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煜聞總是嘲笑我像條最舔的狗，我垂眼笑得溫順乖巧。 所有人都不知道，
我癡迷的只是他那雙與亡夫相似的眼睛。
直到我在他書房發(fā)現(xiàn)一沓照片——全是偷拍我的睡顏。
最新那張背面寫著：“她今天叫了你的名字，到底誰才是替身？” 我連夜搬走，
卻被他堵在機場：“玩夠就想跑？
” 他顫聲掏出戒指盒：“可是怎么辦…我早已愛上替身了?！?--包廂里音浪滾燙，
混雜著酒精和某種甜膩的果味，熏得人頭腦發(fā)脹。骰子在深筒里咔啦作響，
爆發(fā)出又一波夸張的哄笑和叫嚷。迷離的燈光掃過每一張寫滿醉意和放縱的臉。
我被擠在沙發(fā)角落，手里一杯沒怎么動的酒，冰塊早已化盡，杯壁沁出的水珠濡濕指尖，
一片黏膩的涼。其實我不該在這里，這種屬于霍煜聞和他那幫朋友的場合，
我總是顯得格格不入。但我來了，因為他在電話里懶洋洋地說：“過來吧，有點無聊。
”他的無聊，是我的詔令。游戲瓶口又一次旋轉(zhuǎn)，慢下來，不偏不倚，對準(zhǔn)了我。“喔——！
”人群發(fā)出意味不明的起哄。拿著酒瓶的是個眼生的年輕男人，他顯然喝高了，臉頰通紅，
眼神飄忽地在我和主位的霍煜聞之間逡巡，最后大著舌頭，
拋出那個爛俗的問題：“那、那霍少，用…用什么動物來形容這位…這位小姐姐最合適？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到霍煜聞身上。他慵懶地靠在沙發(fā)中央，
臂彎里依偎著一個當(dāng)紅的小明星。聞言，他眼皮都沒撩一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膝蓋。
包廂里的喧囂詭異地低了下去，都在等他的答案。然后，他輕笑了一聲。
嘴角勾起的弧度薄涼的，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殘忍?！肮钒伞！彼曇舨桓?，
卻清晰地砸進(jìn)每個人耳朵里，“最舔的那種?！薄班邸薄肮?！還得是霍少！
”“精辟！太形象了！”短暫的死寂后，哄堂大笑幾乎要掀翻屋頂。
各種不懷好意、心照不宣的目光釘子一樣釘在我身上，刮擦著我的皮膚。
我能感覺到血液沖上耳根，燒得厲害，但臉上卻像戴了一張蠟鑄的面具，肌肉紋絲不動。
霍煜聞推開身邊那個笑容僵住的小明星，朝我勾了勾手指?！斑^來?！蔽曳畔卤樱酒鹕?，
穿過那些刺人的視線，走到他面前。他伸手，一把將我扯進(jìn)他懷里。我跌坐在他腿上，
濃郁的雪茄味混雜著他身上獨特的冷冽木質(zhì)香，瞬間將我包裹。他低下頭，
鼻息噴在我的耳廓，聲音里還殘留著未散的笑意，像是情人間的呢喃，
卻又字字如刀：“開個玩笑，不會生氣吧？”我抬起頭，望進(jìn)他那雙眼睛里。
包廂頂燈旋轉(zhuǎn)的光斑恰好掠過他的瞳仁，那一刻，深邃的墨黑中漾起一點極細(xì)微的流光。
像他。太像了。心臟被某種酸澀而洶涌的東西狠狠攥緊，又粗暴地揉開。
所有難堪、羞辱感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貪婪和癡迷，牢牢鎖住那雙眼睛。
我緩緩搖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不會?！弊旖桥ο蛏蠌潱?/p>
扯出一個溫順又乖巧的弧度。視線依舊癡癡地凝在他臉上，特別是那雙眼睛上，
舍不得移開分毫?；綮下勊坪醣晃疫@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取悅了，又或許只是厭倦了這個游戲。
他嗤笑一聲，揉了揉我的頭發(fā)，像對待一只真正聽話的寵物，隨即不再看我，
端起酒杯和別人繼續(xù)談笑。我安靜地窩在他懷里，像一件人形抱枕，
扮演著他需要的、溫順無害的角色。周圍重新喧鬧起來，沒人再注意我。只有我知道，
我溫順皮囊下劇烈的心跳，只為那驚鴻一瞥的相似。只為我的，已經(jīng)死去的，他。
離開包廂時，夜已經(jīng)很深?；綮下労鹊糜悬c多，靠在邁巴赫的后座閉目養(yǎng)神。我坐在一旁，
