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地鐵站遇見他的。那天我加班到十點，整個人累得像條狗。高跟鞋磨得腳后跟生疼，
我恨不得光腳走回家。晚高峰早就過了，站臺上沒幾個人。我找了個長椅坐下，
把包扔在旁邊，揉著發(fā)酸的腳踝。然后我就看見了他。一個男人，穿著不合時宜的西裝，
站在站臺邊緣，盯著漆黑的隧道發(fā)呆。他的站姿很奇怪，身體微微前傾，像是隨時要跳下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年頭，壓力大想不開的人不少。我猶豫了三秒鐘，還是站了起來。
“先生？”我試探著叫了一聲。他沒回頭。我慢慢走近，“地鐵快來了，您站得太近了，
危險?！彼偷剞D(zhuǎn)過身。我嚇了一跳。這人長得挺周正，三十歲上下，眉頭緊鎖著，
眼神有點恍惚?！澳阏f什么？”他問。我指指黃線，“往后退點吧，車要進站了。
”他低頭看看腳下，像是才意識到自己站哪兒似的，往后退了兩步。“謝謝?！彼f，
聲音沙啞。這時列車進站的轟隆聲傳來，風刮起了我的裙擺。我按住裙子，往后退。
他卻站在原地不動，盯著駛來的列車，眼神直勾勾的。我下意識扯了他一把，“危險！
”他被我拽得踉蹌一下，列車正好呼嘯而過。他轉(zhuǎn)頭看我，眼神突然變了。
剛才那點恍惚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震驚的表情，好像見了鬼?！笆悄恪！彼f。
我松開抓著他胳膊的手，有點尷尬?！笆裁词俏?？”他沒回答，只是死死盯著我的臉，
從上到下地看，好像要在我臉上找出什么答案。我被看得發(fā)毛，往后退了一步。
“我們認識嗎？”我問。他搖頭，又點頭，最后說：“現(xiàn)在認識了?！边@話有點怪。
我干笑一聲，拎起包想走。這男的不是要跳軌，就是腦子有點問題。我還是離遠點好。
“我叫周明?！彼f，“你呢？”我假裝沒聽見，加快腳步往電梯走。高跟鞋咔嗒咔嗒響，
在空蕩的車站里特別刺耳。他跟了上來?！暗鹊?，”他說，“你叫什么名字？”我頭也不回，
“我不認識你，先生。請你別跟著我。”電梯門開了，我快步走進去，猛按關(guān)門鍵。
就在門要合上的瞬間，一只手伸了進來。門重新打開，周明走了進來。
我貼著電梯另一側(cè)站著，心跳有點快。這人大晚上跟蹤陌生女性，不是變態(tài)是什么？
電梯緩緩上升，氣氛尷尬得要命。“我不是壞人。”他突然說。我沒吭聲。
“剛才謝謝你拉我那一把。”他繼續(xù)說，“我確實有點走神?！薄皼]事?！蔽矣舶畎畹卣f。
電梯到達地面層，門一開我就沖了出去。外面下著小雨，我沒帶傘，真是倒霉透頂。
周明跟了出來，站在我旁邊。車站外燈光昏暗，雨絲在光線下閃閃發(fā)亮?！澳闳ツ膬海?/p>
我送你?！彼f。我終于忍不住了，“先生，我真的不認識你。你能不能別跟著我了？
”他看著我，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幾縷貼在額頭上。他的眼神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怪，”他說，“但我找了你很久?！蔽毅蹲×耍罢椅?？為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我說了你可別嚇著。”我已經(jīng)嚇著了。我摸出手機，隨時準備報警。
“你是我的命中注定。”他說。我差點笑出聲。真的，要不是這情景太詭異，
我絕對會大笑一場?！笆裁赐嬉鈨海俊薄澳闶俏业拿凶⒍??！彼貜鸵槐椋?/p>
表情嚴肅得可怕，“我夢到你三年了?！庇晗麓罅?。我的西裝外套已經(jīng)濕透，
粘在身上很不舒服。我想趕緊回家洗個熱水澡，而不是站在雨里聽一個瘋子胡言亂語。
“好吧，”我說，“那你夢到我什么了？”“很多?！彼f，
“我夢到你住在朝陽區(qū)雙橋地鐵站附近，每天坐八通線上下班。
你在國貿(mào)一家廣告公司做策劃，養(yǎng)了一只橘貓，叫土豆。你最喜歡吃公司樓下那家麻辣燙，
總是點特辣加很多豆皮?！蔽胰淼难汉孟袼查g凝固了。他說的全對。我確實住雙橋，
在廣告公司做策劃，養(yǎng)了只橘貓叫土豆，最愛吃公司樓下那家麻辣燙，每次都點特辣加豆皮。
