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透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刺眼的光斑,我卻覺得渾身發(fā)冷。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沙灘,聲音沉悶,像是為誰送葬。
身側(cè)的床單早已冰涼,只在枕邊留下一張力透紙背的便簽,字跡龍飛鳳舞,一如他的人,凌厲又疏離:“晚歸,勿等?!?/p>
我將紙條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動作熟練得像是演練了千百遍。
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我扯出一個苦澀的笑。
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第七次了,沈舟用這種方式提醒我,我們之間不過是一場心照不宣的交易。
我叫蘇醒,名義上是沈舟的“全職太太”。
我的工作,就是維持這棟海景別墅的體面和溫度,在他偶爾興起、愿意回來睡一覺的時候,扮演一個溫順的妻子。
周姨端著早餐推門進來,象牙白的骨瓷餐盤上盛著精致的餐點。
她將餐盤放在床頭柜上,動作輕柔,卻壓不住聲音里的探究與憐憫:“太太,趁熱吃吧。聽說……聽說林小姐下周就要回國了。前幾天先生還親自去了機場,確認貴賓通道的接機安排,十分上心?!?/p>
林小姐。
林晚。
我的筷子一抖,金黃的溏心蛋直直墜入溫熱的白粥里,濺起一片狼藉,像我此刻的心情。
這個名字,沈舟從未在我面前提起,卻是我心頭一根拔不掉的刺。
我曾在他書房那個上了鎖的抽屜最深處,瞥見過一本相冊,封面上的女孩笑靨如花,眉眼彎彎,署名正是“晚晚”。
原來,正主終于要回來了。
周姨嘆了口氣,沒再多說,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我沒了胃口,任由那碗粥從溫熱變得冰冷。
下午,我在私人影院里消磨時光,電影里的愛恨情仇激烈上演,我卻連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鬼使神差地,我打開了加密的手機文件夾,翻出那份被我命名為“人生規(guī)劃”的電子協(xié)議。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動,最終停在了最核心的那一條上:“待林晚女士歸國之日,此協(xié)議自動終止。乙方蘇醒需無條件搬離,自愿放棄所有財產(chǎn)補償權(quán)利,不得以任何形式糾纏甲方沈舟。”
一年前簽下這份合同時,我以為自己是個頭腦清醒的賭徒。
我需要一筆錢救我父親岌岌可危的公司,而沈舟需要一個擋箭牌來應付家族的催婚,順便,還需要一個溫順的影子來填補他空蕩蕩的別墅。
我告訴自己,這是一場各取所需的公平交易,期限一到,拿錢走人,絕不拖泥帶水。
可人心終究不是機器。
昨晚我又做了那個重復了無數(shù)次的噩夢。
夢里,沈舟牽著一個模糊不清的女人的手,在燈火輝煌的游輪甲板上緩步走過,賓客們向他們舉杯祝福。
而我,獨自站在瓢潑大雨里,拼命地喊他的名字,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
那窒息的感覺太過真實,以至于醒來后心口依舊悶得發(fā)疼。
我開始不受控制地懷疑,這一年看似平靜的朝夕相處,究竟有多少真實成分?
那些他深夜歸來,帶著一身寒氣,卻會俯身輕輕替我掖好被角的手;那些他看我窩在沙發(fā)上睡著,會關(guān)掉刺眼的頂燈,只留一盞落地燈的溫柔;那些他偶爾流露出的,不易察覺的笑意……是不是,都只是一場精心設計的、為替身準備的專屬表演?
我煩躁地關(guān)掉手機,走進浴室。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淋下,試圖沖刷掉我滿心的胡思亂想。
水汽氤氳中,我放在洗手臺上的手機屏幕突然自動亮了起來。
起初我以為是消息提醒,可屏幕上彈出的,卻是一個我從未下載過的APP。
黑色的背景上,幾個流光溢彩的金色大字緩緩浮現(xiàn):【因果推演模擬器】。
我皺起眉,擦干手想把它卸載,卻發(fā)現(xiàn)這個圖標像是焊在了屏幕上,無論長按還是拖拽都毫無反應。
我點進設置,在應用管理列表里從頭翻到尾,也找不到這個詭異的程序。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我盯著那個APP,仿佛它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
猶豫再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沖動攫住了我。
我點開它,界面極其簡潔,只有一個輸入框和“開始推演”的按鈕。
我深吸一口氣,像是和誰賭氣一般,飛快地輸入了一行字:“如果我現(xiàn)在打電話問沈舟,他今晚回不回來?”
