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區(qū)喀市,西郊產(chǎn)業(yè)園某中字頭項目部板房,副經(jīng)理辦公室。
臨近傍晚,主角韓铓慵懶的躺在床上,輕輕地拍著腦袋,剛毅的臉上有些蒼白,這是他睡眠不足加宿醉的典型表現(xiàn)。
這一周他已經(jīng)連喝幾場大酒了,質(zhì)檢、監(jiān)理、審計、業(yè)主、交管......為了那點不屬于自己的工程款,他算是拼老命了。
這年頭土木已是黃昏,活難干、錢難拿、屎更是難吃!
墊資,墊資,還是墊資,快要把乙方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逼瘋了。
好在昨天工程款終于是下來了,他的一番辛苦總算有了回報。各標段進度差不多,他們項目部多撥了一千萬的進度款。
“咚咚、咚咚!”臥室的門被敲響了。
“誰呀!”韓铓沒好氣的喝道。
他是這個市政項目的公關經(jīng)理,項目除了開會,一般都叫不到他。
因為他的辦公場地不在工地,當然也不會是項目部。
“呵呵,韓總,還沒起么?我老薛啊”,門外傳來了一道爽朗的笑聲,似乎又帶著那么一絲討好。
“老薛啊,你在辦公室坐一下,馬上就來。”韓铓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微笑。
老薛是這個破項目的大包領頭人,也就是財神爺,可不能拒之門外。
背井離鄉(xiāng),為的不就是這碎銀幾兩么?
韓铓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左右晃動了幾下脖子,拿起盆中那塊還帶點濕氣毛巾,隨意地糊弄了兩下臉,宿醉的眼神瞬間清澈不少。
他套上休閑西裝,打開了臥室門,就到了他的辦公室。
一個笑羅漢似的中年人正窩在沙發(fā)上刷著手機,見到韓铓出來他興奮地起身近前,一把把住了韓铓雙臂。
他的頭頂只到主角的下巴,不是他太矮,只是韓铓的海拔有點略高了,穿鞋已然超過了一米九。
“韓總啊,好久不見,風采依舊呀!”
“老薛,見你一面可真難啊,哈哈!”
兩人笑語盈盈,互相拍打?qū)Ψ降氖直?,猶如許久未見的老友。
當然硬要換個形容詞——狼狽為奸或許也很貼切。
客套完一番,老薛提起沙發(fā)邊的黑色塑料袋往韓铓臥室一扔,“韓總,聽人說這些天您辛苦咯,兩條煙您先抽著,沒有了記得call我。”
“每次都這客氣干啥?稍等一下,我燒個水昂。”韓铓轉(zhuǎn)身拿起電熱水壺裝水、燒水,遂又坐定。
“韓總,今晚我們還是皇鉆走起?”老薛笑嘻嘻的遞來一只華子。
韓铓接過香煙,又在老薛捂著的火焰中點著,輕輕點了點老薛的手背,“今晚咱們就去美麗匯吧?!?/p>
“呵呵,黃鉆是多了也沒新意了,確實該換個地方換換口味了”,老薛笑得很是猥瑣。
“我倒不是喜新厭舊,主要是小羚兒換場子了?!?/p>
“額~哈哈,韓總真性情啊”,老薛裝作恍然大悟。
工程狗嘛,誰也不比誰純潔。
哈哈!兩人大笑間,韓铓將辦公室的門關上,笑聲也就歇住了。
“今晚老戴那里你可得安排好了,他說上次毫無體驗感”,韓铓重新落座,聲音也降低了。
老薛將頭湊近,也降低了音量:“上次那姑娘還不漂亮么?就是高大了一丟,誰知道老戴那么虛,還玩那么花,怪得了誰?要論喝酒、泡妹還得是看您韓總吶!”
