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低下頭,拉起外套的兜帽,遮住大半張臉,轉(zhuǎn)身扎進(jìn)旁邊更暗的小巷里。
喬三爺。鑰匙。臨時保管員。
每一個詞都像沉重的石塊砸進(jìn)胃里。他現(xiàn)在是狂風(fēng)暴雨里一艘漏水的破船,唯一的浮木是懷里這個打不開的青銅匣子和一個聽起來就不像好人的名字。
老城區(qū)離這兒很遠(yuǎn)。他身無分文,手機(jī)報廢,徒步走過去天都得亮。
而且,“鬣狗”……那個代號像毒蛇的信子,在他腦子里嘶嘶作響。擅長追蹤。手段利落。他現(xiàn)在看街上每一個打量他的人,都覺得像是“鬣狗”的眼睛。
必須搞到錢,搞到交通工具,越快越好!
他縮在巷口的陰影里,目光像餓狼一樣掃視著街面。網(wǎng)吧、臺球廳、閃著廉價霓虹的理發(fā)店……最后,他的目光鎖定了街角一個二十四小時自助銀行。
那里有個ATM隔間。
心里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鉆了出來——那個電子音說過,“遺產(chǎn)的初步驗證已經(jīng)完成”。那是不是意味著……
他深吸一口氣,壓低了帽檐,快步穿過街道,推開自助銀行沉重的玻璃門。里面空無一人,只有攝像頭冰冷的紅點亮著。
他走到最里面那臺機(jī)器前,從褲兜深處摸出那張幾乎被他遺忘的、額度只有五千塊、平時根本不屑于用的信用卡。上一次用它還是三個月前交燃?xì)赓M(fèi)。
他把它插進(jìn)卡槽。
心跳得像打鼓。手指懸在“查詢余額”的按鍵上,遲遲不敢按下去。
萬一……萬一呢?
他閉上眼,猛地按了下去。
機(jī)器內(nèi)部傳來讀卡的輕微嗡鳴。屏幕閃爍了幾下。
然后,一串?dāng)?shù)字跳了出來。
林宇的眼睛猛地睜大,瞳孔因為極度震驚而收縮。
屏幕上的余額顯示,不是他記憶中的負(fù)幾十塊,也不是五千。
是一連串的零!
他手指顫抖著,幾乎無法控制,數(shù)了一遍,又?jǐn)?shù)了一遍。
個、十、百、千、萬、十萬……
整整五十萬!
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不是興奮,是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這筆錢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買命錢!
幾乎同時,手機(jī)(雖然他手機(jī)壞了,但某種直覺)或者說,某種冥冥中的聯(lián)系,讓他感覺口袋微微一震。他猛地掏出來,屏幕依舊是碎裂黑屏。
但下一秒,屏幕卻自己亮了!
不是正常的開機(jī)畫面,而是一行冰冷的白色文字,直接投射在裂痕之間:
【臨時預(yù)支額度。用于‘生存’與‘移動’。謹(jǐn)慎使用。每一筆消費(fèi)都在注視下?!?/p>
林宇手一抖,差點把手機(jī)扔出去。
注視下……誰在注視?那個電子音?還是別的什么?
他猛地抬頭,看向角落的攝像頭,那紅色的光點像一只獨眼,冷漠地俯視著他。
他強(qiáng)壓下喉嚨里的尖叫,手指發(fā)顫地快速操作。取現(xiàn)!必須取現(xiàn)!他不敢留下電子支付記錄,那簡直像是在給“鬣狗”發(fā)GPS定位!
