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井底只剩下江時染一個人。
井壁濕滑冰冷,腳踝傳來陣陣刺痛,她等了很久,久到天色漸漸暗沉,外面的人聲漸漸稀少。
他果然,又一次忘記了她。
就像這些年,他總會忘記她的事情,忘了她的生日,忘了他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忘了答應(yīng)陪她去看的電影……
這一次,有許菀在,他更不會記得井底還有一個她了。
又渴又冷又餓,她知道等不到他了。
最終,她咬著牙,憑借在部隊練就的體能和意志力,用手指摳著井壁的磚縫,一點一點,艱難地往上爬。
粗糙的井壁磨破了她的手指和膝蓋,鮮血混著污泥,每向上一步都鉆心地疼。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從井口爬了出來。
渾身傷痕累累,衣衫襤褸,血跡斑斑。
她踉蹌著想要站起來,眼前卻一陣發(fā)黑,最終無力地倒在了冰冷的街道上,失去了意識。
江時染再次恢復(fù)意識時,鼻腔里充斥著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氣味。
一個護士正在小心翼翼地為她手臂上的傷口上藥,見她醒來,松了口氣:“謝天謝地,同志,你終于醒了!你怎么會暈倒在馬路上?幸好環(huán)衛(wèi)工人發(fā)現(xiàn)得早,把你送來了。你這一身傷……是怎么弄的?”
江時染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聲音,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護士嘆了口氣,繼續(xù)道:“你聯(lián)系一下你的家人吧?總得有人照顧你,醫(yī)藥費也還沒交呢。”
家人?
江時染眼前閃過顧君辭毫不猶豫抱著許菀離開的背影,心口一陣鈍痛。
她再次搖頭,聲音沙啞:“我……沒有家人。”
護士愣了一下,眼中流露出同情,一邊包扎一邊勸道:“姑娘,這年頭,女人家還是得有個男人才行,有個依靠。你看隔壁病房那個姑娘,只是手上蹭破點皮,她男人就寸步不離地守著,要什么給什么,緊張得跟什么似的……”
江時染知道護士說的是誰。
那“男人”,是她的丈夫。
而那個“姑娘”,是她丈夫心尖上的人。
她閉上眼,將涌上的酸澀強行壓下。
上好藥,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自己去繳費處結(jié)賬。
經(jīng)過許菀的病房時,門虛掩著,她看見顧君辭正坐在床邊,細致地削著蘋果,一小塊一小塊地喂到許菀嘴里。
許菀柔柔弱弱地開口:“君辭……時染還在井下面沒上來呢……你還是先去救她吧。我雖然疼得厲害,但……沒關(guān)系的……”
顧君辭動作頓了頓,頭也沒抬,語氣平淡:“不用管她。她能力強,自己能爬上來。你安心養(yǎng)傷,別操心這些?!?/p>
一句話,像冰錐一樣狠狠扎進江時染的心窩。
她踉蹌一步,扶住冰冷的墻壁才穩(wěn)住身形,默默轉(zhuǎn)身離開。
此后幾天,江時染一個人辦理手續(xù),一個人換藥,一個人忍受著傷口的疼痛和心里的荒涼。
直到出院那天,她在醫(yī)院門口遇到了同樣來接許菀出院的顧君辭。
顧君辭看到她,眼神沒有任何波動,沒有解釋那天的拋棄,沒有詢問她的傷勢,就好像她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路人甲。
從前她會為這種冷漠心痛難忍,如今,竟只剩下麻木。
“上車。”顧君辭言簡意賅,打開車門讓許菀坐進去,然后看向她。
江時染沉默地坐上后座。
三人一路無話,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剛回到家屬院沒多久,部隊政治處的人就找上門來,臉上堆著笑:“顧團長,嫂子,部隊里搞聯(lián)誼晚會,想請二位去開個講座,給那些新兵蛋子傳授點戀愛和婚姻經(jīng)驗,讓他們好好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顧君辭眉頭微蹙,似乎想拒絕,但對方態(tài)度懇切,又是組織安排,最終只能應(yīng)下。
晚會現(xiàn)場熱鬧非凡。
江時染本以為以顧君辭清冷的性子,最多敷衍幾句。
卻沒想到,他一上臺,竟侃侃而談,從如何追求心儀的女孩,到婚后如何體貼關(guān)懷,注意事項細致入微,話多得仿佛換了個人。
臺下的大嬸大媽們聽得津津有味,紛紛羨慕地看向江時染:“小江真是好福氣??!沒想到顧團長私下這么會疼人!一看你平時就被寵得不行!”
江時染坐在臺下,臉上擠不出半分笑容。
因為顧君辭說的這一切,她從未享受過半分。
那些她渴望的溫柔、體貼、浪漫,大概都是他和許菀的過往吧。
這時,有個年輕士兵好奇地大聲問:“團長,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感覺啊?”
顧君辭沉默了片刻,聲音低沉而認真:“喜歡一個人……就是見到她,會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見不到,心里就空落落的。會忍不住想把所有好的東西都給她,舍不得她受半點委屈,愿意為她做任何事……”
臺下瞬間起哄,目光在顧君辭和江時染之間逡巡。
可只有江時染心里清楚,他描述的那個人,是許菀。
接下來,又有人起哄讓江時染上臺講講如何經(jīng)營婚姻。
她深吸一口氣,走上臺,拿起話筒,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其實……我不知道該如何經(jīng)營好一段婚姻。但我知道,愛是成全,是放手。放過對方,也……放過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