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臘月廿八,北方小鎮(zhèn)的雪下了整整三天,鉛灰色的天壓得人喘不過氣。
蘇寧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手里攥著半塊發(fā)硬的窩頭,
視線落在灶臺邊那袋見底的煤球上——這是家里最后一點取暖的煤了,
得省著給臥床的公公燒。里屋傳來公公劇烈的咳嗽聲,
混著婆婆含混的念叨:“建軍咋還不回?年三十了,他再不回,這年可咋過?
”蘇寧放下窩頭,裹緊身上洗得發(fā)白的藍布棉襖,起身往屋里走。棉襖的袖口磨出了毛邊,
胳膊肘處打了塊補丁,還是她十年前縫的。推開門,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公公躺在土炕上,臉色蠟黃得像張舊紙,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口起伏。“爹,您再忍忍,
建軍說今天準(zhǔn)回?!碧K寧伸手掖了掖被角,指尖觸到公公冰涼的手,
心里像被雪碴子扎了一下。這話她已經(jīng)說了半個月。
從臘月十三陳建軍說“去城郊看看戰(zhàn)友遺孤”,到現(xiàn)在年根底下,人沒回來,
連個信兒都沒有。街坊鄰居都夸陳建軍重情義,說他戰(zhàn)友犧牲在朝鮮戰(zhàn)場,留下孤兒寡母,
他當(dāng)叔叔的,理應(yīng)多照顧。蘇寧以前也信。二十歲嫁給陳建軍,她把這話刻在心里,
包攬了家里所有活計:天不亮就起來挑水、做飯,白天去地里種莊稼,
晚上回來伺候公婆、縫補衣裳。陳建軍在部隊當(dāng)干部,一年回不了幾趟家,每次回來,
她都把最好的糧票省下來給他做面,自己啃窩頭就咸菜。
公婆逢人就說:“俺家蘇寧是打著燈籠找的好媳婦?!笨芍挥刑K寧自己知道,
夜里獨守空房的滋味,知道看著陳建軍口袋里掉出陌生發(fā)卡時的心慌,
知道他身上偶爾沾著的、不屬于自己的脂粉味有多刺人。她不是沒問過。
有次陳建軍深夜回來,襯衫領(lǐng)口沾著塊粉色的印子,她攥著衣角問:“這是啥?
”陳建軍皺著眉,語氣不耐煩:“還能是啥?孩子的口水,那丫頭片子黏人得很。
”她又問:“那你咋總在她家住到半夜?”陳建軍就拔高聲音:“你懂啥?孩子怕黑,
她娘身子弱,我不得多照應(yīng)?”每次話到嘴邊,都被他的“情義”堵回去。她想,再等等,
等孩子長大了,等公婆百年了,陳建軍總會把心收回來。可這一等,就是三十年。
臘月三十的早上,雪終于停了,太陽慘白地掛在天上,沒一點溫度。公公的呼吸越來越弱,
眼看就要不行了,蘇寧咬咬牙,揣著僅有的兩塊錢,踩著沒過腳踝的雪,
往城郊趕——陳建軍提過一次,那對母子住在城郊的破廟里。雪地里的路難走,
她摔了好幾跤,棉褲濕了半截,凍得腿發(fā)麻。走到破廟門口,她聽見里面?zhèn)鱽硇β暎?/p>
是女人的笑,還有孩子清脆的“爸爸”聲。蘇寧的心跳驟然停了半拍,她推開門,
眼前的景象像一把冰錐扎進她的眼睛:陳建軍穿著嶄新的軍綠色棉襖,
正把一塊紅燒肉夾給一個穿著花布棉襖的女人。那女人約莫五十歲,眉眼間帶著幾分嬌柔,
不是陳建軍說的“病弱寡婦”,倒像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太太。旁邊的小女孩約莫七八歲,
梳著羊角辮,手里拿著一塊水果糖,眉眼長得跟陳建軍一模一樣?!鞍职?,
明年我還要新衣裳?!毙∨⑷鰦伤频目吭陉惤ㄜ姂牙?。陳建軍笑著摸她的頭:“好,
明年給你買更好看的?!蹦桥艘残χf:“建軍,你別總慣著她,
蘇寧嫂子那邊……”“提她干啥?”陳建軍打斷她,語氣里滿是嫌棄,
“家里有兩個老的要伺候,她忙得很,哪有空管咱們。再說,她一個婦道人家,懂啥?
