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那串數(shù)字,像是盯著一枚滾燙的硬幣,拋出去,不知道落下的是哪一面。
閣樓的空氣凝滯,灰塵在光柱里懸浮,不再舞動。汗意從掌心滲出,濡濕了舊手機泛黃的塑料外殼。那串數(shù)字,每一個筆畫都簡單,組合起來卻成了一個巨大的、沉默的漩渦,要把我吸進去。
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夜。她是怎么堅持下來的?在一個早已被主人廢棄的“樹洞”里,年復(fù)一年地對著虛空說話。那些少女的心事,那些瑣碎的日常,那些細微的、幾乎不可察的期待和失落……我錯過了整整七年。
指尖冰涼,懸在撥號鍵上空,微微發(fā)抖。
按下去了會怎樣?
也許是一陣忙音。也許是一個禮貌而陌生的“喂,你找誰”。也許,接電話的是她的丈夫,或者孩子。時間過去太久了,久到足夠讓任何熾熱的情感冷卻,讓任何執(zhí)著的等待落空。她可能早已嫁作人妻,過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那段青春里的朦朧情愫,不過是酒后偶爾想起會淡然一笑的往事。
那我這個突兀的、隔了七年的電話,算什么?一場不合時宜的打擾,一個來自過去的、令人尷尬的幽靈。
可是……那張照片。她渾身濕透,站在空無一人的、熄了燈的走廊里,等到教學(xué)樓鎖門。那身影里的孤獨和執(zhí)著,像一根細針,扎進我心里最軟的地方,酸澀的液體無聲蔓延。
萬一呢?
萬一她還在等一個回音?哪怕只是一個來自七年前的、遲到了太久的“已讀”?
拇指落下前的那一秒,我猛地縮回手,像是被那串數(shù)字燙到。
不行。不能這么莽撞。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血液沖上頭頂,又迅速回落,留下一種虛脫般的眩暈感。我退出撥號界面,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僵硬,幾乎是戳著按鍵,退回到QQ空間那條最新的留言界面。
對,留言。先留言。
至少……先讓她知道,我看到了??吹搅怂@七年的所有??吹搅俗蛲碛曛心莻€固執(zhí)等待的身影。
組織語言變得異常困難。大腦一片空白,打了又刪,刪了又打。說什么?“嗨,好久不見,我剛看到你的留言”?太輕飄,對不起那七年的重量。“對不起,我現(xiàn)在才看到”?蒼白又虛偽。
最終,我只留下了干巴巴的三個字,加上一個標點。
“看到了?!?/p>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試圖解釋這漫長的缺席,卻顯得更加蒼白。
“之前這個號很久沒用了?!?/p>
點擊發(fā)送。
那一瞬間,像是把一件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拋進了深不見底的海里,連個響動都聽不見。
然后就是等待。
時間從未如此緩慢而清晰。閣樓里靜得可怕,我能聽到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動的嗡嗡聲,聽到窗外極遠處傳來的、被距離拉扯得模糊的市聲。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切割成更細碎的單元,每一單元里都塞滿了焦灼的、無望的期待。
舊手機屏幕暗下去,我又把它按亮。反反復(fù)復(fù)。信號格在微弱地跳動,像垂死病人心電圖上的波紋。
她會不會剛好在線?會不會立刻看到?看到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驚訝?生氣?還是……喜悅?
或者,她也許早就棄用了這個QQ,像我一樣。那條留言,那個號碼,不過是她告別過去的一個儀式,而我卻可笑地抓住了它的尾巴。
思緒亂成一團麻,各種可能性互相撕扯。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長。直到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昏暗的屏幕而開始發(fā)酸發(fā)脹。
突然——
舊手機在我掌心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不是那種廣告推送的震動模式。是消息提示。一聲短促的“嘀”。
屏幕亮起。
鎖屏界面上,清晰地跳出一條新消息的預(yù)覽,來自那個粉色背景、嘴角有痣的頭像。
只有三個字。
和我的開場白一模一樣,卻帶著截然不同的、石破天驚的力量,瞬間擊穿了我所有的防御。
“你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