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陸夜珩,是所有人口中的完美男人,卻是我的牢籠。
他的名字是財經(jīng)雜志的封面???,他的品味是社交圈的絕對標(biāo)桿,他英俊、自律、優(yōu)雅,
完美到仿佛是一尊沒有瑕疵的大理石雕像。但只有我知道,當(dāng)夜晚降臨,
這座位于城市之巔的頂層公寓,就會變成一座冰冷的墳?zāi)?,而那尊雕像?/p>
連一絲溫度都吝于分給我。我們分房而睡,理由永遠(yuǎn)是“工作忙,不想打擾你”。
我快要被他那無懈可擊的冷漠逼瘋了,那種猜忌,就像無數(shù)只螞蟻在啃噬我的心臟。
他是不是不愛我了?還是說,他從來就沒有愛過我?我受夠了,我必須要一個真相,
哪怕這個真相比凌遲更痛苦,哪怕它會把我連同我們這座完美的婚姻牢籠,一起徹底摧毀。
1今晚,我又一次試圖鑿開這面冰墻。我精心燉了一下午的湯,
小心翼翼地提起我們蜜月時的一件趣事,希望能在他臉上看到一絲笑意。
但他只是嘗了一口湯,便淡淡地評價了一句:“鹽多了。”那眼神里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是愧疚嗎?像針尖一樣刺了我一下,讓我?guī)缀跻`以為他還在乎。但下一秒,
那份情緒就被更厚的冰層覆蓋,變成了我最熟悉的不耐煩?;蛟S,
連那一絲愧疚都是我的錯覺。他放在餐桌下的那只手,指節(jié)繃得發(fā)白——看,他又在忍耐了。
忍耐和我同桌吃飯,忍耐我這碗多放了鹽的湯,忍耐我這個多余的妻子。
我面無表情地收拾著碗碟,指甲因為用力而深深陷進掌心,
直到冰冷的盤子邊緣傳來一絲溫?zé)岬?、帶著鐵銹味的粘膩,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流血了。
我看著那點紅色,忽然覺得荒謬可笑。這場無聲的戰(zhàn)爭里,只有我一個人會受傷,會流血。
我把受傷的手指放進嘴里,鐵銹味在舌尖彌漫開來,這味道,和我們婚姻的味道一模一樣。
當(dāng)晚,我又失眠了。午夜時分,我赤腳走在走廊上,腳下大理石的冰冷刺骨,
像多年前那杯失手打翻的香檳,酒液濺在腳背上的感覺。那是在一個慈善晚宴上,
我們的初遇。水晶吊燈的光芒像打碎的鉆石,空氣里滿是香檳好聞的氣泡味。
父親正被一群人簇?fù)碇覄t像個多余的裝飾品,窘迫地打翻了酒杯。就在我手足無措時,
陸夜珩遞來一張手帕。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客套地稱贊我父親的成就,而是垂下眼,
輕聲問我:“蘇小姐,我聽說你很會畫畫。你喜歡畫些什么?
”在那個所有人都只看得見我“身份”的夜晚,只有他,
看見了被身份標(biāo)簽掩蓋下的、真正的“我”。那個看見了“我”的陸夜珩,
早就死在了我們婚后的第一個冬天?,F(xiàn)在這個,只是一個占據(jù)了他身體的、完美的陌生人。
而我,像個守墓人,守著那段溫暖的回憶,在這座冰冷的墳?zāi)估锲堁託埓?/p>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像個幽魂一樣,飄到了他書房的門前。我將耳朵貼在厚重的門板上,
在一片死寂里,我好像聽到了一聲極輕的、壓抑的嘆息。轉(zhuǎn)瞬即逝,
快到讓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這比任何爭吵都更讓我瘋狂。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回到臥室,在手機上打開了購物軟件。當(dāng)我在搜索框里顫抖著輸入“GPS定位器”時,
屏幕上那些“感謝店家,已離婚”的評論,像一把把尖刀。我仿佛看到另一個自己,
正站在我對面,用我父親那種冰冷的眼神審視我:“蘇晚,你墮落了。
你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鄙夷的、歇斯底里的瘋女人?!?但另一個聲音在我腦中尖叫:“不!
