我關上門,從袖中取出素銀簪,拔開尾塞,倒出那卷蠶絲紙。展開,字跡清晰,一頁不少。
我重新卷好,放回去,蠟封。窗外雨未停。我坐在燈下,手撫簪身。你拿走的,是空殼。
我閉了眼。下一局,該我出招了。指尖剛觸到燈芯,門外傳來腳步聲。門被推開一條縫。
葉蓁站在外面,手里捧著那本假殘卷,臉上笑意淡淡:“少夫人,你這兒……掉東西了。
”3門開了一條縫,葉蓁站在外面,手里捧著那本假殘卷,臉上笑意淡淡:“少夫人,
你這兒……掉東西了。”我伸手接過,指尖掠過紙面,平整無損。她沒拆過,
只是拿去走了一遭,再還回來。這一趟,不是為查真假,是為告訴我——你的一舉一動,
都在我看中?!岸嘀x你送回來?!蔽医舆^,聲音沒顫。她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腳步輕得像沒踩地。門關上,我走到銅盆前,掀開蓋子,劃了火折子,點著?;鹈绺Z起,
舔上紙角,字跡開始蜷縮、發(fā)黑。我沒有看它燒成灰,只盯著那一點火光,直到它自己熄滅。
灰落在盆底,像一層薄霜。我起身,從袖中取出素銀簪,拔開尾塞,確認蠶絲紙還在。
蠟封完好,沒被動過。真本仍在我發(fā)間,從未離身。窗外雨還在下,敲著瓦片,一聲接一聲。
天快亮時,我聽見腳步聲由遠及近,踏著水洼,停在我門外。門被推開,裴硯之站在門口,
手里握著劍,劍尖滴水,在地上積出一小片濕痕。他沒穿雨披,發(fā)梢往下淌水,衣領濕透,
貼在脖頸上。他不開口,只盯著我?!坝惺拢俊蔽覇?。他抬手,劍尖指向我胸口,不刺,
卻像一道界線?!鞍颜婢斫怀鰜怼!彼f。我看著他,眼睛沒眨?!盀榱怂??”他沒回答。
我知道了。我慢慢抬手,取下發(fā)間素銀簪,拔開尾塞,倒出那卷蠶絲紙。我沒有展開真本,
只將其中一段錯漏的抄本抽出,遞過去。他盯著那紙,伸手接過,快速掃了一眼,沒細看。
這種抄本他見過太多,真假難辨,但他現(xiàn)在不需要辨。他只要一個結(jié)果?!熬瓦@些?”他問。
“你要的,都在上面。”我說。他收起紙卷,轉(zhuǎn)身就走。門沒關,風裹著雨潲進來,
打濕了桌角的燈罩。我坐回椅上,吹滅燈芯。屋里暗了,只剩窗外灰白的天光。
外頭傳來人聲,壓得低,卻掩不住?!吧僦髡婺昧藙θケ粕俜蛉??”“親眼見的,
劍都出鞘了。”“為的還是葉姑娘……唉,少夫人這位置,怕是坐不穩(wěn)了?!蔽覜]叫人進來,
也沒動。過了會兒,我起身,從柜底取出一個布包,打開,是一件舊袍?;仪嗌?/p>
領口磨得發(fā)白,是寒山門服。我脫下青鋒門的少夫人常服,換上它。布料粗糙,
貼在身上卻像一層老皮,熟悉得讓人安心。我坐回桌前,從暗格里取出一方木印,掌心大小,
邊角磕過,有些毛糙。我用拇指摩挲那個“沈”字,刻痕深,是父親親手雕的。
“我不是誰的妻,”我說,“我是沈硯聲的女兒?!庇晷×诵?,屋檐滴水變慢。
我起身走到窗前,推開扇頁。風撲進來,帶著濕氣。遠處回廊盡頭,
裴硯之的身影剛轉(zhuǎn)過角門,背影筆直,走得決絕。我沒看他走遠。
我只看著他剛才站過的地方。地上那片水漬,正在慢慢干。---裴硯之回到西廂時,
葉蓁正坐在燈下,手捧藥碗,臉色泛白。他把紙卷扔在桌上?!澳萌ァ!彼龥]急著看,
先抬眼看他:“她給的?”“嗯?!薄皼]鬧?”“沒有?!彼α耍皖^展開紙卷,
一行行看過去。看到第三頁,她指尖頓了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翻過?!昂芎谩!彼f,
“和影閣給的殘卷對照,差了三處。”裴硯之皺眉:“你早知道她會交假的?”“她不傻。
”葉蓁輕聲說,“但她更不恨你。她恨的是當年九大派圍山,是江湖不公,
不是你拿劍指著她。所以她不會在這時候撕破臉。”裴硯之沉默?!八o你假卷,不是反抗,
是成全?!比~蓁抬眼看他,“她在告訴你——你要走這條路,我攔不住,也不攔。
但從此以后,你我之間,再無半分情義可言?!迸岢幹眍^動了動,沒說話。
葉蓁把紙卷收好,吹熄燈?!澳闳グ?。她現(xiàn)在不會逃,也不會揭發(fā)我。
因為她還不知道我是誰。”裴硯之站在原地,良久,轉(zhuǎn)身出門。雨已停,
石板路上積水映著天光,他走過時,踩碎了一片倒影。---我坐在燈下,
把素銀簪重新插回頭發(fā)。簪子很輕,卻壓得住發(fā)。我從袖中取出一張紙,
是昨夜默寫的真本全文。我逐行對照腦中所記,確認無誤。錯漏三處,我都記得清楚。
假卷上的破綻,是誘餌,也是標記。誰拿了它,誰就會在關鍵時刻,練出岔氣。我收起紙,
塞進暗格。門外傳來腳步聲,輕而穩(wěn),是執(zhí)事婆子?!吧俜蛉?,裴少主剛從您這兒出去,
可要報執(zhí)事堂?”“不必?!蔽艺f,“他來取東西,已經(jīng)拿走了。
”婆子頓了頓:“那……葉姑娘那邊,要不要停了姜湯?”我抬眼:“為什么停?