等我爹走了,我就跟她攤牌,咱們娘倆也能光明正大的。”蘇寧站在門口,
渾身的血都凍住了。三十年的付出,三十年的自我安慰,原來都是一場騙局。
那所謂的“戰(zhàn)友遺孤”,根本就是陳建軍的私生女;那“病弱的寡婦”,
是他藏了三十年的外室?!瓣惤ㄜ??!碧K寧的聲音發(fā)顫,像被凍裂的木頭。
陳建軍回頭看見她,臉色瞬間變了,趕緊站起來想擋在女人身前:“蘇寧?你咋來了?
”“我咋來了?”蘇寧笑了,笑得眼淚直流,“我爹快不行了,等著你回去送終,
你卻在這兒跟你的‘親人’過年?陳建軍,你對得起我嗎?對得起我伺候你爹媽三十年嗎?
”那女人站起來,怯生生地拉了拉陳建軍的袖子,卻被陳建軍甩開。他走到蘇寧面前,
語氣帶著幾分慌亂,卻還想辯解:“蘇寧,你別鬧,這事兒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不是我想的那樣?”蘇寧指著那小女孩,“那孩子,跟你長的一模一樣,
你還想騙我?陳建軍,你摸著良心說,這三十年,你給過我一天好臉色嗎?
給過這個家一點心思嗎?你把糧票、布票都給她們,把工資寄給她們,
我和你爹媽在家啃窩頭、穿補丁衣裳,你對得起天地良心嗎?”陳建軍被問得啞口無言,
臉漲得通紅,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是跟她在一起了!當(dāng)年我跟她早就好上了,
可她懷了孕,我娘非要我娶你這個‘老實本分’的!我沒辦法,只能把她們安置在這兒!
蘇寧,你占了我三十年的名分,還不夠嗎?”“名分?”蘇寧覺得心口疼得厲害,
像被人剜了一塊,“我占你的名分?我用三十年的青春、三十年的操勞,
換你一句‘占了名分’?陳建軍,你不是人!”她轉(zhuǎn)身就走,
雪地里的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可她感覺不到疼,只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像被大雪埋了。
回到家時,公公已經(jīng)沒氣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在等陳建軍。婆婆坐在炕邊哭,
看見她回來,哭著問:“建軍呢?你爹走了,他咋還不回?”蘇寧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再醒來時,她躺在炕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
婆婆坐在旁邊,眼睛紅腫,手里拿著一張紙:“蘇寧,
你看看這個……”是陳建軍托人捎回來的信,上面只有幾句話:“爹后事你先辦,
我這邊走不開。等開春我回去,咱們離婚,家產(chǎn)歸你,我只要跟她們娘倆過。
”蘇寧看著信上的字,眼淚終于忍不住,洶涌而出。她這輩子,到底圖個啥?開春的時候,
蘇寧病倒了。她躺在炕上,看著屋頂?shù)闹刖W(wǎng),聽著窗外鄰居家的歡聲笑語,心里只剩下悔恨。
如果當(dāng)初沒答應(yīng)這門親事,如果當(dāng)初發(fā)現(xiàn)不對勁時就走,如果……彌留之際,
她聽見婆婆在門口跟人說話:“唉,蘇寧這孩子,太傻了,守著個沒良心的,
苦了一輩子……”蘇寧想笑,卻連力氣都沒有。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還是那樣的鉛灰色,像她這一輩子,從來沒見過真正的太陽?!疤K寧!蘇寧!快起來!