我只是一個想要知道我丈夫是否還愛著我的、絕望的妻子!我只是想求一個答案,
哪怕是死刑判決書!”我閉著眼,下了單。幾天后,快遞到了。我拆開包裝,
那個小小的黑色塑料方塊,廉價的質(zhì)感和我梳妝臺上任何一瓶香水都格格不入,
它像一個來自陰溝的、骯臟的秘密,刺痛了我的眼睛。當(dāng)晚,趁著陸夜珩正在淋浴,
我拿著它溜進了車庫。車庫里彌漫著潮濕的水泥和冰冷機油混合的氣味。我蹲下身,
將手探入他那輛黑色賓利的車底。底盤金屬的冰冷觸感,讓我猛地一顫,那感覺不像車,
更像停尸房里的不銹鋼托盤。我閉上眼,用盡全力將它按了上去。那聲輕微的“咔噠”聲,
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我身體里某個開關(guān)。一瞬間,所有的痛苦、懷疑、自我厭惡都消失了。
我平靜得可怕。我終于清晰地認(rèn)識到,從我蹲下身、將手探入這片冰冷黑暗的這一刻起,
那個努力扮演完美妻子的蘇晚,就已經(jīng)死了?,F(xiàn)在站起來的,
是一個想要親手為自己那死去的愛情,蓋上棺材板的驗尸官。2那塊小小的黑色塑料,
像一顆毒瘤,寄生在了我的手機地圖上。頭三天,代表陸夜珩的那個紅點,
像一只被馴養(yǎng)的鴿子,飛行軌跡乏善可陳。公司,健身房,常去的那家高級會所。
每一個地點都完美得符合他的人設(shè),完美得像是在嘲笑我的多疑。我的心,
就像被放在文火上反復(fù)煎熬。那個想要親手埋葬愛情的“驗尸官”不見了,取而代之的,
是那個歇斯底里的瘋女人。她在我耳邊尖叫:“看吧,蘇晚,你錯怪他了。他只是不愛你了,
但他沒有背叛你。是你,是你親手把你們之間最后一點體面都撕碎了!”我開始害怕看手機,
又控制不住地每隔幾分鐘就刷新一次。我快要被這種自我懷疑逼瘋了。也許我真的病了,
病入膏肓。直到周五。一場暴雨毫無征兆地砸向這座城市,豆大的雨點敲在落地窗上,
像無數(shù)絕望的拳頭。晚上九點,地圖上的紅點終于離開了陸夜珩的公司大樓。但它沒有回家,
而是拐了個彎,朝著城東的方向駛?cè)?。城東,那片廢棄的商業(yè)區(qū)。幾年前項目爛尾,
如今只剩下幾棟水泥骨架,在城市霓虹的邊緣,像一片巨大的墓碑。
那里是情人們幽會的絕佳地點。隱蔽,刺激,無人打擾。我的血液瞬間涼透了。原來如此。
原來答案這么簡單,這么俗套。我一直以為我們的問題復(fù)雜如死結(jié),
沒想到只是一道最尋常不過的選擇題,而我,是那個被劃掉的錯誤選項。
我抓起車鑰匙沖了出去,連傘都忘了拿。雨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我卻感覺不到冷。
我的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我要去那里,我要親眼看著。我要看著那個女人是誰,
我要看著陸夜珩是怎樣對著另一個人,露出我從未見過的溫柔。我要讓這顆已經(jīng)爛透了的心,
徹底死掉。車子停在廢棄商業(yè)區(qū)的入口,我下了車,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我的裙子。
手機地圖顯示,紅點就在前面那條最深的巷子里,靜止不動了。我一步步走進去,
高跟鞋踩在積水里,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像是為我那死去的愛情送葬的哀樂。
巷子深處比外面更冷,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熟透了的果子那種甜膩,
又混雜著地下室腐爛苔蘚的陰濕氣味,聞得我陣陣作嘔。巷子盡頭,我看到了陸夜珩的車。
我貼著墻,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然后,我看到了我這輩子都無法理解、無法忘記的一幕。
巷子里沒有女人,沒有擁抱,沒有親吻。只有陸夜珩,和另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我認(rèn)識,
是陸夜珩生意上的死對頭,王志明。王志明沒有站著,他像一條狗一樣,跪在陸夜珩面前。
他的臉上是一種我無法形容的表情,混雜著極致的癡迷和生命被活活抽干的恐懼。
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詭異的、滿足的微笑。而我的丈夫陸夜珩,
他站在那里,一只手輕輕搭在王志明的頭頂。一股肉眼可見的、稀薄的黑霧,
