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港的六月，空氣黏稠得像凝固的糖漿，悶熱得令人窒息。白日里熾烈的陽光灼烤著街道，反射在洋行大樓的玻璃幕墻上，刺得人睜不開眼。傍晚時分，氣壓更低，烏沉沉的云層堆砌在海天相接之處，隱隱有悶雷滾動，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風雨似乎隨時會傾盆而下。
蘇文軒站在“榮寶齋”二樓的貴賓室窗前，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冰涼的花梨木窗欞，望著外面行人匆匆的街道，心中卻不像這天氣般沉悶，反而涌動著一絲期盼和塵埃落定的輕松。
明天，就是與“榮寶齋”正式交割那對宋代天青釉梅瓶的日子。所有的合同細節(jié)早已反復核對，梅瓶也已由雙方聘請的數(shù)位資深鑒定師共同驗證無誤，裝進了特制的防震楠木箱里，穩(wěn)妥地存放在榮寶齋守衛(wèi)森嚴的地下庫房保險柜中。只待明日款項兩訖，這筆關(guān)系到蘇家生死的交易就圓滿完成了。蘇文軒長長舒了口氣，多日來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能夠稍稍松弛。他甚至計劃著交易結(jié)束后，帶白荔去海邊慶祝一番，再好好游覽一下這座他們還沒來得及細看的城市。懷中那枚海浪紋書簽的觸感似乎還殘留著海邊夕陽的暖意。
“文軒，發(fā)什么呆呢？”林寒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臉上依舊掛著對兄弟的關(guān)切笑容。
蘇文軒轉(zhuǎn)過身，看到林寒江略顯憔悴卻強打精神的樣子，心中微暖：“沒什么，只是覺得……終于要結(jié)束了?！?/p>
林寒江走到他身邊，也望向窗外，扯了扯領(lǐng)帶，嘆了口氣：“結(jié)束了就好了。這鬼天氣，悶得人喘不過氣。對了，”他轉(zhuǎn)頭看向蘇文軒，語氣帶著真誠的擔憂，“你這邊確定萬無一失了？‘榮寶齋’那邊沒再出什么幺蛾子吧？庫房安?？煽繂幔课铱傆X得心里有點不踏實，這節(jié)骨眼上，可千萬別出岔子?！?他拍了拍蘇文軒的肩膀，眼神里是毫不作偽的兄弟情誼，“明天我陪你一起去交割，多個人多個照應?！?/p>
蘇文軒對摯友的關(guān)心很是感動：“放心，寒江。一切都按計劃進行。庫房有專人看守，鑰匙也保管嚴密。昨天最后查驗，幾位老師傅都點頭了?！?/p>
“那就好！”林寒江似乎松了口氣，露出笑容，“有你在，我瞎操什么心。等這事了了，我們哥倆好好喝一杯，慶祝一下！”他端起酒杯，正要與蘇文軒碰杯。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尖銳的電話鈴聲如同喪鐘般響起！那鈴聲在貴賓室沉悶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帶著不祥的預兆。
電話就放在茶幾上。蘇文軒皺了皺眉，走向電話。他的手剛碰到聽筒，門“砰”地被撞開，蘇老爺留在云港協(xié)助他的老管家福伯臉色煞白、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聲音都在發(fā)抖：“少……少爺！不好了！榮寶齋的……李掌柜……急電……讓您……讓您快接電話！出……出大事了！”
蘇文軒心中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躥上頭頂。他立刻抓起聽筒：“喂，李掌柜？我是蘇文軒?！?/p>
電話那頭傳來榮寶齋李掌柜驚慌失措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蘇……蘇少爺！不……不好了！我們……我們剛收到的緊急密報！市政府那邊……緝私署，突擊查封了港口一艘‘順昌號’貨輪！那船涉嫌走私文物！里面……里面……查扣的贓物里，好像……好像有一對品相極高的……宋代官窯梅瓶！天青釉的！”