看著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飛速倒退，在他偶爾因為車身顛簸而微微蹙眉時，會下意識地伸手，
想撫平那點褶皺，又在指尖即將觸碰到他皮膚時猛地縮回。那不是“他”的習(xí)慣性動作。
不能弄混。車子駛?cè)胨翘醉攺?fù)公寓的地下車庫，我扶著他進(jìn)電梯，上樓。他身上酒氣很重，
大半重量壓在我肩上，沉默著。傭人已經(jīng)休息了，公寓里一片漆黑寂靜。我把他扶進(jìn)主臥，
讓他躺在寬大的床上。打開床頭一盞光線柔和的壁燈，正準(zhǔn)備去給他倒水，
他卻忽然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很大，攥得我生疼。我僵住，回頭看他。他并沒有睜開眼，
只是眉頭緊鎖，像是陷入了什么極不安的夢境里，喉結(jié)滾動，含糊地囈語了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
聽不清。但那聲調(diào)，莫名讓人心口發(fā)窒。我站著沒動，等他手指慢慢松開，滑落下去，
呼吸也變得均勻綿長，才輕輕吐出一口氣。替他脫掉鞋襪，蓋好被子，調(diào)暗燈光。
做完這一切，我站在床邊，又一次情不自禁地，借著昏暗的光線，凝視他的睡顏。
只有在這種時候，在他不省人事或者徹底放松的時候，那張慣常帶著冷峭和嘲諷的臉上，
才會流露出極少見的、近乎柔和的線條。尤其是那雙眼睛閉著，
遮住了平日里過于銳利精明的光，那眉眼輪廓，就更像了。像得讓我心口鈍痛，
像得讓我無法離開。看了很久，直到眼睛發(fā)酸，我才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主臥。
客臥在走廊另一端，我通常睡那里。經(jīng)過書房時，我卻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
書房門虛掩著，大概是傭人白天打掃后沒有完全帶上門。里面一片漆黑。
霍煜聞的書房是禁地，他不喜歡別人進(jìn)去，我也從未想過要進(jìn)去。但今晚，那扇虛掩的門后，
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拉扯著我。心跳莫名有些快。我猶豫了幾秒，輕輕推開了門。
月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jìn)來，給房間里的家具蒙上一層清輝。
空氣里彌漫著舊書和墨水的氣息。
我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靠墻的巨大書架、寬大的紅木書桌……然后，定格在書桌一角。
那里放著一個看起來很舊的紫檀木盒子，與整個現(xiàn)代極簡風(fēng)格的書房格格不入。
盒蓋沒有完全合攏，露出里面一沓類似照片紙角的東西。我從未見過這個盒子。
理智告訴我不應(yīng)該靠近，不應(yīng)該窺探。但腳步驟然失去了控制。我?guī)缀跏瞧林粑?/p>
一步步走過去。指尖碰到冰涼的木盒蓋子，微微顫抖著，將它完全打開。月光足夠明亮，
照亮了盒子里的東西。果然是一沓照片。最上面一張，是我。是我睡在客臥床上的樣子。
側(cè)躺著，頭發(fā)散在枕頭上，睡得很沉。照片角度明顯是站在門口偷拍的。心臟猛地一沉。
我手指發(fā)顫地拿起那張照片，下面一張，還是我。不同的夜晚，不同的睡姿，但同樣是偷拍。
一張，又一張……全是我的睡顏。數(shù)量多到令人頭皮發(fā)麻。最早期的幾張，
甚至還是在我剛搬到這公寓附近、自己租住的那間小公寓里。那時我們甚至還沒正式在一起。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我渾身冰冷，幾乎拿不住那些照片。
我瘋狂地翻看下去，直到最底下那張。是最新的一張，就在前幾天。照片上的我，
眼角似乎還有未干的淚痕。我下意識地將照片翻過來。背面有一行字。凌厲熟悉的筆跡，
是霍煜聞的。只是筆畫深重，帶著一種幾乎要戳破相紙的狠勁和……混亂。
他寫：【她今天在夢里叫了你的名字?！俊旧蝈叮降渍l才是替身？】沈宥。我的沈宥。
我死去的丈夫?？諝鈩x那間被抽空。我扶著冰冷的書桌邊緣，才勉強支撐住發(fā)軟的身體，