正從王志明的天靈蓋上被絲絲縷縷地抽離出來,像有生命一般,緩緩匯入陸夜珩的掌心,
然后順著他的手臂,沒入他的身體。陸夜珩的表情……那不是享受。
我從沒見過他那樣的表情。那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痛苦,是刻在骨子里的掙扎,
更有一種源自本能的、無法抗拒的饑渴。他的額角青筋暴起,嘴唇緊緊抿著,
仿佛在忍受著比凌遲更痛苦的折磨。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這是在拍電影嗎?
是某種我不知道的惡作?。课业睦碇钳偪竦叵胍獮檠矍斑@詭異的一幕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但我的身體卻誠實地給出了答案。我在發(fā)抖,抖得像狂風(fēng)中的一片葉子,
牙齒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發(fā)出“咯咯”的聲響?!芭距?/p>
”我失手掉落了緊緊攥在手里的手機。那聲脆響,在這死寂的巷子里,像一聲驚雷。
巷子里的兩個人瞬間被驚動了。王志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軟軟地癱倒在地。而陸夜珩,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朝我的方向看了過來。四目相對。那一瞬間,他眼里的情緒,徹底擊潰了我。
最先閃過的,是一種冰冷到不屬于人類的、捕食者發(fā)現(xiàn)獵物時的無情本能。
那眼神讓我渾身的血液都凍結(jié)了。但只是一瞬。下一秒,
那份冰冷就被山崩海嘯般的痛苦與絕望所取代。
那是我熟悉的、卻又比平時濃烈千百倍的痛苦。他看著我,就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
看到了親手為他送上斷頭臺的行刑人。我終于明白了。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不是愛或不愛。
而是,他根本就不是人。我腦子里最后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崩”地一聲,徹底斷了。
我甚至來不及尖叫,身體的本能已經(jīng)壓倒了一切。我的腿先于我的大腦做出了反應(yīng)。轉(zhuǎn)身,
跑!我什么都顧不上了,不顧腳下的積水,不顧被撕裂的裙擺,
不顧身后那道幾乎能將我靈魂都釘穿的視線。我像一只被地獄惡犬追趕的兔子,
用盡畢生所有的力氣,不顧一切地、瘋狂地,朝著巷子外那片模糊的燈火逃去。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逃。3我瘋了一樣逃回家。雨水和淚水糊了我一臉,
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把車開回來的。我沖進電梯,手指發(fā)著抖,
好幾次都按不亮自家樓層的按鈕。這里是我的家,是我的避風(fēng)港。盡管它冰冷,
但它是我唯一熟悉的地方。只要回到那里,鎖上門,剛才巷子里發(fā)生的一切,
就都可以當(dāng)成是一場噩夢。電梯門“?!钡匾宦暣蜷_,我連滾帶爬地沖到門前,
用盡全身力氣轉(zhuǎn)動鑰匙。門開了。我沖了進去,轉(zhuǎn)身就想把門重重甩上??晌覜]能成功。
客廳里沒有開燈,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慘白的光。
就在那片光影的交界處,沙發(fā)上,坐著一個人影。是陸夜珩。他已經(jīng)回來了,
就那么靜靜地坐在黑暗里,像一尊絕望的雕塑,仿佛已經(jīng)等了我一個世紀(jì)那么久。我的血液,
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我最后的避風(fēng)港,塌了?!澳愣伎吹搅?。”他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沒有了往日的清冷,只剩下一種被碾碎后的沙啞。我靠著門板,身體不受控制地滑坐到地上,
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來。我下意識地想尖叫,想后退,