機(jī)器嗡嗡作響,吐出一沓沓嶄新的鈔票。他一連取了好幾筆,直到達(dá)到當(dāng)日限額,塞滿了所有口袋,沉甸甸的,像塞滿了燒紅的炭。
抓起那把燙手的現(xiàn)金,他像逃一樣沖出自助銀行。冷風(fēng)一吹,才發(fā)覺自己渾身都被汗浸透了。
有錢了。下一步,車。
他不敢去正規(guī)租車行,那需要登記身份證,簡直是自投羅網(wǎng)。他在路邊攔下了一輛黑車,一個看起來睡眼惺忪的中年司機(jī)。
“師傅,去老城區(qū),鼓樓西大街那塊?!彼_車門鉆進(jìn)去,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司機(jī)瞥了他一眼,尤其是他鼓囊囊的口袋和狼狽的樣子,沒多問,只是報了價:“一百二,不打表?!?/p>
“走?!绷钟畎彦X遞過去。
車子發(fā)動,匯入夜間的車流。林宇縮在后座,眼睛死死盯著后視鏡,觀察著每一輛可能跟蹤他們的車。神經(jīng)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四十分鐘后,黑車在一片破敗、燈光昏暗的胡同口停下。
“里面車進(jìn)不去了,就這兒吧。”
林宇下了車,站在原地,看著眼前像迷宮一樣蔓延開的低矮平房和狹窄胡同。大部分窗戶都黑著,墻上用紅漆畫著大大的“拆”字??諝饫镉泄衫团f房子的霉味。
電子音給的地址在一個死胡同最里面。他借著月光,摸索著斑駁的門牌號,心跳隨著每一步接近而加劇。
喬三爺……到底是什么人?
終于,他停在一個銹蝕的鐵門前。門楣低矮,院墻歪斜。院里似乎沒燈,黑黢黢的。
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敲了敲門。
聲音在寂靜的胡同里顯得異常響亮。
沒有回應(yīng)。
他又敲了敲,更用力了些。
里面?zhèn)鱽硪魂嚫O窸窣窣的動靜,像是什么東西被碰倒了。然后是一個蒼老、沙啞、極其警惕的聲音:“誰?”
“……電話讓我來的。”林宇壓低聲音,喉嚨發(fā)干,“找喬三爺?!?/p>
里面沉默了幾秒。然后,是鐵鏈滑動的嘩啦聲,門閂被拉開的聲音。
吱呀——
鐵門打開一條縫。一張布滿皺紋、瘦削精悍的臉出現(xiàn)在門縫后,眼睛在黑暗里亮得驚人,像老鷹一樣上下掃視著林宇,目光在他破裂的嘴角和污濁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
“東西帶來了?”老人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切。
林宇下意識捂緊了放青銅匣的內(nèi)袋,沒說話。
老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讓開身子:“先進(jìn)來。”
林宇側(cè)身擠了進(jìn)去。院子很小,堆滿了各種廢舊紙板和雜物,只有一間屋子亮著一盞昏黃的小燈。
老人迅速重新閂上門,還加了一道鐵鏈。動作麻利得不像個老人。
他轉(zhuǎn)過身,盯著林宇:“電話里怎么說的?”
“他說……找你,能暫時避開‘鬣狗’?!绷钟钪?jǐn)慎地選擇著詞匯。
“鬣狗?”喬三爺花白的眉毛猛地一擰,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甚至……閃過一絲驚懼?“他們出動‘鬣狗’了?!”
他猛地逼近一步,枯瘦的手快如閃電,一把抓住了林宇的手腕,力量大得驚人:“你到底拿了什么出來?!不只是‘鑰匙’,對不對?!你還拿了別的!”
林宇被他眼里的厲色嚇住了,手腕被攥得生疼:“沒有!我就拿了那個匣子!還有……還有一張名單!”
“名單?!”喬三爺?shù)穆曇舳溉话胃撸置偷貕合氯?,像是怕被什么聽見,“什么名單?!上面有什么?!?/p>
“上面……上面有我的名字,”林宇喉嚨發(fā)干,“還有……我父親,林遠(yuǎn)山。”
“林遠(yuǎn)山?!”喬三爺像是被這個名字燙了一下,猛地松開手,踉蹌著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紙箱堆上,發(fā)出嘩啦一聲響?;椟S的燈光下,他的臉蒼白得嚇人,眼睛死死盯著林宇,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他。
“你……你是遠(yuǎn)山的兒子?”他的聲音顫抖著,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巨大的驚恐,“怪不得……怪不得‘鬣狗’會出來!怪不得他們會啟動‘清掃’!”