嗡的一聲，蘇文軒覺得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手中的聽筒似乎有千斤重?！啊钫乒瘢恪阍谡f什么？我們的梅瓶不是在你那里嗎？在保險柜里！”
“蘇少爺！我們的人剛冒險去現(xiàn)場看了……隔著警戒線，遠遠瞅見封箱里露出的瓶子一角……那釉色、那器型……跟我們明天要交割的那對……幾乎一模一樣！這不可能?。∥覀兊钠孔用髅鳌蛱爝€……”李掌柜的聲音透著絕望和巨大的恐懼，“現(xiàn)在風聲鶴唳！關(guān)警隊和記者都圍過去了！這……這要是傳出去……”
一模一樣的瓶子？走私貨？查封？蘇文軒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他猛地看向福伯，嘶吼道：“梅瓶……我們的梅瓶呢？！立刻！打開檢查！”
“在……在地下庫房的保險柜里……”福伯哆嗦著回答，面無人色。
“打開！立刻打開檢查??！”蘇文軒幾乎是吼出來的，一股不祥的預感如毒蛇般纏緊了他的心臟。他跌跌撞撞地沖向樓梯口。
“文軒！等等我！”林寒江毫不猶豫地緊跟其后，臉上寫滿了焦急和擔憂，“福伯，你留下看住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文軒，我跟你一起去！”他一邊跑一邊安慰，聲音急切而真誠。
冰冷厚重的庫房大門被打開，沉重的保險柜門在福伯顫抖的手中旋開。特制的防震楠木箱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來，放在庫房慘白刺眼的燈光下。當箱子被打開，那層昂貴的絲綢填充物被福伯哆嗦著掀開時——
蘇文軒和林寒江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箱子里躺著的，確實是一對梅瓶。釉色瑩潤如玉，器型規(guī)整優(yōu)美，乍一看，與蘇家祖?zhèn)鞯哪菍e無二致！
然而，在庫房慘白刺眼的強光下，蘇文軒憑借著多年浸淫古籍古玩養(yǎng)成的近乎本能的直覺和眼力，瞬間就發(fā)現(xiàn)了問題——瓶口處，那本該如云霞般自然流淌、厚薄有致的釉層邊緣，顯得過于規(guī)整，甚至略帶呆板！瓶身幾處細小的開片紋路，雖然模仿得惟妙惟肖，但細看之下，紋路的走向過于刻意整齊，缺乏真品那種歷經(jīng)歲月、自然天成的韻味和靈動！這與父親秘藏的祖?zhèn)髡嫫纺菧喨惶斐傻娘L骨，有著微妙卻致命的差異！
“假的……”蘇文軒眼前一黑，踉蹌后退一步，重重撞在冰冷的保險柜門上才沒有摔倒。冷汗瞬間浸透了背脊。
林寒江也驚呆了，他猛地搶前一步，拿起一只瓶子，湊到慘白的燈光下，反復仔細地查看瓶口、釉面、底足，臉色越來越白，額頭青筋暴起，最終頹然放下，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憤怒和痛心：“是……是高仿！仿得幾乎天衣無縫！但……但這怎么可能？！昨天明明是真的！文軒，我們……我們被人算計了！”他猛地一拳砸在旁邊的鐵架上，發(fā)出沉悶的巨響，眼中是熊熊燃燒的怒火，仿佛比蘇文軒還要憤怒和屈辱?！笆钦l？！誰干的？！”
就在這時，福伯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嚎，手里捏著一封電報沖了進來：“少爺……老爺……老爺急電！”
蘇文軒顫抖著手，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接過那封薄薄的電報。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筆跡卻潦草而驚惶，透著發(fā)報人的極度恐慌：
“贗品事泄！父急！心口劇痛！速歸！”