耳朵里嗡嗡作響，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那些溫順的偽裝，那些癡迷的凝視，
那些甘之如飴的羞辱……所有構(gòu)建起來的虛假世界，在這一行字面前，分崩離析，碎成齏粉。
原來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在看誰。他不是懵然無知的替身。他是冷眼旁觀的獵人。
而我這個自以為是的獵手，才是一直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獵物。
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感攫住了我，幾乎讓我窒息。我猛地將照片塞回盒子，蓋好，
踉蹌著退后兩步，逃離了書房。回到客臥，反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毯上，
我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不能再待下去了。一刻也不能。幾乎是憑著一種本能，
我爬起來，打開燈，找出行李箱，開始機械地、快速地收拾自己的東西。我的東西不多，
大部分都是霍煜聞買的，我一件沒拿，
只收走了自己帶來的寥寥幾件衣物和那個舊舊的、裝著沈宥照片的小鐵盒。手機屏幕上，
預(yù)訂機場最快航班的流程簡單得可怕。確認(rèn)，支付成功。窗外，天色開始蒙蒙發(fā)亮，
城市籠罩在一片灰藍(lán)色的、死寂的霧靄中。我拖著行李箱，
最后看了一眼這間承載了我無數(shù)虛假癡迷和真實淚水的房間，輕輕關(guān)上了門。電梯下行，
數(shù)字不斷跳躍。我的心跳卻仿佛停滯了。直到出租車載著我駛向機場，
直到透過車窗看見機場航站樓那巨大的輪廓在灰白的天際線上逐漸清晰，
我才仿佛找回了一點真實的觸感。辦理登機手續(xù)，托運行李，
過安檢……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距離登機還有一個小時。
我坐在候機大廳冰冷的塑料椅子上，周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種語言交織，
奔赴各自的方向。我卻像一座被抽空了靈魂的雕像，指尖冰涼，
腦海里反復(fù)閃現(xiàn)著那照片背面的字跡。【到底誰才是替身？】胃里一陣翻攪般的惡心。
廣播里正在溫柔提示某趟航班開始登機。我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里的登機牌，站起身，
準(zhǔn)備走向登機口。就在這時，前方人群像是被無形的摩西分海般撥開。
一個身影驟然出現(xiàn)在視野里?；綮下劇Ｋ驹谀睦?，頭發(fā)凌亂，
身上甚至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繃開了，眼眶里布滿駭人的紅血絲，
整個人散發(fā)著一股瀕臨瘋狂的戾氣和平日里絕不可能出現(xiàn)的狼狽。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鉤子，
瞬間就精準(zhǔn)地捕捉到了我，死死鎖住。周圍空氣瞬間降至冰點。行人紛紛下意識地遠(yuǎn)離他。
我渾身血液霎時凍住，手腳冰冷，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他一步步朝我走來，步伐很沉，
像是踩在我的心跳節(jié)拍上，每一步都震得我胸腔發(fā)痛。最終，他停在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我，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陰影。冰冷的、帶著一絲極細(xì)微顫音的聲音，
砸落下來：“玩夠了？”“把我當(dāng)替身，玩夠了就想跑？”最后幾個字，
幾乎是從齒縫里碾磨出來的。我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手腕被他猛地攥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下一秒，