“你知道我父親?他到底……”林宇急切地上前。
“閉嘴!”喬三爺猛地打斷他,神情變得極度焦躁和警惕,側(cè)耳聽著門外的動靜,像一只受驚的老貓,“來不及了……他們已經(jīng)來了!”
“誰?”林宇渾身一僵。
喬三爺沒回答,猛地?fù)涞皆鹤咏锹淅镆粋€堆滿廢品的角落,瘋狂地扒開幾個紙箱和舊輪胎,露出下面一塊看起來像是下水道井蓋的鐵板。
他用力拉起鐵板,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陰冷的風(fēng)從下面涌上來。
“下去!快!”喬三爺指著洞口,聲音急促得變了調(diào),“順著暗道一直往東走,別回頭!出去以后往南,有個廢棄的紡織廠倉庫!在那里等我!”
“你呢?”林宇愣住了。
“我拖住他們!快!”喬三爺幾乎是把他往洞口里推,“記??!名單的事,對誰都不要說!尤其是你父親的名字!誰都不能說!”
就在這時——
砰!砰!砰!
沉重的撞門聲猛地從外面?zhèn)鱽?!鐵門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門閂和鐵鏈嘩啦啦作響!
“開門!查水表的!”一個粗野的男聲在外面吼道,掩蓋不住那聲音里的暴戾。
林宇臉色煞白。
“走?。?!”喬三爺發(fā)出一聲低吼,用盡全身力氣把他塞進(jìn)洞口,然后猛地將鐵板蓋上一大半,只留一絲縫隙。
黑暗瞬間吞噬了林宇。
他最后聽到的,是外面鐵門被轟然撞開的巨響,喬三爺一聲壓抑的痛哼,還有一個冰冷的聲音:
“老東西,‘鑰匙’和那小子,在哪?”
洞口在他頭頂“哐當(dāng)”一聲徹底合攏,最后一絲光線和聲響被掐滅。絕對的黑暗和死寂,像濕冷的裹尸布一樣啪地一下蒙住了林宇的口鼻。
他摔在一個凹凸不平的斜坡上,硌得生疼。上面,院子里搏斗的悶響、壓抑的慘叫、重物倒地的聲音,透過那層不算太厚的地皮和鐵板,模糊又驚心地傳下來,像一場隔著一層毛玻璃的謀殺現(xiàn)場直播。
每一記聲響都像錘子砸在他心口。
喬三爺……
那老頭認(rèn)識他爹!他眼里最后那點驚懼不是裝的!
現(xiàn)在,那點可能藏著父親消息的火苗,可能剛冒頭就要被外面那幫人踩滅了!
他不能待在這等死!喬三爺用命換來的通道,不是讓他在這當(dāng)縮頭烏龜?shù)模?/p>
他手腳并用,在黑暗里摸索著往下爬。通道狹窄,充斥著一股泥土和鐵銹的腥氣,陡峭得嚇人。他幾乎是半滾著跌落下去,最后重重摔在平坦些的地面上,震得五臟六腑都錯了位。
咳出一嘴的泥灰,他掙扎著爬起來,不敢停留,順著唯一的方向往前摸索。這是一條老舊的維修通道或者防空洞,比他之前鉆過的工廠管道更寬,但同樣漆黑一片。他只能扶著冰冷潮濕的墻壁,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把后面可能存在的追兵和喬三爺可能已經(jīng)遭遇不測的慘狀,全都甩在腦后。
腦子里就只剩下一個念頭:往東!出去!廢棄紡織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