短短一行字，卻像萬鈞重錘狠狠砸在蘇文軒的心口。父親知道了！他身體本就不好，油盡燈枯！急火攻心！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
“備車！父親！！”蘇文軒嘶吼著，像一頭瀕死的困獸，不管不顧地沖出庫房，沖向門口。
“文軒！撐住！”林寒江毫不猶豫地緊隨其后，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焦急和擔憂，“福伯，這里交給你！鎖好！文軒，我跟你一起！伯父不會有事的！”
當蘇文軒和林寒江心急如焚地沖回下榻的酒店套房時，眼前的景象讓他如遭雷擊。
套房內(nèi)一片混亂。蘇老爺并沒有如他預想的那樣遠在金陵，而是躺在主臥的大床上！他臉色灰白如紙，嘴唇發(fā)紫，雙目緊閉，胸口只有極其微弱的起伏！床邊，蘇夫人早已哭成了淚人，頭發(fā)凌亂，緊緊握著丈夫冰涼的手。一位酒店緊急召來的醫(yī)生剛注射完一劑強心針，正臉色凝重地對蘇夫人說著什么。
“父親！母親？！”蘇文軒撲到床邊，看著父親垂危的樣子，心如刀絞。他萬萬沒想到父母竟然都在云港！
蘇夫人看到兒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道：“文軒！你可算回來了！你父親他……他聽說梅瓶出事……急火攻心……就……就……”她泣不成聲。
原來，蘇老爺終究是放心不下這樁關(guān)乎家族命脈的交易，又聽聞云港近期古董市場風波暗涌，便在蘇文軒出發(fā)后幾日，帶著身體尚可的蘇夫人，悄悄跟隨來到了云港，并未告知兒子，只住在同一家酒店的不同樓層，想暗中關(guān)注，必要時再露面。卻不承想，贗品風波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直接擊垮了本就憂心忡忡的蘇老爺！
“醫(yī)生！我父親怎么樣？！”蘇文軒轉(zhuǎn)向醫(yī)生，聲音嘶啞。
醫(yī)生沉重地搖頭：“蘇老這是急怒攻心引發(fā)的大面積心肌梗死，非常兇險！必須立刻送到云港最好的教會醫(yī)院——圣瑪麗醫(yī)院！不能有任何移動顛簸！需要最頂級的設(shè)備和心內(nèi)科專家！否則……恐怕?lián)尾贿^今晚！”
蘇夫人聞言，幾乎暈厥。蘇文軒目眥欲裂：“圣瑪麗醫(yī)院！無論花多少錢！找最好的洋人大夫！福伯！快去！”
福伯連聲應著，跌跌撞撞跑出去。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急促而規(guī)律的敲門聲。福伯開門，門口站著的是神色焦急的白荔和一個穿著整齊制服、面容冷峻的軍官——楚云瀾的副官。
白荔顯然也是剛剛得知噩耗，臉色蒼白如紙，眼中滿是驚惶和擔憂?！拔能?！伯父怎么樣了？”她沖到蘇文軒身邊。
那副官面無表情，對著蘇文軒和蘇夫人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蘇少爺，蘇夫人。楚司令和楚少帥得知府上遭遇變故，老先生病危，深表關(guān)切。楚司令已經(jīng)親自致電云港圣瑪麗教會醫(yī)院院長，全院最好的心內(nèi)科專家克魯格博士及其團隊即刻待命，并調(diào)派了司令部配置最先進急救設(shè)備的專用救護車，已在樓下等候。少帥派我前來，護送老先生即刻就醫(yī)，并保證全程道路暢通無阻。時間緊迫，請速做決斷！”
這無疑是絕望中的救命稻草！蘇夫人連聲道：“謝謝！謝謝楚司令！謝謝楚少帥！快！快送老爺去醫(yī)院！”
蘇文軒心中涌起復雜難言的感激，此刻救命要緊?！岸嘀x楚少帥！有勞副官！”他沉聲道。
在楚副官干練的指揮下，醫(y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將蘇老爺抬上救護車。蘇夫人、蘇文軒、白荔緊跟著上了楚家的轎車。救護車警笛長鳴，在軍車開道下，風馳電掣般沖向圣瑪麗醫(yī)院。
圣瑪麗醫(yī)院手術(shù)室外，猩紅的“手術(shù)中”指示燈如同凝固的血塊，刺眼地亮著。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緩慢爬行。