他卻做了一件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事情。他另一只手顫抖著伸進(jìn)口袋，
掏出了一個深藍(lán)色的絲絨戒指盒?！斑菄}”一聲，在他劇烈發(fā)抖的指尖下，
盒子被笨拙地打開。里面嵌著一枚鉆戒，主鉆在機場明亮的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舉著那枚戒指，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我，
聲音嘶啞破碎得完全變了調(diào)：“可是怎么辦…”“我他媽早就愛上你這個替身了！
”最后那句話，像是絕望的野獸發(fā)出的哀嚎，撕裂了機場嘈雜的背景音，
也狠狠撕裂了我早已混亂不堪的心防。我僵在原地，
怔怔地看著那枚幾乎要灼傷我眼睛的鉆戒，看著他眼中那片瘋狂又痛苦的赤紅。
世界寂靜無聲。機場的喧囂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掐滅。
我只能聽見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奔流聲，一下，又一下，撞擊著霍煜聞那句撕裂空氣的表白。
他愛我？這個把我比作舔狗、享受著我的癡迷又鄙夷著我的卑微的男人，他說他愛我？
荒謬感像冰水澆頭，激得我渾身一顫?？墒滞笊蟼鱽硭讣鉂L燙的溫度和無法掙脫的力道，
又無比真實地告訴我，這不是幻覺。他眼底那片駭人的赤紅，幾乎要溢出來。
那里面翻涌的痛苦、憤怒、以及一種近乎摧毀一切的瘋狂，是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神情。
哪怕是模仿沈宥最溫柔的時刻，他的眼底也總是藏著一絲冷眼旁觀的疏離。此刻，
那層疏離的冰殼徹底碎了，露出底下滾燙的、近乎猙獰的內(nèi)里。我張了張嘴，
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登機牌從脫力的指尖滑落，飄悠悠地掉在光潔的地板上。
周圍投來無數(shù)道好奇、探究、甚至驚恐的目光。我們像舞臺中央兩個突兀的演員，
上演著一出無人能懂的荒誕劇。“說話！”他低吼，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疼得我蹙起眉。那枚鉆戒幾乎要懟到我的眼前，璀璨的光芒像冰冷的針，刺得我眼睛生疼。
“霍煜聞……”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放開……”“放開？
”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弧度，“讓你走？
讓你回到那個死人的回憶里去？繼續(xù)看著我的臉，想著他？”他猛地湊近，
滾燙的呼吸帶著濃重的酒氣噴在我臉上：“溫晚，你告訴我，看著我的時候，你到底在看誰？
嗯？你叫的是我的名字，還是沈宥的？！”最后那個名字，他幾乎是嘶吼出來的，
帶著一種要將這個名字的主人從墳?zāi)估锿铣鰜肀迵榈暮抟?。心臟被狠狠刺穿，鮮血淋漓。
沈宥的名字從他嘴里這樣吼出來，是對我過去所有癡迷最殘忍的褻瀆?！澳銢]資格提他！
”一直強撐的鎮(zhèn)定終于崩塌，我猛地掙扎起來，聲音尖利，“你偷拍我！你早就知道！
你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表演，是不是很有成就感？！霍煜聞，你混蛋！
”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視線。我不是為他哭，我是為我自己，
為我那被踐踏得一文不名的真心，為我竟然真的在那雙相似的眼睛里，
一次次尋找虛幻的慰藉。我的掙扎和眼淚似乎刺激到了他。他眼神一暗，另一只手猛地抬起，
似乎想做什么，卻最終只是狠狠抹了一把臉，將那股暴戾的情緒強行壓下去，