今天要去陳家商量婚期,你咋還睡!”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幾分急促。
蘇寧猛地睜開眼,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戶紙照進來,
落在她面前的梳妝臺上——那是她的陪嫁梳妝臺,紅漆還亮著,
上面擺著她娘給她繡的鴛鴦?wù)硖?,針腳細密,是她出嫁前最寶貝的東西。她坐起身,
低頭看自己的手——纖細、白皙,沒有常年勞作留下的老繭,
指甲縫里也沒有洗不掉的煤煙漬。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緊致,沒有皺紋,
連眼角的細紋都沒有?!澳??”蘇寧試探著喊了一聲。門簾被掀開,
一個穿著藍布褂子、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的中年女人走進來,正是她已經(jīng)去世十幾年的娘,
王秀蘭?!澳氵@孩子,睡糊涂了?趕緊起來梳洗,陳家的人還等著呢,
別讓人家覺得咱們不懂規(guī)矩?!碧K寧看著娘鮮活的臉,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她撲過去抱住娘,哽咽著說:“娘,
我好想你……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王秀蘭被她抱得一愣,拍了拍她的背:“傻孩子,
這不是好好的嗎?哭啥?是不是昨天跟建軍拌嘴了?夫妻過日子,哪有不鬧別扭的,
別往心里去。”蘇寧這才慢慢冷靜下來,她環(huán)顧四周——這間她出嫁前住的小屋,
墻上貼著“勞動最光榮”的畫報,桌子上放著她昨天還在繡的手帕,上面繡了一半的梅花,
針腳還沒來得及收。她抬手看了看墻上的日歷,上面用紅筆圈著:1957年3月15日。
1957年!她竟然回到了1957年,回到了她和陳建軍定親后、還沒敲定婚期的時候!
前世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涌來:她就是在這一天,跟著娘去陳家,敲定了五一的婚期。
之后的三十年,她像個陀螺一樣圍著陳家轉(zhuǎn),伺候公婆,照顧陳建軍,
最后卻落得個家破人亡、被欺騙一生的下場?!澳?,我不嫁了?!碧K寧突然說。
王秀蘭愣住了,手里的梳子“啪”地掉在桌子上:“你說啥?不嫁了?這都定好的事了,
親朋好友都知道了,你說不嫁就不嫁?陳建軍可是部隊里的干部,吃公家飯的,
多少姑娘想嫁都嫁不上,你咋不知好歹?”“娘,他不是好人?!碧K寧坐直身子,眼神堅定,
“他心里根本沒有我,也沒有這個家。他外面有人,還有個孩子,他跟我結(jié)婚,
只是為了給他娘一個‘老實媳婦’,為了給他的外室和孩子找個遮羞布!
”王秀蘭以為她是鬧脾氣,嘆了口氣:“你這孩子,是不是聽了誰的閑話?
建軍那孩子我看著長大的,老實本分,又重情義,咋會干那種事?你別胡思亂想。
”“我沒有胡思亂想?!碧K寧抓住娘的手,語氣帶著幾分懇求,“娘,
這是我用一輩子換來的教訓(xùn)。我知道你覺得陳建軍好,可他真的不值得。我要是嫁給他,
這輩子就毀了。娘,你信我一次,好不好?”王秀蘭看著女兒的眼神,心里犯了嘀咕。
蘇寧從小就懂事,從不無理取鬧,現(xiàn)在說得這么認真,不像是撒謊。她猶豫了半天,
終于點了點頭:“行,娘跟你去陳家。要是他真有啥不對勁,娘支持你退婚。
但要是你冤枉了他,你可得跟人家道歉。”蘇寧用力點頭,眼淚又掉了下來。這一次,
有娘在身邊,她不再是孤單一人。陳家住在鎮(zhèn)上的東頭,是個帶院子的瓦房,
比蘇寧家的土坯房氣派多了。蘇寧和王秀蘭走到門口時,
陳建軍的娘張桂蘭正站在院子里指揮著鄰居掃雪,看見她們來,趕緊笑著迎上來:“秀蘭啊,
蘇寧,快進來坐,炕都燒好了,暖和?!边M屋的時候,陳建軍正坐在椅子上看報紙,
穿著一身干凈的中山裝,頭發(fā)梳得油亮??匆娞K寧進來,他放下報紙,
臉上露出溫和的笑:“蘇寧,阿姨,你們來了。”前世,她就是被這溫和的笑騙了。
她以為他是個溫柔體貼的人,沒想到卻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陳建軍,我有話跟你說。
”蘇寧沒跟他客套,直接開口。陳建軍愣了一下,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么直接。
張桂蘭趕緊打圓場:“有啥話坐下說,先喝碗紅糖水,暖和暖和?!薄安挥昧?。
”蘇寧看著陳建軍,眼神冰冷,“陳建軍,這婚,我不結(jié)了,咱們退婚?!边@話一出,
屋里瞬間安靜了。張桂蘭手里的碗“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疤K寧!
