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二哥林建國,打小就是老實疙瘩。今年剛過五十二,頭發(fā)就白了一大半。
自打三年前二嫂秀蘭得病走了,他就像被抽了魂兒,整個人木呆呆的。
我隔三差五就去他家瞅瞅。屋里冷鍋冷灶,沙發(fā)上還搭著二嫂在世時鉤的毛線墊子。
電視機前頭的茶幾上,永遠擺著二哥的茶杯和二嫂那張笑模笑樣的照片。
二哥就對著照片吃飯,一頓飯吃得悄無聲息,看得我這心里頭酸溜溜的?!岸?,
晚上燉了排骨,去俺家吃吧?”我一邊幫他收拾碗筷一邊說。他擺擺手,
眼皮都沒抬:“不了,麻煩。我隨便對付一口就行。”“老這么對付哪成?。咳硕际菝撓嗔?。
”我心疼,可也沒轍。我侄女小薇(林薇)在外地,沒少打電話勸他爸??稍捳f多了,
二哥就嫌煩,說:“我挺好,甭操心。”后來小薇偷偷給他在個相親網(wǎng)站上注冊了個號,
跟他說了,他哼哈答應著,壓根沒點開過。我知道,他心里那道坎,高著呢,邁不過去。
我們都以為他就這么守著空屋子過下去了,直到那個叫王莉的女人出現(xiàn)。
1那天我剛買菜回來,就見二哥在樓下溜達,臉上居然帶著點笑模樣兒,這可是稀罕事。
“呦,二哥,撿錢啦?”我打趣他。他有點不好意思,搓搓手:“凈瞎說……那啥,小靜,
我……我認識個朋友?!薄芭笥??啥朋友?”我警覺起來。二哥這老實頭,別讓人騙了。
他吭哧癟肚半天,才說是網(wǎng)上認識的,叫王莉,離過婚,挺不容易,人挺好,挺聊得來。
我一聽“網(wǎng)上”倆字,頭皮就發(fā)麻:“網(wǎng)上騙子多著呢!你可別啥都信!
”二哥有點不樂意:“人家挺真誠的,不是那樣人。還說要見面認識一下呢?!薄耙娒??!
”我更炸毛了,“在哪見?我跟你去!”二哥嫌我丟人:“你去算咋回事?就在公園,
光天化日的,沒事?!蔽倚睦锲呱习讼碌?。過了兩天,二哥居然真去見面了,回來之后,
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眼神里有光了,還哼上歌了!他跟我夸那王莉,咋咋懂事,咋咋體貼,
咋咋可憐?!八f前夫不是東西,打她,她跑出來的,
做點小買賣還讓人坑了本金……聽著是真不易?!倍鐕@氣,那心疼勁兒,
都快溢出眼眶子了。我聽著心里直打鼓:“哥,這年頭,賣慘的可多了去了!你打聽清楚沒?
啥底細啊?”“哎呦,你咋把人想那么壞呢?”二哥徹底煩了,“人家沒圖我啥!
就是覺得投緣!”得,我這話是白說了??蓻]出半個月,那王莉居然登堂入室,
搬我二哥家去了!2我不得不去“考察”了一下。這王莉,看上去倒是挺面善,四十多歲。
打扮得利利索索,嘴也甜,一口一個“靜妹妹”,搶著干活,做飯收拾屋子的確是一把好手。
二哥被她哄得團團轉(zhuǎn),臉上紅光滿面,像是年輕了十歲。家里窗明幾凈,有了熱乎氣兒。
我看著是挺好,可這心里頭,老覺得不踏實。這好運來得太突然了!我私下拽著二哥:“哥,
你對人家知根知底嗎?這進展是不是太快了?”二哥一瞪眼:“快啥?遇上對的人了,
分啥快慢?你二嫂要是知道有人照顧我,也高興!”我噎得沒話說了,
連我侄女小薇視頻看了,都說:“爸高興就行,但我王阿姨這沒親沒故的,
爸你凡事多留個心眼,尤其錢上?!倍绠敃r就撂臉子了:“你們娘倆咋一個腔調(diào)?