但這不可能啊。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澳阏{(diào)查我？”我聲音發(fā)抖。他搖頭，“我發(fā)誓沒有。
我就是夢到的。從三年前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夢到你。一開始很模糊，后來越來越清晰。
我知道你長什么樣，知道你的生活習慣，甚至知道你今天會加班到十點，
會在這個地鐵站出現(xiàn)?！蔽液笸艘徊剑晁樦^發(fā)流進脖領，冷得我打了個哆嗦。
“那你夢到我會拉你一把嗎？”我問。他笑了，這是今晚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笑容讓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居然有點好看?！皦舻搅恕！彼f，
“所以我今天特地來這里等你。我知道如果我不站在那個位置，你不會過來拉我。
”我徹底說不出話了。這要么是個精心策劃的惡作劇，要么就是我加班加出幻覺了。
“我不信?！弊詈笪艺f。他點點頭，“我知道這很難相信。但我可以證明?！薄霸趺醋C明？
”“明天上午十點，你會接到一個電話。是你大學同學打來的，告訴你她要結(jié)婚了，
邀請你去參加婚禮。你會很驚訝，因為你們已經(jīng)三年沒聯(lián)系了?！蔽叶⒅?，
試圖從他臉上找出撒謊的痕跡。但他的眼神很干凈，很真誠?！昂冒?，”我說，
“如果明天真的接到這個電話，我就信你一半?！彼中α?，“好。
那現(xiàn)在能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嗎？”“林薇。”我說完就后悔了。
我不該告訴一個陌生人我的名字?！傲洲??！彼貜鸵槐?，好像是在品嘗這個名字的滋味，
“很好聽。”一輛出租車駛過來，他伸手攔下。“上車吧，”他說，“你住雙橋是吧？
我送你?！蔽要q豫了一下。讓一個陌生男人知道我住哪兒似乎不太明智。但雨越下越大，
我真的冷得受不了?！澳惴判?，”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我要是想對你做什么，
剛才在地鐵站就有機會?！边@話有點道理。我咬咬牙，拉開車門坐了進去。他繞到另一邊，
也上了車。告訴司機地址后，車內(nèi)陷入沉默。雨點敲打著車窗，外面霓虹燈模糊成一片色塊。
我偷偷打量他。他側(cè)臉輪廓分明，手指修長，此刻正無意識地敲打著膝蓋。
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上班族，不像精神病也不像變態(tài)。但他說的話太離譜了。
車停在我小區(qū)門口時，雨已經(jīng)小了。我下車，他也跟著下來?！熬退偷竭@兒吧，”我說，
“謝謝?！彼c點頭，“明天你會接到那個電話。之后我能聯(lián)系你嗎？”我想了想，
“如果真的有那個電話，你可以給我發(fā)短信?！彼α?，如釋重負的樣子，“好。晚安，
林薇。”我轉(zhuǎn)身走進小區(qū)，沒有回頭。但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跟著我，直到我走進單元門。
那一晚我睡得不好。一直在做夢，夢到一個模糊的男人身影，站在地鐵站臺邊緣。
我想看清他的臉，但總是看不清楚。第二天我醒得很早，給土豆添了貓糧，自己沖了杯咖啡。
盯著手機等到十點整。十點零三分，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我心跳加速，接通電話。
“喂？是林薇嗎？”一個女聲問?！拔沂?。您哪位？”“我是張曉雯??！
大學住你下鋪的曉雯！沒想到吧？我找了好幾個人才問到你的號碼?！蔽沂钟悬c抖。張曉雯，
確實是我大學同學，畢業(yè)后再沒聯(lián)系過?！皶增┌。镁貌灰??！蔽冶M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
“是啊是??！我下個月結(jié)婚啦！想請老同學都來熱鬧熱鬧，你有空嗎？
”我靠在廚房流理臺上，腿有點軟。周明說對了。每一個細節(jié)都說對了。
又聊了幾句后我掛了電話，盯著手機發(fā)呆。這太詭異了。一個陌生男人夢到我三年，