按下確認。
手機屏幕瞬間暗下,隨即,一段模糊的影像浮現(xiàn)在屏幕中央,像是一段被抽離的未來記憶。
畫面里,是沈舟在辦公室的場景,他接起電話,俊朗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聲音卻冷得像冰:“你在查我?蘇醒,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林晚不在時的一個替代品?!?/p>
“啪”的一聲,電話被掛斷。
影像消失,屏幕恢復原樣。
我呆立在原地,渾身冰冷,仿佛被那句話當頭潑了一盆冰水。
手機右上角的電量顯示,從80%驟降到了50%。
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我的大腦像是被強行抽走了部分精力,疲憊得像是熬了三個通宵。
替代品……原來在他心里,我的定位竟是如此直白而殘酷。
我不信邪,或者說,是不愿相信。
我攥緊手機,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我再次打開模擬器,輸入了第二個問題,帶著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僥幸:“如果我假裝生病,他會回來嗎?”
屏幕再次閃爍。
這一次的畫面是在我們的臥室。
沈舟果然回來了,他皺著眉走到床邊,伸手探了探我的額頭,動作算得上輕柔。
可就在我心底升起一絲微弱希望時,他卻轉(zhuǎn)過身,對跟在身后的助理冷聲吩咐:“請家庭醫(yī)生過來看看,務必讓她盡快恢復。別讓她這副樣子,影響了月底晚宴那天的狀態(tài)。”
影像結(jié)束。
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一軟,沿著冰冷的墻壁癱坐在地。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不是需要關(guān)心的病人,我只是一件需要“維持良好功能”的家具,確保在正主登場的重要日子里,能完美地扮演好背景板的角色。
他所有的溫柔,都是對她的預演。
他所有看似不經(jīng)意的體貼,都只是在彩排如何迎接他真正的女主角。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四肢都變得麻木。
窗外的天色由明轉(zhuǎn)暗,海浪的聲音也變得愈發(fā)沉重。
深夜,玄關(guān)處傳來輕微的響動。沈舟回來了。
他脫下沾染著夜露的風衣,英挺的身形籠罩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愈發(fā)深不可測。
他看見我,眼神平靜無波,像是陳述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林晚回來了,我們得談談。”
終于來了。
我強迫自己站起來,扯動僵硬的嘴角,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好?!?/p>
回到房間,我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身體卻控制不住地顫抖。
我摸出手機,顫抖著打開了那個讓我絕望又讓我清醒的模擬器。
這一次,我沒有再問任何關(guān)于感情的愚蠢問題。
我輸入了人生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選擇:“如果我明天主動提出提前解約,會發(fā)生什么?”
系統(tǒng)的加載時間似乎比前兩次都要長,屏幕上的光暈旋轉(zhuǎn)著,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終于,畫面跳了出來。
場景依舊是這棟別墅的書房。
我站在他對面,提出了我的要求。
而沈舟,他只是緩緩抬起眼,那雙一向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陰沉與戾氣。
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畫面里的他,一字一句地對我說:“你想逃?蘇醒,看清楚你簽的是什么。那是賣身契,不是戀愛合同。在我膩了之前,你哪兒也去不了,我有的是手段讓你走不掉!”
畫面戛然而止。
我靠在門上,額頭冷汗涔涔。
巨大的恐懼之后,一股荒謬的笑意卻從我心底涌了上來,越來越大,最終化為一聲壓抑的、無聲的嗤笑。
我終于明白了。
我不能走,也走不掉。
他需要的不是一個簡單的替身,而是一個在他掌控之下的、絕對服從的物件。
但我忽然不那么怕了。因為我知道了底牌。
我知道了該如何活過這剩下的、注定不會平靜的三個月。
手機屏幕幽幽亮著,屏幕底部,一行之前未曾注意的小字緩緩浮現(xiàn):“下次推演冷卻時間:2小時?!?/p>
我盯著那行字,像盯著一把終于被我發(fā)現(xiàn)、并緊緊藏入袖中的刀。
而他,對此一無所知。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來自沈舟助理的短信,言簡意賅:“蘇小姐,先生吩咐,請您務必清空月底最后一周的全部安排,屆時將有一場極為重要的私人晚宴需要您陪同出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