你說啥胡話呢?這婚都定了,你說退就退?你這是要毀了我們家建軍嗎?
”王秀蘭趕緊拉住張桂蘭:“桂蘭,你別激動,孩子肯定是有啥誤會,咱們慢慢說。
”陳建軍也皺起眉頭,語氣帶著幾分不解:“蘇寧,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跟我說,
我改。為什么要退婚?”“你哪里都好。”蘇寧冷笑一聲,
“好到要‘照顧’犧牲戰(zhàn)友的遺孤,好到要把本該給我和這個家的時間、錢,
都花在別人身上。陳建軍,我要的是一個心里只有我、能跟我好好過日子的丈夫,
不是一個把一半心思分給外室的‘好人’?!标惤ㄜ姷哪樕查g變了,
他沒想到蘇寧會知道這件事。這件事他只跟張桂蘭提過,沒跟蘇寧說,怕她多想?!疤K寧,
你聽我解釋。”陳建軍趕緊站起來,“我戰(zhàn)友犧牲了,留下孤兒寡母,我作為戰(zhàn)友,
不能不管。但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因為她們忽略你和這個家的?!薄氨WC?”蘇寧看著他,
“你的保證能信嗎?陳建軍,你戰(zhàn)友犧牲是哪一年?那孩子現(xiàn)在多大?
你每個月給她們多少錢?多少糧票?這些錢和票,是從你工資里扣,
還是要從咱們婚后的家用里擠?”她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得陳建軍措手不及。
他張了張嘴,想辯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話可說——他確實每個月從工資里拿出一半給那對母子,
還計劃著婚后把她們接到鎮(zhèn)上,找個理由讓蘇寧一起照顧。張桂蘭也反應(yīng)過來了,
她拉著蘇寧的手,語氣帶著幾分懇求:“蘇寧啊,建軍這是重情義,你別往心里去。
那孩子可憐,咱們以后是一家人,一起照顧,不礙事的?!薄耙黄鹫疹櫍俊碧K寧抽回手,
“阿姨,我沒那么偉大。我嫁人生子,是想過安穩(wěn)日子,不是想給自己找個累贅,找個情敵。
陳建軍要當(dāng)好人,我不攔著,但我不想陪他一起當(dāng)這個好人。這婚,我必須退。
”她的態(tài)度堅決,沒有絲毫回旋的余地。陳建軍看著她,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
還有幾分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不舍。他一直覺得蘇寧溫順聽話,是個理想的妻子人選,
可現(xiàn)在,她卻像變了一個人,冷靜、果斷,甚至帶著幾分疏離?!疤K寧,你再好好想想。
”陳建軍還想挽回,“我們已經(jīng)定親了,退婚對你的名聲不好。鎮(zhèn)上的人會怎么說你?
你以后還怎么嫁人?”“名聲?”蘇寧看著他,“我的名聲重要,我的一輩子更重要。
與其婚后天天流淚,不如現(xiàn)在就斷干凈。陳建軍,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別再糾纏我了。
”說完,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布包,里面是陳建軍送的定情信物——一塊上海牌手表,
在當(dāng)時算是稀罕物。她把紅布包放在桌子上:“這個還給你,你們家給的彩禮,
我家會盡快湊齊還給你們。從今往后,咱們兩不相欠?!闭f完,她拉著還在發(fā)愣的王秀蘭,
轉(zhuǎn)身就走。張桂蘭想攔,卻被陳建軍拉住了。他看著蘇寧的背影,
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種莫名的失落——他以為蘇寧永遠會等著他,卻沒想到,
她會這么干脆地轉(zhuǎn)身離開。退婚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沒兩天就傳遍了整個小鎮(zhèn)。一開始,
街坊鄰居都在議論蘇寧,說她不知好歹,放著陳建軍這么好的對象不要,非要退婚。
還有人說她肯定是外面有人了,不然怎么會這么堅決。蘇寧去菜市場買菜,
賣菜的大媽看著她,語氣帶著幾分惋惜:“蘇寧啊,你咋就跟陳建軍退婚了呢?