還能預知未來？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條短信。來自陌生號碼?！敖拥诫娫捔藛幔?/p>
”我猶豫了一下，回復：“接到了。你怎么知道的？”“夢里看到的?，F(xiàn)在能相信我了嗎？
”我不知道該信什么。這一切都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圍。“我需要時間想想?！蔽一貜??！昂?。
不著急。我會等你?！蹦且徽煳叶夹纳癫粚帯Ｉ习鄷r老是走神，差點把客戶資料發(fā)錯人。
下班后我直接回家，連最愛的麻辣燙都沒去買。晚上八點，他又發(fā)來短信。
“今天沒吃麻辣燙。心情不好嗎？”我盯著手機，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怎么知道的？
難道他在跟蹤我？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又一條短信進來：“我沒跟蹤你。夢里看到的。
你平時周三五點下班都會去吃，但今天沒去。”我打電話過去。他秒接。“你到底是誰？
”我問?！爸苊?。三十歲，做軟件開發(fā)的。單身。父母健在。沒有犯罪記錄。
需要我報身份證號嗎？”我嘆口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這一切太奇怪了。
”“我知道。”他的聲音很溫柔，“對我來說也很奇怪。三年了，
我一直夢到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知道她生活的每一個細節(jié)。我一度以為自己瘋了，
去看過心理醫(yī)生?！薄搬t(yī)生怎么說？”“說我壓力太大，產(chǎn)生了幻覺。
但我很清楚那不是幻覺。那些夢太真實了，每一個細節(jié)都能在現(xiàn)實中對應上。
”我沉默了一會兒。窗外，北京的夜景璀璨如星海。我住在二十八層，
感覺自己懸浮在半空中，特別不踏實?！澳銥槭裁船F(xiàn)在才來找我？”我問。“因為直到最近，
我才夢到確切的時間和地點?！彼f，“之前的夢都是碎片化的，只有生活場景。一個月前，
我開始夢到地鐵站的場景，越來越清晰。最后我甚至夢到了日期和時間?！薄八阅憔蛠砹?。
”“所以我來了?！蔽也恢涝撜f什么好。這一切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但又確實發(fā)生了。
“我能見你嗎？”他問，“就喝杯咖啡。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走。”我應該拒絕的。
理智告訴我離這個怪人遠點。但好奇心戰(zhàn)勝了理智?！懊魈熘形绨桑蔽艺f，“國貿(mào)星巴克。
”“好?！彼犉饋砗芨吲d，“十二點半？”“嗯?！睊斓綦娫捄?，我抱著土豆發(fā)呆。
橘貓在我懷里咕嚕咕嚕，完全不知道主人正在經(jīng)歷多么詭異的事情。
第二天我特意穿了件新買的連衣裙，化了精致的妝。為什么要打扮？我也不知道。
可能就是不想在自稱夢了我三年的人面前顯得太邋遢。他提前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
看到我時站起來招手。今天他穿了休閑裝，看起來比那天晚上年輕些。我點了杯拿鐵，
在他對面坐下。氣氛有點尷尬?！爸x謝你愿意見我?！彼f。我攪拌著咖啡，
“我還是覺得這一切很不可思議?！薄拔乙彩??！彼α耍澳阒绬?？在夢里，
你總是穿職業(yè)裝?？吹侥愦┻B衣裙，感覺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
“你的夢這么細節(jié)？”“越來越細節(jié)?！彼f，“最開始只是模糊的影子，后來能看清臉，
再后來能聽到聲音，最近甚至能聞到氣味?！薄皻馕?？”“比如現(xiàn)在，
我能聞到你身上的香水味。是茉莉花調(diào)的，對吧？和我夢里聞到的一模一樣。
”我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確實用的是茉莉花味的香水?！斑@說不通啊，”我說，
“如果你能夢到未來，為什么不去買彩票？偏偏來夢里找我這么一個普通人？”他搖搖頭，
“我只能夢到你。其他事情夢不到。試過，不行。”“只夢到我？”“只夢到你。