只剩下一種更深重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疲憊和絕望。“是，我混蛋?！彼曇舻土讼氯ィ?/p>
帶著一種砂礫摩擦般的粗糲，“我從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混蛋了！”他盯著我，
眼神像瀕死的困獸：“你知道第一次在你租的那個破公寓樓下，看見你抱著一袋零食，
仰頭看著天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發(fā)呆時，我在想什么嗎？”“我在想，這女人眼睛里的東西，
真他媽空得讓人心煩?！薄昂髞砦野l(fā)現(xiàn)，你只有在看著我的時候，那雙空眼睛才會有點人樣。
哪怕那點人樣，也是給別人的！”他自嘲地嗤笑一聲，那笑聲比哭還難聽，
“我一邊惡心你透過我看別人，一邊又他媽犯賤一樣把你綁在身邊，
甚至……甚至忍不住在你睡著的時候偷看你！我想看看，你不看我的時候，到底是什么樣的！
”“我看到你哭，看到你皺眉，看到你在夢里無聲地叫別人的名字！”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我快瘋了，溫晚！我甚至……我甚至嫉妒一個死人！”他猛地將戒指盒合上，
發(fā)出清脆的“啪”一聲，然后粗暴地塞進(jìn)我空著的那只手里。絲絨盒子邊緣硌得我掌心生疼。
“你不是想知道誰才是替身嗎？”他紅著眼睛，一字一句，像是用盡最后力氣，“我告訴你，
是我。是我他媽自作自受，明明知道你看的不是我，還是無可救藥地栽了進(jìn)去！行了嗎？
”“這答案你滿意了嗎？”他死死盯著我，仿佛要將我的模樣刻進(jìn)骨頭里。
機場廣播再次響起，催促著我那趟航班的旅客盡快登機。那聲音像是一道解咒的符，
瞬間驚醒了我。不，不對。這不是愛。這是偏執(zhí)，是占有欲，是不甘。是他習(xí)慣了掌控一切，
無法接受一個原本對他“癡迷”的物件突然想要逃離。我不能心軟。絕對不能。
沈宥已經(jīng)死了，死在那場把我全世界都染成灰白的事故里。而霍煜聞，
他只是恰好有一雙相似的眼睛，卻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危險又混亂的靈魂。我用力，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他攥緊我手腕的手指。他的力道大得驚人，
我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渾身都在細(xì)微地發(fā)抖。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決絕地掙脫，
眼神有一瞬間的空茫?！盎綮下?，”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盡管帶著無法抑制的哽咽，“游戲結(jié)束了?！薄拔也皇悄愕耐婢?，
也不是你用來和死人較勁的工具?！薄拔覀冎g，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我將那個冰冷的戒指盒，堅決地、緩慢地塞回他僵硬的手里。
絲絨表面殘留著我掌心的冷汗。“別再找我了?！闭f完，我不再看他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
決然轉(zhuǎn)身，快步走向登機口。腳步虛浮，像是踩在棉花上，卻一步不敢停。
身后死一般的寂靜。然后，是一聲壓抑到極致、仿佛野獸受傷般的低吼，
伴隨著什么東西被狠狠砸在地上的碎裂聲。我沒有回頭。通過登機口，穿過廊橋，
找到自己的座位靠窗坐下。直到飛機引擎開始轟鳴，巨大的推背感襲來，
看著窗外越來越小的城市縮影，我才允許自己癱軟在座椅里，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抬起手，
手腕上一圈明顯的紅痕，火辣辣地疼。攤開另一只手的掌心，
被戒指盒邊緣硌出的深紅印子也清晰可見。我閉上眼，將額頭抵在冰涼的舷窗上。
霍煜聞痛苦赤紅的眼睛，和他最后那聲絕望的嘶吼，卻像鬼魅一樣，緊緊纏繞著我，
揮之不去。我以為逃離那間公寓，逃離那座城市，就能擺脫這場替身游戲帶來的泥濘和羞辱。