老戴是這個工地的項目經(jīng)理,算是個二好中年,因為他一不抽煙喝酒,二不砌墻摸牌。
所以韓铓這個公關經(jīng)理,在這項目算是混出了點地位。
“少拍馬屁,這次你讓老楊去安排,你負責買單就行,不要費力不討好”,水燒好了,韓铓悠閑的泡著茶,“老楊跟老戴好多年了,老戴什么喜好他門清,到時你給他塞條煙就行,這點小錢該花花?!?/p>
老薛是項目大包的第一手,也是有根腳的人,這個項目賺的利潤比總包還高。平時看不見他人,工程進度款一下來他就跑過來收錢。
但他知情識趣挺會做人,韓铓跟他算是臭味相投的酒肉朋友,他才愿意多提兩嘴。
老薛點了點頭,“這樣也行,不過我頭疼的是,最近老郭老找我麻煩啊。你知道的,我又不管現(xiàn)場?!?/p>
“老郭管安全質(zhì)量的,不找你找誰!你們現(xiàn)場干的那玩意,誰看了不怕,老戴都讓實習生來簽字了?!?/p>
“啊~?老戴真是黑了心呀!去年那民工明明是工傷死亡,雖然是自己沒報告耽誤了最佳醫(yī)療時間,但也不能20萬就把人家孤兒寡母打發(fā)了吧,那可是家里的頂梁柱??!”
回想那起起事故,韓铓心里也是黯然,不過社會不就是吃人的么?
“不說老戴了,這項目你們到底轉(zhuǎn)包了幾手了?路基瞎幾把干就算了,橋上的鋼筋他們也敢?。 ?/p>
“TM的!我跟他們說了底線的,構(gòu)造物不能動,不能動!我待會再去找他們,也不知道那些鬼又轉(zhuǎn)給誰了?”
覆巢之下無完卵,老薛也是暴跳如雷了。
韓铓也是輕撫額頭,瑪?shù)?,這又是個爛項目了。
他剛?cè)胄械臅r候就干了一個轉(zhuǎn)包過7手的工程,農(nóng)民工討薪扯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老板是誰,著實給他逗笑了;
也在痘印上刷到過一個4000萬的項目,經(jīng)過5層轉(zhuǎn)包,最后一個接棒的花了10萬塊搞定。驗收通過了,結(jié)果還拿不到工程款;
更無語的是一個900萬的重點消防工程,層層轉(zhuǎn)包后100萬成交。清單上300多一桶的防火涂料,最后一棒被逼得直接自產(chǎn),成本30塊不到。
正規(guī)涂料廠家看到工程都完工了,自己都沒收到訂單才去舉報。天理昭昭,項目從上到下全部落網(wǎng)。
搞工程這塊,他反正是不管聽到多離譜的項目,也都不覺得離譜了。
“唉~懶得管你們了。你很久沒來了,每個辦公室你也放點飲料跟水果吧,待這高原上,誰也不容易?!?/p>
“哎,好!韓總您做事總想著自己的弟兄們,老戴跟你一個地的,但做人的差距就太大了?!?/p>
明知是馬屁,但這頂高帽子韓铓戴的舒服,不過誰認真誰就輸咯。
......
韓铓選擇當公關經(jīng)理,虛報點費用還是其次,主要基本不用簽字,算是可以保護好自己。
帶他的師傅曾說過:讓你簽的字務必仔細看三遍、鼓掌的時候慢別人三秒、聽到不對勁的就打開錄音、最后遇到收拾不了的攤子,三十六計走為上!
晚上哥比倫火鍋城,一群人公式化的敬酒,虛偽的客套...白的喝差不多了,十幾條工程狗繼續(xù)第二場走起。
美麗匯富麗堂皇的包廂內(nèi)。
“老板,歡迎回家!”
“222來自**”
“666來自**”
......
“今晚大家玩開心,薛老板難得來一趟,有什么想法直接說,不用心疼他”,副經(jīng)理老郭打開麥克風,直接下令宰人。
“哈哈,大家來這里就是給我老薛面子,大家一定盡興。有看上就趕緊下手,不行咱就換??!”老薛也高聲大方的大包大攬,只是他嘴角的一抹苦澀,韓铓還是發(fā)現(xiàn)了。
越偏遠的地方,顏色生意越貴,想要一親芳澤,那得比陪唱翻個四五倍。老薛雖然有點權力,但超了預算,他恐怕也不好交差。
不過,關他鳥事。
兄弟們爽了才是王道!
換了幾批,終于齊活了。
韓铓大手一揮:“哎,兄弟們都有了是吧,那開始奏樂,開始舞唄~”
得嘞!包廂內(nèi)頓時煙橫霧繞,激光四射,群魔亂舞,人聲鼎沸,狼嚎狗吠,酒杯碰撞聲不絕...