蘇夫人癱坐在長椅上，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靈魂，無聲垂淚。白荔則一直緊緊跟在蘇文軒身邊。她想去握他的手，想給他一些力量，卻發(fā)現(xiàn)蘇文軒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像一張拉滿的弓，隨時可能斷裂。他靠著冰冷的墻壁，臉色慘白，眼神死死地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恐懼、自責、憤怒、無助……無數(shù)情緒如同瘋狂的野獸，在他心底撕咬咆哮。
“文軒……”白荔終于忍不住，輕輕拉了一下他冰冷僵硬的衣袖，“別太自責了……伯父他……一定會吉人天相的……”
“是我的錯?！碧K文軒的聲音沙啞干澀，“我沒用……是我沒看好梅瓶……是我害了父親……”他痛苦地閉上眼。
“不是的！這明顯是有人設(shè)計陷害！”白荔急切地說，“真品明明一直在保險柜里，怎么可能……”
“是誰？！”蘇文軒猛地睜開眼，眼中布滿駭人的紅絲，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狂亂，聲音陡然拔高，“是誰要害我蘇家？！是誰？！”這嘶吼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白荔被他嚇住，一時語塞。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林寒江氣喘吁吁地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他顯然處理完庫房那邊的事宜就立刻趕來了，額頭上帶著汗?！拔能?！撐?。〔冈趺礃恿?？”他沖過來扶住蘇文軒。
幾乎同時，另一陣腳步聲伴隨著淡淡的脂粉香氣傳來。眾人轉(zhuǎn)頭，只見一個穿著素雅月白旗袍、身姿婀娜的女子在酒店經(jīng)理的陪同下匆匆走來。她容顏姣好，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哀愁和風塵之色，正是云港名伶梅素貞。
酒店經(jīng)理連忙介紹：“蘇少爺，蘇夫人，這位是梅素貞梅老板。梅老板下榻在我們酒店，聽聞蘇老爺突發(fā)急病，深表關(guān)切，特意過來看看能否幫上忙。”
梅素貞對著蘇夫人和蘇文軒微微欠身，聲音輕柔帶著恰到好處的哀戚：“蘇先生，蘇夫人，驚聞蘇老爺貴體欠安，素貞深感不安。同在異鄉(xiāng)為客，理當守望相助。蘇老爺吉人天相，定會逢兇化吉?！?她示意身后的跟包遞上一個精致的食盒，“這是我讓廚房熬的一點參湯，略表心意，還請夫人和少爺保重身體?！?她的姿態(tài)得體，帶著梨園中人特有的婉約和禮節(jié)。
蘇夫人心亂如麻，只是麻木地點點頭，連感謝的話都說不出來。蘇文軒此刻心煩意亂，對這個陌生的名伶更無暇顧及，低聲道：“有勞梅老板掛心?！闭Z氣冰冷疏離。
梅素貞的目光在蘇老爺緊閉的監(jiān)護室門上停留片刻，幽幽嘆了口氣，那嘆息聲仿佛承載著無盡的世事滄桑：“唉……真是飛來橫禍。蘇家世代書香，清白傳家，竟也遭此無妄之災，被卷入這等污糟事里……定是有人居心叵測，故意構(gòu)陷！” 她的話語看似感慨世事不公，卻精準地戳中了蘇夫人最深的痛處和恐懼。蘇夫人的眼淚又洶涌而出。
林寒江皺著眉頭看了梅素貞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疑慮。他總覺得這個名伶看蘇老爺?shù)难凵窈驼f話的語氣有些過于……意味深長。但他此刻更關(guān)心蘇家父子，只是低聲對蘇夫人說：“伯母，您別太難過，保重身體要緊，伯父會好的?！?/p>
不知過了多久，手術(shù)室的門終于開了。克魯格博士走了出來，神情疲憊。