可我身后就是冰冷的門,我無路可逃。他沒有靠近,只是在離我?guī)撞竭h(yuǎn)的地方停下,
站在那片慘白的光里。他的白襯衫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頭發(fā)還在滴著水,
整個人狼狽得像一只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溺鬼?!拔也皇侨恕!彼粗遥蛔忠痪涞卣f,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把他自己剖開給我看,
“我是一種……靠吞噬別人的生命力、情感和欲望才能活下去的怪物。他們叫我們……魅魔。
”魅魔。這個只在傳說里出現(xiàn)的詞,從我丈夫的嘴里說出來,荒誕得讓我發(fā)笑。
可巷子里王志明那張臉,那股被抽離的黑霧,還有陸夜珩眼中那非人的饑渴,都告訴我,
這不是玩笑。“我的成功,我的財富,都是這么來的?!彼猿暗爻读顺蹲旖?,
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我接近那些欲望最強烈的人,然后……吃掉它們。
”“那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冷淡?”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
我的問題,像一顆子彈,擊中了他。他臉上的所有偽裝瞬間崩塌,只剩下赤裸裸的痛苦。
“因為我愛你,蘇晚。”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里帶著絕望的哀鳴,“我愛你,
所以我怕你!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怕我會像對待那些獵物一樣,把你吞得一干二凈!
我每天都像走在懸崖邊上,只要對你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欲望,
我身體里的那只怪物就會醒過來,它會毀了你!”原來,他不是在忍耐我,
他是在忍耐他自己?!拔覀儽欢⑸狭??!彼钗豢跉?,像是用盡了最后的力氣,
“一個叫‘梵音閣’的組織,他們是獵殺我們這種‘怪物’的。最近他們追得很緊,
我快要壓制不住了。今晚……今晚我失控了。”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什么都聽不見了。
我尖叫著從地上爬起來,瘋了一樣沖進臥室,“砰”地一聲甩上門,反鎖。我背靠著門,
渾身都在發(fā)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沖進衛(wèi)生間,對著馬桶吐得天昏地暗。
巷子里那股甜膩又腐爛的氣味,仿佛還殘留在我的鼻腔里,讓我惡心得想死。怪物,
我的丈夫是個怪物。我必須逃,立刻就逃!逃得越遠(yuǎn)越好!可就在這時,
一些被我刻意遺忘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有一年冬天,我發(fā)高燒,
燒得迷迷糊糊。半夜醒來,我看到他就坐在我的床邊,沒有開燈,只是借著窗外的月光,
靜靜地看著我。我當(dāng)時以為他在嫌我麻煩,心里又冷又痛。可現(xiàn)在我才明白,
他不是嫌我麻煩,他是在守護我,用他自己的方式,拼命壓抑著靠近我的本能。
還有無數(shù)個失眠的夜晚,我聽見他走到我的房門口,久久地站著,然后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我以為那是不耐煩,現(xiàn)在才知道,那是一個愛人想觸碰卻又不敢伸手的、撕心裂肺的掙扎。
那碗我多放了鹽的湯,他緊繃的指節(jié),不是在忍耐難吃的食物,而是在忍耐與我同桌時,
那種源自本能的、想要將我吞噬的饑渴。他不是不愛我。他是愛我愛到了骨子里,
愛到寧愿自己忍受地獄般的折磨,也要為我建起一座冰冷的牢籠,來保護我。而我,
卻親手把這牢籠砸了,把他血淋淋的真相,和我自己,一起推到了懸崖邊上。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洶涌而出。我不是在為一個怪物哭泣,
我是在為一個愛我至深的、孤獨的靈魂哭泣。我該怎么辦?逃嗎?逃離這個怪物,
去過正常人的生活?還是……留下來,陪著這個被全世界追殺的、我的愛人?