”他確認道，“從三年前開始，每周至少兩三次。你的日常生活，你的喜怒哀樂。
我看著你在夢里升職、搬家、甚至感冒發(fā)燒?！蔽液攘艘淮罂诳Х葔后@。這比跟蹤狂還可怕。
跟蹤狂至少還得實際跟著，這位直接夢里就能窺探我的生活?！拔抑滥阍谙胧裁?，”他說，
“覺得這很驚悚。其實我也覺得。但相信我，我比你更困擾。試想一下，
你的人生突然多出一個從未謀面卻又無比熟悉的人。”我看著他。他的眼神很真誠，
帶著些許無奈。忽然間我有點同情他。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這三年他確實不容易。
“那你夢到過...關(guān)于我的不好的事情嗎？”我問。他表情嚴肅起來，“夢到過。
”“比如？”“比如你去年車禍，左臂骨折。還有前年食物中毒住院。大前年失戀，
哭了整整兩個星期?！蔽曳畔驴Х缺?，手有點抖。這些都是真的。特別是去年那場車禍，
除了公司同事和家里人，幾乎沒人知道?！斑€有，”他壓低聲音，
“你背上有一塊蝴蝶形狀的胎記。在右肩胛骨下方?！蔽颐偷靥ь^。
這個連我爸媽都不一定清楚。他是怎么知道的？“停，”我說，“別說了。我信了。
”他松了口氣，“謝謝。”我們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窗外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
都有自己的故事。而我們的故事，可能是其中最奇怪的一個。“那接下來呢？”我終于問，
“你找到了我，然后呢？”他看著我，眼神復雜，“我不知道。我的夢就到我找到你為止。
之后是一片空白?！薄八阅銢]有預知未來的超能力了？”“關(guān)于你的未來，我看不到了。
”他說，“從見到你那一刻起，那些夢就停止了。這是三年來第一個沒有夢到你的夜晚。
”不知為何，我有點失落。所以我就只是個任務？找到我就完事了？
“那你為什么說我是你的命中注定？”我問。他笑了，“因為夢里是這么說的。
”“夢里誰說的？”“一個聲音。每次夢開始和結(jié)束的時候，都會有一個聲音說‘找到她，
她是你的命中注定’?！蔽曳鲎☆~頭。這越來越像劣質(zhì)科幻片了?！奥犞蔽艺f，
“我相信你可能真的夢到過我。但這不代表我就是你的什么命中注定?？赡苤皇?..巧合？
或者某種科學解釋不了的心理現(xiàn)象？”他點頭，“有可能。所以我才想認識真實的你，
而不是夢里的那個。”那天我們聊了很久。我發(fā)現(xiàn)拋開那些詭異的前提，
周明其實是個挺有趣的人。他聰明，幽默，還有點小靦腆。如果不是以這種方式認識，
我可能會喜歡他。之后我們開始約會。很正常的那種，吃飯看電影散步。他再也沒提那些夢，
但我能感覺到他在偷偷對比我和他夢中的那個我。有時候他會突然說：“啊，
這個表情我夢到過。”或者“你果然不喜歡吃香菜”。每次這種時候我都毛骨悚然，
但又慢慢習慣了。一個月后的某個晚上，我們在我家看電影。土豆趴在他腿上，出奇地溫順。
這貓平時怕生，但對周明卻一見如故。電影放到一半，他突然說：“明天別開車上班。
”我轉(zhuǎn)頭看他，“為什么？”他表情不太自然，“就...坐地鐵吧。安全些。
”我心跳漏了一拍，“你又夢到什么了？”他搖頭，“沒有。就是直覺?！蔽覜]再問，
但第二天真的沒開車。下班時，他特意來公司接我。走到一半，
我看到公司附近的路段被封了，據(jù)說是有輛車失控撞上了護欄。
那正是我平時開車回家的路線。我站在警戒線外，手腳冰涼。周明握著我的手，一言不發(fā)。
那天晚上，我問他：“你的夢是不是回來了？”他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就昨晚。
很短暫的一個片段，看到你的車被撞了。所以我才讓你別開車?！薄暗悴皇钦f見到我之后，
夢就停止了嗎？”“是的。這是第一個例外?！彼粗业难劬Γ傲洲?，
我覺得那些夢可能不是預知未來?！薄澳鞘鞘裁矗俊薄翱赡苁?..防止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我睡不著了。整晚都在想這件事。如果周明的夢是一種保護機制，那是誰在保護我？
為什么是他？為什么是我？第二天是周六，我們約好去逛故宮。陽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