那可是吃公家飯的,你以后想找這么好的,可難了?!彼ズ舆呄匆路?,幾個大嬸聚在一起,
看見她來,聲音就壓低了,卻還是能聽見幾句:“我看啊,她就是嫌貧愛富,
說不定找了個更有錢的?!薄翱刹皇锹?,陳建軍多好的人,重情義,她還不知足。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扎在蘇寧的心上??伤?,比起前世的痛苦,
這些流言根本不算什么。王秀蘭比她更難受。她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連她親嫂子都來勸她:“秀蘭,你趕緊勸勸蘇寧,讓她跟陳建軍和好。不然以后誰還敢娶她?
咱們家的名聲也被她毀了。”王秀蘭回到家,看著正在縫衣服的蘇寧,嘆了口氣:“你看看,
現(xiàn)在外面都把你說成什么樣了?早知道這樣,當(dāng)初我就不跟你去退婚了?!碧K寧放下針線,
走到娘身邊,握住她的手:“娘,別人怎么說,是他們的事。日子是我自己過,
好不好只有我知道。比起被人說閑話,我更怕重蹈覆轍?!薄翱赡阋院笤趺崔k?。?/p>
”王秀蘭抹了抹眼淚,“退了婚,名聲壞了,以后誰還敢娶你?”“娘,我不怕。
”蘇寧看著娘,“我可以自己找工作,自己養(yǎng)活自己。不一定非要靠男人才能活。
”那個年代,女人大多都是在家相夫教子,很少有出去工作的。
王秀蘭覺得女兒的想法太出格了,可看著女兒堅定的眼神,她又不忍心再勸。
蘇寧知道娘擔(dān)心,她決定盡快找份工作,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
她聽說鎮(zhèn)上的供銷社正在招人,就準(zhǔn)備去試試。供銷社是鎮(zhèn)上最好的單位之一,工作穩(wěn)定,
待遇也好,每個月有工資,還有糧票和布票。蘇寧去報名的時候,
負責(zé)招聘的李主任看了她一眼,皺著眉說:“你就是那個跟陳建軍退婚的蘇寧?
”蘇寧點點頭:“是我?!薄澳氵@名聲可不太好啊。”李主任放下手里的筆,
“我們供銷社要的是踏實本分的人,你這樣的,我們不敢要。萬一你以后再跟人鬧矛盾,
影響我們供銷社的名聲咋辦?”蘇寧早就料到會這樣,她平靜地說:“李主任,
名聲是別人說的,我的為人,您可以慢慢了解。我雖然是個女人,但我能吃苦,做事也認真。
您給我一個機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崩钪魅慰粗?,猶豫了半天。
他其實也聽說了退婚的事,雖然外面?zhèn)鞯秒y聽,但他也聽人說,
蘇寧退婚是因為陳建軍要照顧“戰(zhàn)友遺孤”,她不想委屈自己。
他覺得這姑娘倒是個有主見的人,不像那些只會聽別人話的女人?!靶?,那我就給你個機會。
”李主任說,“你先過來試用一個月,負責(zé)賣日用品,要是干得好,就留下。
”蘇寧心里一喜,連忙道謝:“謝謝李主任,我一定好好干?!鄙习嗟谝惶欤?/p>
蘇寧早早地就到了供銷社。她把貨架擦得干干凈凈,把商品擺放整齊,
連標(biāo)簽都貼得整整齊齊。來買東西的人看到她,都忍不住多看幾眼,還有人故意問東問西,
想探聽她退婚的事?!疤K寧,你真跟陳建軍退婚了?”一個大嬸拿著一塊肥皂,遲遲不付錢,
“陳建軍那么好,你咋就不跟他過了?”蘇寧笑著說:“大嬸,每個人想要的日子不一樣。
我想要安穩(wěn)日子,陳同志想當(dāng)好人,咱們不合適,不如早點分開,對誰都好。
”她的語氣平靜,沒有絲毫抱怨,反而讓大嬸不好意思再追問,付了錢就走了。慢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