酒過N巡,老薛提著酒杯過來悄悄耳語:“韓總,老郭這家伙剛剛又點我了呀,難辦???”
韓铓身邊的女郎很有眼力勁的起身,“龍哥,我?guī)湍闳サ贡咸烟前??!?/p>
龍哥——韓铓干工地的外號。上班后他向人介紹自己:本人姓韓,名铓,字子龍......
出門在外,啥不是自己給的?
韓铓微微頷首,女孩立馬邁著黑絲長腿離去。
“霖霖不僅漂亮,還體貼入微呀,難怪您不舍得呀”,老薛笑著遞過煙。
“嗯,你是沒給老郭安排么?”韓铓不置可否。
“都安排好了的呀,上次撥款也供了的呀!他這有點不夠意思了,次次如此,我賺個雞毛的錢?!?/p>
“整個項目就你最肥,我特么都想給你一刀!”韓铓又思考了一下,“這次你減半吧,老郭是老江湖會懂的,喝酒!”
“行唄,聽你的準沒錯,我敬您!”
兩人私聊了一會,又達成了一些共識。
“韓總,都過了這么久,就沒想再找一個么?聽說項目新來的小姑娘,好像很黏你呀...”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單身不好么?是小羚兒的腿不白了,還是胸不大了。”
看見兩人停止了“耳鬢廝磨”,說話的音量也變大,霖霖小姑娘立馬湊近,“就是嘛,韓哥要走了,誰來幫我這個可憐人啊~”
一條渾圓細長的黑絲美腿立馬搭上韓铓,一手摟過他的脖頸,摁在深谷之中。
情緒價值拉滿。
韓铓用過洗面奶:“嘖嘖,你看!好賭的爸,生病的媽,上學的弟弟,破碎的她,我不幫她誰幫她!”
“哈哈哈哈,喝!”
工地狗沒人道,一個人茍活最好,處處無家處處家。
弟兄們又陸續(xù)上來敬酒,韓铓也是來者不拒,又是一通牛飲,不知今夕何夕。
“哎,你們龍哥快連喝一個星期了,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這杯我代他了,不準再灌了”,小羚兒奪過韓铓的酒杯,豪氣的仰頭,兩杯酒一飲而盡。
敬酒的一圈小弟走了,兩人重新躺會沙發(fā),“龍哥,今天都是你們自己人,我們早點回去休息了吧?”
韓铓看了一下手表,點了點頭,又是三點多了呀。
哪怕他酒量再好也經(jīng)不住連續(xù)的日夜顛倒,他年少時打熬底子也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因為他最近發(fā)現(xiàn)二弟竟有點人來鳥不驚了。
突然,韓铓桌上的手機提示音響了一下。
他拿起來一看,原來是老媽發(fā)來一段長語音。
“小铓,你年紀不小了,少喝點酒;昨天我去看錚毛了,他一點都不活潑,看著讓人心痛,月月還沒有再找,你們要不復合了吧;家里的楊梅都熟了,我打算都摘下來做成楊梅干,到時候寄給你...”
韓铓抹了抹干了又濕的雙頰,站起身來,“你們繼續(xù)喝,我先回項目部了,早上可能要回老家一趟...四點多了沒人攔,就算攔了也不怕,JJ我熟...時間還早你們盡興。”
不顧小羚兒的挽留,推開拉扯的眾人,韓铓一意孤行,開著一輛老款CRV往項目上趕,待會的航班可是有點趕了。
終于看到工地的輪廓了,“哪個隊伍的王八蛋,要起飛么?這么大的灰塵還開遠光,別讓我抓住你,我罰死...哎、哎、哎...”
“哐~哐~哐~哐...”汽車翻滾著栽入深溝。
韓铓不能動彈了,腦中各種雜念紛至沓來:
“小學姐,這次換我等你了...”
“超子你在下面打下江山了沒!哥不想再做牛馬了...”
“局里工傷死亡賠償標準多少錢來著,應該夠老媽養(yǎng)老了吧?”
“老戴不會說自己違反項目規(guī)章,夜晚私自外出、損壞國家財物、醉酒駕駛...”
“王八蛋,你敢扣我撫恤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唉,鞠躬盡瘁,死有余辜么?”
“累了,毀滅吧!”
最后眼前仿佛有一道光影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