就不能盼我點好?”得,誰也說不了了。那王莉是真有手段,把二哥伺候得舒舒服服。
二哥那點退休金和積蓄,也開始大方地往她身上花。買衣服,買化妝品,王莉開始還推辭,
后來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了。3好日子過了不到倆月,幺蛾子就來了。那天王莉接了個電話,
哭得稀里嘩啦。二哥急得不行,問咋了。她說她弟弟在外地跟人打架,把人打壞了,
要賠五萬,不然就得坐牢?!拔揖瓦@么一個弟弟啊……爸媽去得早,
我可咋辦啊……”她哭得那叫一個慘。二哥二話不說,當場就要拿卡:“別哭別哭,錢我有,
我先給他墊上!”王莉還攔著:“不行,建國,這錢我不能要你的……”“我的就是你的!
再說這急用!”二哥直接就把錢轉(zhuǎn)過去了。我知道后,肺都要氣炸了:“林建國!你彪??!
五萬塊說給就給了?她弟干啥的?打的誰?派出所調(diào)解書呢?你看見了?
”二哥支支吾吾:“她……她還能騙我?你看她哭那樣……”“哭值幾個錢?演戲誰不會?。?/p>
”我恨不得戳他腦門子,“這錢必須得要借條!”“哎呀,行了行了,寫借條多生分!
”二哥嫌我多事,根本聽不進去。果然,有一就有二。沒消停一個月,她又愁眉苦臉,
說以前做生意欠的尾債,債主找上門了,挺兇,要三萬。二哥又給了。
后來又是老家親戚病了,要手術差兩萬;她自己想學個會計證,學費八千……二哥那點家底,
眼瞅著變薄。我急得嘴上起泡,跟他吵了好幾架,他反而覺得我小心眼,容不下王莉,
跟我生分了。連老鄰居張大哥勸他,他都聽不進去。4最狠的來了。突然有一天,
王莉說心口疼,去醫(yī)院一檢查(她自己去的),拿回張單子,說是啥啥重癥,
必須立刻做手術,得二十萬!二哥當時就嚇傻了。王莉哭得死去活來:“建國,
我不治了……這就是我的命……不能再拖累你了……我走吧……”二哥哪能讓她走,
紅著眼圈:“治!砸鍋賣鐵也治!”可他定期存款沒到期,取的損失大。
王莉就“虛弱”地靠著他:“建國……要不……先把這房子抵押貸點款?
救命要緊……等我好了,咱倆一起攢錢還……我不能沒有你啊……”抵押房子?!
我一聽這話,汗毛都豎起來了!這是我哥和我嫂子的根?。∥覉詻Q不同意,
跟二哥大吵一架:“林建國!你昏了頭了!病是真是假你弄明白了嗎?
哪家醫(yī)院哪個大夫看的?病歷原件呢?手術方案呢?你啥都不知道就敢抵押房子?
”二哥讓我罵得有點猶豫。王莉一看,戲更足了,哭天搶地,就要收拾東西走人,
說不想讓他為難。二哥立馬又心軟了,鐵了心要抵押房子,還把我往外推,
說我攪和他過日子。我氣得渾身發(fā)抖,沒轍了,趕緊偷偷給小薇打電話。小薇也嚇壞了,
立馬請假往回趕。就在二哥跑銀行辦手續(xù)那幾天,王莉說回老家一趟開點證明,順便靜養(yǎng)。
二哥還心疼地給她塞了兩萬塊錢“營養(yǎng)費”。5小薇第二天就趕回來了。她比她姑媽我冷靜,
沒急著吵。先是仔細問了二哥所有情況,
又看了那張所謂的“診斷書”——就是一張模糊的打印紙。小薇拿著手機查了半天,
臉色越來越沉。“爸,這病名我查了,不像她說的那么急,而且治療根本不是這個價。還有,
這診斷書的格式也不對。”小薇冷靜地說,“收款的那個‘閨蜜’,叫啥?電話多少?
我問問情況?!倍玢铝耍送趵虻碾娫?,其他啥也不知道。小薇拿過他爸手機,
翻看轉(zhuǎn)賬記錄和聊天記錄,發(fā)現(xiàn)那個“閨蜜”的賬號很奇怪,
而且王莉和他的聊天記錄干凈得像剛清理過。小薇試著打王莉電話,通了,背景音吵得很,
像是在商場?!巴醢⒁?,您在哪家醫(yī)院休養(yǎng)呢?我和我爸過去看看您,
順便把后續(xù)治療的錢給您送去。”小薇故意這么說。王莉明顯慌了:“啊……不用不用!