我的腦子里有兩個小人,在瘋狂地打架。一個在尖叫著讓我快跑,
另一個卻在哭著求我不要拋棄他。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只是一分鐘。
衛(wèi)生間里死一樣地寂靜,我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我慢慢地站起來,走到臥室門前。
我把手,放在了冰冷的門鎖上。我做出了決定。“咔噠。”我打開了反鎖的門。門外,
陸夜珩還站在原來的地方,一動不動。聽到開門聲,他猛地抬起頭,
那雙曾經(jīng)冰冷得像寒潭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全世界遺棄的、無邊無際的絕望。他以為,
我打開門,是為了對他說永別。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愛了這么多年,也誤解了這么多年,
如今正站在深淵邊緣的男人。我用盡全身的力氣,
問出了那句決定我們命運的話:“我們……要怎么逃?”4我的話音落下,
陸夜珩那雙死灰色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碎裂了,又在一瞬間被一束微弱的光重新黏合。
那光芒不是希望,
比希望更脆弱、更令人心碎的東西——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難以置信的震驚。
但這脆弱只持續(xù)了零點一秒。下一秒,他變回了那個我熟悉的、冷酷高效的陸夜珩。
“十分鐘,”他聲音沙啞,卻不容置疑,“換上最耐磨的衣服,帶上所有現(xiàn)金和車鑰匙。
別的,什么都不要?!蔽蚁駛€提線木偶一樣沖進衣帽間,扯下昂貴的真絲長裙,
換上牛仔褲和運動鞋。當(dāng)我跑出來時,他正站在客廳的壁爐前。
他手里拿著我們的護照、身份證,還有那本紅色的、刺眼的結(jié)婚證。他沒有一絲猶豫,
將它們?nèi)縼G進了熊熊燃燒的火焰里。最后,他拿起了我們擺在壁爐上的結(jié)婚照。照片上,
我笑得幸福又天真,而他,穿著筆挺的禮服,嘴角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笨拙的微笑。
可現(xiàn)在,借著火光,我才第一次看清,他那雙含笑的眼睛深處,
藏著一絲我當(dāng)年從未讀懂的、深不見底的痛苦。火焰卷了上來,先是吞噬了我幸福的臉,
然后將他痛苦的微笑也一并扭曲、燒焦,最后,我們一起化為了灰燼。我看著那堆灰,
心里沒有一絲疼痛,只有一種終于解脫的、冰冷的平靜。那個活在完美牢籠里的蘇晚,
和這張照片一起,正式被火化了。我們的逃亡,是從一場盛大的葬禮開始的。我們一路向北,
曾經(jīng)的體面與優(yōu)雅,像被燒掉的證件一樣,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第一次住進那種一百塊一晚的小旅館,躺在床上,潮濕冰冷的被子像尸布一樣裹著我,
墻壁薄得能聽清隔壁男人粗俗的咒罵,這聲音讓我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到,
我過去那座安靜、冰冷的頂層公寓,已經(jīng)成了另一個世界的天堂。陸夜珩比我更糟。
遠(yuǎn)離了那座充斥著欲望的城市,他就像一株被連根拔起的植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下去。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下的青黑越來越重,有時候,他會靠在顛簸的火車窗邊,
一看就是幾個小時,眼神空洞得像要把靈魂都望出去。終于,在一個下著冷雨的夜晚,
我的身體徹底垮了。我發(fā)起了高燒,燒得渾身骨頭縫里都像有針在扎,
意識在清醒和昏沉的邊緣搖擺。我們躲進了一個廢棄的倉庫,陸夜珩把我抱在一個角落里,
用他冰冷的身體緊緊地抱著我。就在我燒得迷迷糊糊的時候,
倉庫那扇破爛的鐵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了。
一個衣衫襤褸、身上散發(fā)著濃重霉味的流浪漢,為了躲雨,踉蹌著走了進來。那一瞬間,
我清晰地感覺到,抱著我的陸夜珩,他的身體瞬間繃緊,肌肉僵硬得像一塊石頭。緊接著,
