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二九年深秋,大別山深處的六安、霍山地區(qū),寒風已經(jīng)帶著刺骨的涼意。
層層疊疊的山巒被枯黃的草木覆蓋,像是披上了一件破舊的棉襖。山腳下散落的村莊里,
茅草屋頂上冒著稀薄的炊煙,遠遠望去,如同大地呼出的最后一口氣。徐百川站在山崗上,
望著腳下這片貧瘠的土地。他是六安縣委委員,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身材不高卻十分結(jié)實,
多年的地下工作在他臉上刻下了與年齡不符的滄桑。他的眼睛很亮,像是暗夜里的星星,
總是閃爍著不屈的光芒?!袄闲?,人都到齊了?!鄙砗髠鱽淼统恋穆曇簟?/p>
縣委交通員老李悄無聲息地走來,他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衫,
腳上的草鞋已經(jīng)磨得只剩薄薄一層。徐百川點點頭,最后望了一眼山下的村莊。
那里有他熟悉的鄉(xiāng)親,有一起鬧革命的同志,也有雙手沾滿鮮血的土豪劣紳。
是時候改變這一切了。兩人沿著蜿蜒的山路向下走去,來到一處隱蔽的山洞前。
老李有節(jié)奏地敲擊石壁,三長兩短,石門從里面被推開一條縫。洞里已經(jīng)聚集了二十多人,
空氣混濁卻充滿熱切。煤油燈在石壁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將每個人的表情都照得凝重而堅定。
他們是六安、霍山地區(qū)的黨組織負責人和農(nóng)民協(xié)會骨干,今天聚集在這里,
是要決定一場改變命運的起義。“同志們,”主持會議的六霍地區(qū)黨委書記周娟之站起身。
她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同志,剪著齊耳短發(fā),眼睛明亮有神,
“根據(jù)中央指示和鄂豫皖特委的決定,我們必須在六安、霍山地區(qū)發(fā)動武裝起義,
建立革命政權(quán)和紅軍隊伍?!比巳褐许懫鹨魂嚨驼Z,
每個人的眼睛里都閃爍著復雜的光芒——有期待,有緊張,更有視死如歸的決心。
“我們現(xiàn)在有多少人槍?”一個滿臉絡腮胡的漢子問道。他是霍山縣農(nóng)民自衛(wèi)隊長趙大牛,
手下有三十多條槍。周娟之看向徐百川:“老徐,你來說說情況。”徐百川站起身,
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本子:“目前我們在六霍地區(qū)能夠動員的力量,有黨員一百二十七人,
農(nóng)會會員八百余人,自衛(wèi)隊員一百五十六人。槍支方面,長短槍共八十九支,
鳥銃、土槍約兩百余支,還有大量大刀長矛?!薄白訌椖兀俊庇腥藛?。
“平均每支槍不到十發(fā)子彈?!毙彀俅ǖ穆曇羝届o卻沉重。洞里陷入短暫的沉默。
誰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起義一開始,他們就面臨著彈藥不足的嚴峻考驗。
“敵人的情況怎么樣?”又有人問。
周娟之接過話頭:“六安、霍山兩縣常駐國民黨保安團各一個營,約三百人槍。
各鄉(xiāng)還有地主武裝民團,總兵力約五百人。敵人總兵力是我們的數(shù)倍,且裝備精良,
彈藥充足?!薄暗牵毙彀俅ㄌ岣呗曇?,“敵人分散在各處,我們可以集中優(yōu)勢兵力,
逐個擊破。更重要的是——”他環(huán)視眾人,“我們代表的是勞苦大眾的利益,
只要起義槍聲一響,成千上萬的農(nóng)民會加入我們!”會議持續(xù)到深夜。煤油燈添了三次油,
石門縫里透進的月光已經(jīng)從東邊移到了西邊。最終,起義計劃確定下來:十一月七日午夜,
以六安縣獨山鎮(zhèn)和霍山縣西鎮(zhèn)為中心同時發(fā)動起義,首先攻打當?shù)孛駡F武裝,奪取武器,
然后擴大戰(zhàn)果?!巴緜?,”周娟之最后站起身,聲音雖輕卻字字千鈞,
“中國革命正處于低潮,國民黨反動派的屠刀上沾滿了共產(chǎn)黨人的鮮血。
但是我們共產(chǎn)黨人從來不會被嚇倒,不會被殺絕。
六霍起義將是中國革命星火燎原的又一把火種!我們可能犧牲,可能失敗,
但我們的血不會白流,總有一天,勞苦大眾會迎來翻身解放的日子!
”每個人都將右手放在胸前,低聲卻堅定地重復著誓言:“為革命事業(yè)奮斗到底,永不叛黨!