可當(dāng)他撕開所有偽裝，把那樣一顆鮮血淋漓、扭曲又瘋狂的心捧到我面前時，
我才悚然驚覺——游戲或許從未真正開始過。因為從最初，就只有我一個人，
愚蠢地以為自己在玩一場寄托哀思的扮演。而他，早已入了戲，甚至……賠進(jìn)了自己。
飛機沖入云層，上下顛簸。我的心，也在一片混亂的失重里，不斷下墜。飛機落地，
咸濕的海風(fēng)氣息透過舷窗縫隙鉆進(jìn)來，與那座北方都市干燥冷冽的空氣截然不同。
我拖著行李箱，混在旅客中走出機場。南方的陽光慷慨而刺眼，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也照得我無所遁形。手腕上那一圈淤青在明亮光線下愈發(fā)清晰醒目，像一道恥辱的烙印。
臨時租住的房子在一個老小區(qū)，墻皮有些斑駁，但干凈，陽臺外能看到一角墨綠色的山。
我把沈宥的照片擺在小茶幾上，點燃一支細(xì)長的線香，是他以前喜歡的味道。
然后我開始發(fā)呆。試圖把霍煜聞那張瘋狂痛苦的臉從腦海里驅(qū)逐出去，
試圖找回沈宥離開后我習(xí)慣的那種、雖然空洞但至少安全的麻木。可失敗了。
霍煜聞最后的聲音，那雙赤紅的眼睛，還有那枚幾乎要灼傷人的鉆戒，總在不經(jīng)意間竄出來，
蠻橫地打斷我對沈宥的思念。甚至有一次，我對著沈宥的照片，腦海里閃過的，
竟然是霍煜聞睡夢中無意識蹙眉的樣子。我被這種“背叛”驚出一身冷汗。
日子像杯涼掉的白開水，寡淡地過著。我換了手機卡，切斷了和那座城市的一切聯(lián)系。
白天去附近的花店打零工，修剪花枝，包扎花束，試圖用植物的生機驅(qū)散心底的死寂。
晚上回到小屋，對著沈宥的照片說幾句話，然后失眠，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
我以為時間會慢慢撫平一切，把霍煜聞帶來的驚濤駭浪碾成微不足道的漣漪。直到那天下午。
花店門上的風(fēng)鈴叮當(dāng)作響，我正埋頭給一束向日葵包裝，說了聲“歡迎光臨”。沒有回應(yīng)。
我抬起頭，笑容僵在臉上。門口站著一位不速之客?；綮下劦哪赣H。
她穿著剪裁優(yōu)雅的香奈兒套裝，頸間珍珠圓潤光澤，與這間充滿田園氣息的小花店格格不入。
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一雙經(jīng)過歲月沉淀的眼睛，銳利得像能剝開一切偽裝，
平靜地落在我身上。手里的絲帶滑落在地。血液似乎瞬間凍住，又猛地沸騰起來，沖上頭頂。
我下意識地后退半步，碰倒了身后的水桶，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響。她怎么找到這里的？“溫小姐。
”她開口，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喜怒，卻自帶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我們談?wù)劇?/p>
”不是詢問，是通知。她轉(zhuǎn)身，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
司機早已恭敬地打開后座車門。我沒有選擇。坐進(jìn)車?yán)?，空調(diào)冷氣開得很足，
激得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車內(nèi)彌漫著一種冷冽的香水味，
和霍煜聞身上那股木質(zhì)香有些類似，卻更沉，更冷。霍夫人沒有看我，
目光落在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上。“溫小姐，”她緩緩開口，依舊沒有看我，
“我就開門見山了?！薄半x開煜聞?！蔽业男拿偷匾痪??！盎舴蛉耍?/p>
我想您誤會了……”我試圖解釋，聲音干澀，“我已經(jīng)離開他了，我……”“你人走了，
影子卻沒帶走?！彼驍辔?，終于轉(zhuǎn)過頭，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睛看著我，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厭煩，“他快把自己折騰死了?！蔽沂种该偷仳榭s起來，