”“這都第四天了,她夜里還練,也不知圖什么?!薄八刖?,就讓她練?!蔽艺f,
“別虧待了人?!逼抛討寺暿?,退下。我起身,走到鏡前。鏡中人臉色冷,眼神靜。
我伸手撫過領口那道舊縫——是十歲那年,父親幫我補的。一針一線,歪歪扭扭。我低頭,
解開發(fā)髻,取下素銀簪。簪尾的蠟封,我重新涂了一層。然后,我重新綰發(fā),插簪,
撫平衣領。窗外,天光漸亮。我轉(zhuǎn)身,走向門邊。手搭上門閂時,聽見遠處鐘樓敲了五響。
我拉開門。晨風撲面,帶著雨后泥土的氣息。我走出去,腳步落在濕石板上,沒回頭。
4晨光剛透,我踩著濕石板出了門。青鋒門的檐角還在滴水,一滴一滴砸在青磚上,
碎成水花。我沒有回頭,袍角沾了泥,也沒去撣。舊袍貼在身上,
領口那道歪斜的針腳蹭著脖頸,像父親的手還在。玄樞臺設在城西演武場,
九派席位依序排開。我走到寒山舊位前,木椅蒙塵,案上簽名錄翻開一半。
執(zhí)事長老抬頭看了我一眼,眉心一皺:“沈姑娘,寒山已滅,你以何身份參會?”我沒答話,
從袖中取出木印,往案上一按?!昂轿礈?,掌門在此。”印底“沈”字入木三分,
全場靜了兩息。有人冷笑,有人低語,但沒人再攔。我落座,
目光掃過主位——裴硯之坐在那里,葉蓁立于側(cè)后,垂手而立,姿態(tài)謙順。他看也沒看我。
鐘聲三響,大會開議。裴硯之起身,手捧三頁殘卷,立于高臺中央。
他聲音清朗:“此卷集寒山、青鋒、落霞三派遺本,經(jīng)我親校,可證《九章劍譜》正統(tǒng)。
今以此卷,爭盟主之位?!迸_下長老面面相覷。有人點頭,有人皺眉,卻無人當場駁斥。
他翻開第一頁,念起“劍心九轉(zhuǎn)”口訣:“氣走神庭,意守天池,
三轉(zhuǎn)成樞……”我站了起來?!暗谌D(zhuǎn),氣走膻中,非走神庭。”我說,“你練的,是死路。
”全場一靜。裴硯之猛地抬頭,眼神如刀。他身后葉蓁指尖微動,袖口一顫?!吧蚴?,
”他冷聲道,“你無故攪局,是想壞了玄樞規(guī)矩?”“我非攪局?!蔽抑币曀?,
“只是不愿見九派弟子,因錯卷走火入魔?!薄盎闹嚕 彼忠粨P,殘卷展開,
“此卷乃你親手所交,如今反口否認,是何居心?”我仍不動:“我交的是殘頁,
你拿去補全,補錯了,便是禍根?!薄澳阌泻螒{證?”我抬手,取下發(fā)間素銀簪。
簪尾蠟封完好,指尖一旋,拔開。抽出一卷極薄的蠶絲紙,迎光展開。“此頁藏于發(fā)間三年,
字跡未褪,蠟封未啟。”我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誰真誰假,一看便知。
”我將真卷殘頁高舉于天光之下。紙色微黃,墨跡沉穩(wěn),與他手中那頁相比,筆鋒更銳,
行距更密。我逐字對照,指出三處錯漏:其一,“神庭”誤作“膻中”,逆行真氣;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