“醫(yī)生！我父親怎么樣？！”蘇文軒和蘇夫人立刻沖過去。
克魯格博士用生硬的中文說：“手術(shù)暫時穩(wěn)定了病情，度過了最危險的階段。但這次心梗造成了部分心肌壞死，情況非常嚴重。未來72小時仍是關(guān)鍵危險期，需要最精密的監(jiān)護和護理，不能有任何打擾?！彼Z氣極其嚴肅地強調(diào)，“另外，患者情緒必須絕對平穩(wěn)，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哪怕是最微小的刺激，都可能導致病情急劇惡化，再次引發(fā)大面積心梗，屆時……恐怕神仙難救?！?/p>
得知父親暫時脫險，蘇文軒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一些，但“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幾個字，像沉重的枷鎖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太好了！文軒！”林寒江長舒一口氣，用力拍了拍蘇文軒的背，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喜悅。
就在這時，林寒江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臉色再次凝重起來，他把蘇文軒拉到一邊，避開蘇夫人和白荔，壓低了聲音，語氣充滿了憤怒和急切：“文軒，有件非常糟糕的事！我剛剛在外面打聽到，就在伯父倒下的消息傳開的同時，‘榮寶齋’那個姓李的王八蛋，為了撇清自己，竟然向關(guān)警隊和幾家報館放風，暗示……暗示是你們蘇家自己弄了贗品想坑他們！把臟水全潑到我們頭上了！現(xiàn)在外面謠言傳得很難聽！”
“什么？！”蘇文軒目眥欲裂，氣血上涌。
“噓！小聲點！”林寒江一把按住激動的蘇文軒，眼神銳利地掃了一眼監(jiān)護室的門，聲音壓得更低，充滿了為兄弟著想的急迫，“文軒，冷靜！千萬冷靜！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伯父的命！他老人家現(xiàn)在受不得半點刺激！要是讓他知道外面這些混賬話……”他后面的話沒說，但意思不言而喻?！斑@幫混蛋！肯定是看準了蘇家現(xiàn)在無人主事，想落井下石！我懷疑這背后……”他欲言又止，目光下意識地、帶著深深忌憚地瞥了一眼不遠處正在安慰蘇夫人的梅素貞，又仿佛不經(jīng)意地掃過楚云瀾副官的方向，“……沒那么簡單。那個梅老板，她看蘇老爺?shù)难凵窬筒粚?！還有楚云瀾，他為什么這么‘熱心’？但現(xiàn)在不是查這個的時候！當務之急是立刻滅火！”
“怎么辦……”蘇文軒六神無主，巨大的壓力讓他幾乎窒息。
“交給我！”林寒江斬釘截鐵地說，眼神堅定，“我在云港還有些朋友，我馬上去找報界的人，無論如何也要把報道壓下來！關(guān)警隊那邊我也會盡力去疏通！但你這邊，”他緊緊抓住蘇文軒的肩膀，語氣無比鄭重，“你必須立刻發(fā)表一個聲明！態(tài)度要強硬！堅決否認贗品來自蘇家！撇清關(guān)系！并且……”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白荔的方向，聲音更低，“……要特別注意，不能給對手留下任何把柄！尤其是現(xiàn)在這個風口浪尖上，任何可能引起聯(lián)想的……人和事，都要謹慎處理！一步都不能錯！為了伯父，為了蘇家！”他的話語充滿了兄弟間同仇敵愾的義氣和為大局著想的深謀遠慮。
蘇文軒看著林寒江堅定可靠的眼神，仿佛在絕境中抓住了一根浮木。他痛苦地點點頭，為了父親，他必須這么做。
就在這時，一個護士匆匆從分診臺那邊跑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個普通的牛皮紙信封：“蘇先生？剛才有位女士把這個交給前臺，讓立刻轉(zhuǎn)交給您母親沈夫人……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蘇文軒一愣，狐疑地接過信封，信封上沒有任何署名。心里升起強烈的不安，他撕開了封口。