指甲掐進(jìn)掌心?！肮镜氖虑椴还懿活?，整天不見人影，喝得爛醉如泥。
”她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像冰冷的針，一根根扎進(jìn)我耳朵里，“前幾天胃出血，搶救到半夜。
”胃出血……搶救……我的呼吸滯住了。眼前閃過霍煜聞蒼白的臉，
他攥著我手腕時滾燙的體溫，和他眼底那片瘋狂的赤紅。“醫(yī)生說再晚送一點，
后果不堪設(shè)想?！被舴蛉祟D了頓，聲音里終于滲出一絲屬于母親的澀意，“他昏迷的時候，
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毙呐K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guī)缀躜榭s起來。“溫小姐，
我不管你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彼恼Z氣重新變得冷硬，“我也不關(guān)心你之前透過他，
看的到底是誰。”我的臉?biāo)查g血色盡失。她知道。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但這場鬧劇，
必須結(jié)束了?！彼粗?，眼神里沒有鄙夷，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的宣判，
“霍家丟不起這個人，煜聞的人生，也不能毀在一個心里裝著別人的女人手上。
”她從手包里拿出一張支票，輕輕推到我面前的置物板上。數(shù)字后面的零多得晃眼。
“這是補償?！彼f，“拿著它，徹底消失。不要再讓他找到你，永遠(yuǎn)別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
”車窗外的陽光明媚，車流如織，充滿了鮮活的生活氣息?？绍噧?nèi)，空氣卻凝固得像冰。
我看著那張輕飄飄卻又重如千鈞的支票，又看向霍夫人那張不容置疑的臉。
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以為逃離了霍煜聞，就能回歸平靜。卻沒想到，
我?guī)淼倪@場風(fēng)暴，早已將更多人卷入其中。而此刻，擺在我面前的，是一條看似輕松，
卻通往更深遠(yuǎn)黑暗的路。那張支票安靜地躺在深色的皮質(zhì)置物板上，
數(shù)字后面的零像一串冰冷的嘲諷，灼燒著我的視網(wǎng)膜。車內(nèi)冷氣嘶嘶地響，
幾乎要凍僵我的血液?；舴蛉说哪抗庀窬艿氖中g(shù)刀，等著我的反應(yīng)，
等著我露出她預(yù)料之中的貪婪或怯懦。我緩緩吸了一口氣，
南方潮濕悶熱的空氣似乎終于鉆透了這冰冷的車廂，滲進(jìn)我的肺里。我伸出手，指尖微顫，
卻沒有去碰那張支票。我將它輕輕推了回去。支票邊緣擦過皮質(zhì)表面，發(fā)出幾不可聞的沙聲。
“霍夫人，”我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帶著一種連我自己都陌生的干澀，
“您搞錯了兩件事?！彼碌拿济珟撞豢刹斓靥袅艘幌?，沒說話，等我繼續(xù)。“第一，
我不是您用錢能打發(fā)的人?！蔽铱粗难劬ΓΣ蛔屪约旱囊暰€飄移，“第二，
您真正該勸的人，是您的兒子，不是我?！薄拔乙呀?jīng)離開了，是霍煜聞他不肯放手。
”喉嚨口泛起一絲腥甜的鐵銹味，那是強壓下去的屈辱和憤怒，“他找到我，騷擾我，
甚至……”甚至用那樣瘋狂的方式，逼我面對一個我根本無力承受的真相。
手腕上的淤青似乎在隱隱作痛?；舴蛉说哪樕亮讼氯?，那層優(yōu)雅的冰殼出現(xiàn)了細(xì)微的裂痕。
“溫小姐，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也不是在跟您討價還價。
”我迎著她的目光，盡管指尖已經(jīng)冰涼，“您的錢，我不會要。您的兒子，我也不會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