”二散會后,徐百川和老李趁著夜色趕往獨山鎮(zhèn)。山路崎嶇,兩人卻走得飛快。
多年的地下工作讓他們習慣了夜間行動,即使沒有月光,也能憑記憶在山路上疾行?!袄闲欤?/p>
你說這次能成嗎?”老李突然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徐百川沒有立即回答。
他想起了一九二七年的大革命失敗,想起了無數(shù)倒在國民黨屠刀下的同志,
想起了自己被迫離開家鄉(xiāng)時,老母親含淚的眼睛?!袄侠睿彼K于開口,
“記得去年我們在霍山發(fā)動年關(guān)斗爭時,那個叫小柱子的孩子嗎?”老李點點頭:“記得,
為了搶回被地主搶走的一袋糧食,被民團打死了。
才十四歲啊...”“小柱子臨死前拉著我的手說:‘徐大叔,咱們什么時候才能不怕他們?
’”徐百川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們搞革命,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千千萬萬個小柱子,
為了讓勞苦大眾再也不受欺壓!”老李沉默了,只是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堅定了。天亮時分,
兩人來到了獨山鎮(zhèn)外的山村。這個村子有三十多戶人家,大多是佃農(nóng),
租種著鎮(zhèn)上周大老爺家的地。周大老爺是獨山鎮(zhèn)一霸,手下有二十多人的民團,橫行鄉(xiāng)里,
無惡不作。徐百川和老李悄悄來到村東頭的一處茅屋前,有節(jié)奏地敲了敲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龐。“徐大叔!”年輕人驚喜地低呼一聲,
連忙將兩人讓進屋里。屋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七八個人,都是當?shù)氐霓r(nóng)會骨干。見到徐百川,
大家都激動地圍上來。“徐委員,是不是要動手了?”問話的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
叫趙老五,是村里的佃農(nóng)頭。他的一只眼睛是瞎的,那是去年抗租時被周家家丁打瞎的。
徐百川點點頭:“就在這幾天。大家準備得怎么樣了?”“早就準備好了!
”一個年輕人激動地說,“周家大院的地形我們都摸清楚了,
民團每晚換崗的時間、人數(shù)也都記下了。”“武器呢?”趙老五從床底下拖出一個麻袋,
里面是十幾把磨得锃亮的大刀和梭鏢:“就這些了。
要是能有幾桿槍就好了...”徐百川拍拍他的肩膀:“老五,起義一開始,我們就有槍了。
周家大院里不是有二十多桿槍嗎?”眾人的眼睛頓時亮了。接下來的兩天,
徐百川和老馬不停蹄地在各個村莊之間穿梭,秘密動員和布置任務。
農(nóng)民們的情緒既緊張又興奮,多年的壓迫終于到了爆發(fā)的時候。十一月六日晚上,
徐百川再次來到趙老五家。屋里擠滿了人,連門外都蹲著幾個放哨的?!巴緜?,
”徐百川壓低聲音,“明天晚上,以三聲銃響為號,我們一起攻打周家大院!
霍山那邊同時行動,攻打西鎮(zhèn)民團。”“太好了!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一個小伙子激動地捶了下桌子,被旁邊的人趕緊拉住。
徐百川詳細布置了任務:誰負責正面進攻,誰負責堵后門,誰負責奪取槍支,
誰負責抓捕周大老爺。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字?!坝涀?,
”徐百川最后嚴肅地說,“我們只鎮(zhèn)壓罪大惡極的土豪劣紳和反抗的民團,
不得傷害無辜家屬,不得搶劫財物。我們是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的革命隊伍,不是土匪!
”眾人重重地點頭。散會后,徐百川獨自一人爬上村后的小山崗。
夜色中的獨山鎮(zhèn)只有零星幾點燈火,周家大院像一頭蟄伏的野獸,盤踞在鎮(zhèn)子中央。
明天晚上,那里將爆發(fā)一場改變許多人命運的戰(zhàn)斗。他想起了自己的革命引路人,
那位總是一身長衫的教書先生。一九二七年的一個夜晚,
先生在被國民黨抓走前對他說:“百川,革命就像種地,播種的時候看不見收獲,
但只要你堅信種子會發(fā)芽,就總有一天能吃到糧食。”先生再也沒有回來。
但他的話一直留在徐百川心里,成為支撐他走下去的力量。“先生,你看著吧,
明天的獨山鎮(zhèn),將是革命種子發(fā)芽的地方。”徐百川對著夜空輕聲說道。
三十一月七日的白天似乎格外漫長。獨山鎮(zhèn)表面的平靜下,暗流洶涌。周家大院里,
周大老爺周福海正躺在太師椅上抽水煙。他是個五十多歲的胖子,
圓滾滾的臉上嵌著一雙小眼睛,看人時總帶著懷疑和算計的神色?!袄蠣?,
這兩天鎮(zhèn)上好像有些不對勁?!惫芗抑艿撔⌒囊硪淼貐R報,
“趙老五那幫窮鬼經(jīng)常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見到咱們的人就散開?!敝芨:M鲁鲆豢跓熑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