信封里沒有信紙，只有一張被剪裁過的黑白照片。
當蘇文軒看清照片內(nèi)容的一剎那——白荔與楚云瀾在咖啡館“親密私會”的畫面，以及那行刺目的“良禽擇木，金翅雀豈肯久困古齋？”時，他如遭五雷轟頂，渾身血液瞬間凍結(jié)！巨大的背叛感和屈辱感如同海嘯般將他吞噬！
“文軒？怎么了？！”林寒江立刻湊近，當他目光掃到照片內(nèi)容時，瞬間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了極度震驚、憤怒和“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一把搶過照片，仔細看了看，隨即猛地抬頭，看向不遠處一臉茫然和擔憂的白荔，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心和被欺騙的憤怒，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種“終于找到癥結(jié)”的急切和義憤對蘇文軒說：
“文軒！你看！你看??！我早就覺得不對勁！楚云瀾為什么這么‘熱心’？白小姐她……她怎么會……原來如此！原來他們是一伙的！這照片就是鐵證！肯定是楚云瀾派人跟蹤拍的！他想用這個要挾你，或者離間你們！說不定……說不定梅瓶的事也跟他們脫不了干系！那個梅老板，她看蘇老爺?shù)难凵窬筒粚Γ∥能?！我們被算計了！被他們?lián)手算計了！” 林寒江的話語將矛頭精準而猛烈地指向了楚云瀾和梅素貞。這番話，如同點燃了炸藥桶的引信，瞬間引爆了蘇文軒心中積壓的所有痛苦、屈辱、被背叛的狂怒和對楚、梅二人的恨意！他死死攥著照片，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白荔，那眼神充滿了刻骨的恨意、毀滅一切的絕望和冰冷的陌生！他狠狠將照片揉成一團，砸在地上，如同丟棄最骯臟的垃圾！然后，決絕地、再沒有一絲留戀地轉(zhuǎn)身，像逃避瘟疫般沖進了父親的重癥監(jiān)護室，“砰”的一聲，用盡全身力氣關(guān)上了那扇沉重的門！將那個他曾經(jīng)視若生命、發(fā)誓守護的女孩，連同這撕心裂肺的痛苦，徹底隔絕。
“文軒！開門??！那照片不是你想得那樣！你聽我解釋?。 卑桌髶涞奖涞拈T板上，用力拍打著，聲音帶著撕心裂肺的哭腔和無法言喻的驚慌恐懼。她被那冰冷的眼神刺穿了心臟，徹底懵了。
林寒江看著緊閉的門，又看看地上那團照片，再看看絕望崩潰的白荔，臉上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但很快被一種沉重和無奈取代。他重重嘆了口氣，對白荔沉痛而失望地說：“白小姐……你……唉！你太讓文軒失望了！你怎么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 他搖了搖頭，不再看白荔，仿佛不忍再看這“背叛”的場景，轉(zhuǎn)而走向哭得幾乎昏厥的蘇夫人，蹲下身，低聲而堅定地安慰：“伯母，您別太傷心，保重身體要緊，文軒在里面陪著伯父，一切有我呢?！?/p>
梅素貞站在醫(yī)院外的不遠處，靜靜地看著這混亂絕望的一幕，她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似是悲憫，又似是看透一切的冰冷，最終化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悄然轉(zhuǎn)身離去。她的出現(xiàn)如同一個帶著謎團的插曲，在蘇家的悲劇風暴中留下了一個模糊而意味深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