一股熟悉的、讓我胃里翻江倒海的氣味鉆入我的鼻腔——那是在暗巷里聞到過的,
熟透果實的甜膩與腐朽苔蘚混合的腥氣。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看到了我這輩子最恐懼的景象。陸夜珩正死死地盯著那個流浪漢,他的眼神,
和他“吸食”王志明時那種非人的、帶著暗紅光芒的眼神,完全重合了!他太虛弱了,
太“饑餓”了,而這個無辜的生命對他而言,就是沙漠里唯一的水源。
恐懼像冰錐一樣刺穿了我高燒的迷霧。
一個最可怕、最自私的念頭在我腦中尖叫起來:“如果有一天,他餓到極致,
而我正發(fā)著高燒毫無防備……他會對我做什么?”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痛苦的掙扎。
他的喉結(jié)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呼吸變得壓抑而粗重,像一頭被囚禁的野獸在低吼。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那個流浪漢,用額頭一下又一下地撞向冰冷的水泥墻壁,
發(fā)出“咚、咚”的沉悶響聲。他在用這種自殘的方式,來對抗身體里那頭蘇醒的怪物。
就在他即將失控的瞬間,我因高燒發(fā)出了一聲微弱的呻吟。他聽到了。他的身體劇烈一顫,
撞墻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猛地將視線從那個“獵物”的方向撕扯開,回到了我身上。我看到,
他眼中的暗紅光芒與饑渴被一種更強大、更痛苦的愛意強行壓了下去,
那場無聲的戰(zhàn)爭在他眼中掀起滔天巨浪,最終歸于一種令人心碎的、疲憊的溫柔。
那個流浪漢很快就離開了,自始至終都不知道自己曾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陸夜珩轉(zhuǎn)過身,
重新將我緊緊抱在懷里,他的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他把臉埋在我的頸窩,
用一種極度痛苦、自我厭惡的、幾乎碎裂的聲音,
在我耳邊說:“蘇晚……對不起……”他頓了頓,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
對我坦白了那個最殘酷的真相?!啊瓌偛拍且凰查g,我真的想……吃了你。”這句話,
比一百句道歉都更讓我心碎。它讓我真真切切地觸摸到了他地獄般的掙扎。
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顫抖的手,輕輕抓住了他冰冷的、滿是泥污的衣角。
就在我指尖觸碰到他布料的瞬間,我清晰地感受到,
他那因本能與理智搏斗而產(chǎn)生的劇烈顫抖,奇跡般地平息了一瞬。那一刻,我什么都沒想。
沒想未來,沒想庇護所,也沒想我們能不能活下去。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只要我握著他,
他就不會掉下去。這就夠了。5我們終于看見了北方的山。
那不是城市里被霓虹燈勾勒出的虛假輪廓,而是真實的山。它沉默地臥在天際線上,
像一頭巨大的、正在沉睡的野獸,山頂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積雪,在稀薄的晨光里,
泛著一種近乎圣潔的、冷冽的白光。風(fēng)很大,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
我和陸夜珩裹緊了身上所有能找到的布料,依偎在一塊巨石后面。他比在倉庫時更虛弱了,
嘴唇干裂,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可他的眼睛,卻前所未有的明亮?!胺^那座山,就到了。
”他看著遠(yuǎn)方,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篤定的溫柔,“那里有一個庇護所,
一個……我們同類聚集的地方。那里沒有高樓,沒有宴會,甚至可能沒有熱水。
但那里很安全,蘇晚?!彼D(zhuǎn)過頭,用他那雙漆黑的瞳孔認(rèn)真地看著我,
像是在許下一個最鄭重的承諾?!霸谀抢铮铱梢钥粗惝嫯?,畫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