小薇,太麻煩了……我這邊挺好的……信號不好,先掛了?。 彪娫捲俅蜻^去,關機了。
二哥的臉,“唰”一下變得慘白,拿著手機的手抖得厲害。6“報警!趕緊報警!”我喊著。
警察來了,一查,心就涼了半截。名字是假的,身份證信息是假的,
那醫(yī)院也根本沒她這個病人。所謂的弟弟、債主、閨蜜,全是子虛烏有。調(diào)了小區(qū)監(jiān)控,
更扎心的來了。就在二哥跑銀行那幾天,王莉根本不是回什么老家。
而是和一個陌生男人同進同出,有說有笑,手里拎著大包小包,
都是二哥給她買的新衣服和首飾。有一次,他倆甚至就在樓下拐角,
那男的不耐煩地催她:“快點,磨蹭啥呢!那老家伙手續(xù)快辦完了吧?
”王莉笑嘻嘻地:“催命??!快了快了,再榨最后一把就走!”監(jiān)控視頻里,
二哥看著那一幕,身子晃了兩下,要不是我扶著,差點栽地上。他嘴唇哆嗦著,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雙老眼里,先是震驚,是不信,慢慢變成絕望,最后是一片死灰。
警察說,這是典型的“殺豬盤”婚戀詐騙,團伙作案,很難抓。二哥一輩子攢下的二十多萬,
全沒了。7二哥垮了,徹底垮了。不吃不喝,不言不語,就對著二嫂的照片發(fā)呆,老淚縱橫,
比二嫂走的時候還嚇人。那是被人掏心掏肺又踩了幾腳的絕望。我和小薇輪流守著他,
怕他想不開。我罵也罵了,勸也勸了,都沒用!他就像個木頭人。直到那天,
老張大哥拎著酒和花生米來了,一屁股坐我哥旁邊,倒了兩杯酒。“建國,來,陪哥喝點。
”老張把酒塞我哥手里,“媽了個巴子的,這挨千刀的騙子!不得好死!但兄弟,你得挺??!
為個騙子把自己作踐壞了,不值當!”老張紅著眼圈:“咱哥倆多少年了?啥坎過不去?
日子還得往下過!你還有小薇呢!你得支棱起來??!”二哥看著老友,
手里那杯酒抖得灑了一半。他猛地仰頭,把剩下的酒全灌了進去,辣得直咳嗽,咳著咳著,
就嚎啕大哭起來,哭得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小薇抱著她爸,也哭成了淚人??蘖撕芫茫?/p>
他才慢慢停下來,眼神還是空,但那口氣,總算喘過來了。后來,房子沒抵押成,
但錢是要不回來了。我跟小薇商量,讓二哥先去我家住段日子,換個環(huán)境,緩緩心情。
開始他不肯,就守著他那空屋子。后來我和小薇天天去軟磨硬泡。那天傍晚,
我又去給他送飯,看他正望著窗外發(fā)呆?!岸?,走吧,回家,排骨燉好了?!蔽逸p聲說。
他慢慢回過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屋里二嫂的照片,沉默了老半天,
才用嘶啞得不像話的聲音,低低地應了一聲:“……嗯?!蔽抑溃@心里的傷疤,
且得長呢。那被騙空的悲哀,得跟著他一輩子,但只要能邁出這個門,日子就總還得往下過。
俺二哥這人,老實了一輩子,重情了一輩子,最后讓情字砸了個頭破血流。這世上,
啥最傷人?。烤褪悄悄阋詾樘托奶头螕Q來的真心,到頭來,全是人家精心算計的劇本兒!
8二哥最終同意暫時搬來我家住。幫他收拾東西那天,屋里那股死氣沉沉的味兒,
嗆得人鼻子酸。他沒啥太多要帶的,就幾件日常衣服,還有那個用紅布包得嚴嚴實實的相框,
那是我二嫂的照片。他站在客廳中間,環(huán)顧著這個他和二嫂經(jīng)營了大半輩子的家,
眼神空落落的。王莉留下的所有痕跡,都被我咬牙切齒地清出去扔掉了,
可屋里好像還是飄著她的影兒,和她那股虛情假意的香水味?!案纾甙??!蔽逸p聲催他。
他點點頭,
最后看了一眼臥室的門框——那上面還刻著小薇小時候量的身高線……然后佝僂著背,
走出了家門。鎖門的時候,他的手抖得厲害,鑰匙半天對不準鎖眼。
我家老頭兒(我丈夫)幫他把行李提上車,嘆口氣,拍拍二哥的肩膀:“來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