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冷白的光線壓得人喘不過氣。林深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擦著平板電腦冰涼的邊緣，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圖表像是某種抽象的詛咒。市場部總監(jiān)的聲音忽遠忽近，
像隔著磨砂玻璃傳來的嗡鳴。他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那條不斷攀升的季度營收曲線上，
試圖用理性的數(shù)字錨定自己有些飄忽的心神。但失敗了。他的余光不受控制地，
再次滑向長桌對角。蘇晴正微微側(cè)頭聽著身旁同事的低語，
纖細的手指轉(zhuǎn)著一支極簡風格的銀色鋼筆。她今天穿了件煙灰色的絲質(zhì)襯衫，
領(lǐng)口解開一顆扣子，露出一段清晰漂亮的鎖骨。午后的陽光恰好從百葉窗的縫隙溜進來，
在她微卷的發(fā)梢跳躍，給她專注的側(cè)臉鍍上了一層柔光。
林深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一種熟悉的、略帶酸澀的悸動蔓延開來。
他迅速垂下眼瞼，盯著自己面前攤開的筆記本，上面只有寥寥幾個不成句的詞組，
旁邊卻用隱晦的筆觸反復描摹著一個字母“S”。
他像觸碰燙火般將指腹按在那潦草的筆畫上，旋即又飛快地抹開，
仿佛要擦掉一個不該存在的證據(jù)。這種隱秘的注視和隨之而來的慌亂，已經(jīng)持續(xù)了幾個月。
從蘇晴以合作伙伴公司項目負責人的身份，
頻繁出現(xiàn)在他們這家一線城市頂尖設計公司的會議室開始。理性告訴他這是危險的。
辦公室曖昧已是禁區(qū)，更何況對方是合作方代表。他林深，
一個在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前途尚可的建筑設計師，最不該的就是在這種事情上犯錯。
但他無法控制那種吸引力。蘇晴的聰明、敏銳，她辯論方案時眼里閃爍的光，
甚至她偶爾流露出的、與專業(yè)形象不符的一點點小固執(zhí)，都像磁石一樣吸引著他。
會議終于在一片程式化的討論中結(jié)束。人群開始挪動椅子，嘈雜聲四起。林深暗自松了口氣，
合上筆記本，準備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個讓他心神不寧的現(xiàn)場?！傲止ぃ缘纫幌?。
”清亮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像一顆石子投入心湖。林深身體幾不可查地一僵，轉(zhuǎn)過身時，
臉上已經(jīng)掛起了無可挑剔的職業(yè)微笑：“蘇經(jīng)理，有事？”蘇晴走上前，
她身上有淡淡的雪松調(diào)香水味，很中性，卻讓林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手里拿著平板，
點開一個三維結(jié)構(gòu)圖：“關(guān)于B區(qū)這個連廊的承重模擬數(shù)據(jù)，我這邊有點疑問，
能不能耽誤你幾分鐘？”她的眼神坦蕩而認真，只有純粹的專業(yè)探討。
林深壓下心頭那點不合時宜的失望，接過平板，
強迫自己聚焦在屏幕上：“這里的數(shù)據(jù)是初始模型，
我們后來優(yōu)化過節(jié)點……”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劃動，解釋著技術(shù)細節(jié)，聲音平穩(wěn)，
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有點發(fā)涼。討論很快有了結(jié)果。蘇晴恍然，
笑著用鋼筆尾端輕敲了下自己的額頭：“原來是這樣，瞧我這腦子。謝了，林工，
又幫我掃盲了?！薄皯摰?。”林深微笑。蘇晴點點頭，利落地轉(zhuǎn)身離開，
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音清脆漸遠。林深站在原地，
直到那抹煙灰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轉(zhuǎn)角，才緩緩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陣疲憊。這種每隔幾天就要上演一次的、理智與情感的拉鋸戰(zhàn)，
耗神無比。他回到工位，對著電腦屏幕發(fā)了一會兒呆。右下角的社交軟件圖標突然閃爍起來，
是一個熟悉的星空頭像。陳陽：『深哥，晚上老地方？據(jù)說來了批不錯的豆子。
』林深看著那條消息，緊繃的神經(jīng)像是忽然找到了一個柔軟的依靠點。陳陽，
他的…大學學弟，或者說，是那個在他過去三年里，占據(jù)了一個特殊位置的人。
他敲字回復：『好。七點?！话l(fā)送成功后，心里的那點混亂似乎被稍稍熨平了一些。
和陳陽的關(guān)系，像城市森林里一條隱蔽的小徑，不見光，卻自有其安穩(wěn)靜謐。
他們是在一次行業(yè)分享會上重逢的，大學時僅有幾面之緣，畢業(yè)后各奔東西。那次相遇，
聊得投緣，互加了聯(lián)系方式，從偶爾點贊到經(jīng)常評論，
再到私下約咖啡、聊設計、看展覽……一切都發(fā)生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陳陽是個自由插畫師，身上有種林深羨慕的灑脫和隨性。和他在一起，
林深可以暫時放下“林工”的包袱，不用時刻精致，不用步步為營。
他們可以擠在陳陽那間堆滿畫稿和顏料的小公寓里，看一部悶得要死的文藝片，
分享一副耳機，聽同樣的旋律鼓動耳膜；也可以在深夜無人的街道并肩散步，
聊那些天馬行空卻不切實際的想法。沒有壓力，沒有審視，只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和舒適。
但這種關(guān)系也僅止于此。他們從不談論未來，不定義彼此，像兩條平行線，無限靠近，
卻永遠隔著一步之遙。林深知道陳陽是喜歡他的，或許他也喜歡陳陽。但這種喜歡，
似乎還不足以支撐他邁出那一步，去面對可能隨之而來的、無法預料的驚濤駭浪。
他貪戀這份地下般的安寧，卻又時常感到一種無形的束縛。就像此刻，
面對蘇晴帶來的、截然不同的悸動，他對陳陽莫名生出一絲愧疚。下班時間一到，
林深幾乎是逃離了辦公樓。晚高峰的地鐵像沙丁魚罐頭，他擠在其中，呼吸著混濁的空氣，
看著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張臉上寫滿了疲憊和迷茫。
“迷途咖啡館”藏在一條鬧中取靜的老街上。推開門，
咖啡豆的醇香和磨豆機的低聲嗡鳴瞬間將外面的喧囂隔絕開來。
陳陽已經(jīng)坐在他們常去的那個靠窗角落，正低頭在速寫本上勾畫著什么，
柔和的燈光落在他專注的側(cè)臉上，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幾分。聽到動靜，陳陽抬起頭，
眼睛彎起來，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來了？給你點了耶加雪菲，今天日曬的?！薄爸x了。
”林深在他對面坐下，溫熱的白瓷杯恰到好處地熨帖著他微涼的指尖。他喝了一口，
花果香的酸甜感在舌尖蔓延，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翱茨阋荒槺还ぷ髡ジ傻臉幼印?/p>
”陳陽合上速寫本，推過來一小塊巴斯克蛋糕，“吃點甜的，回回血?！绷稚顩]客氣，
拿起勺子挖了一角。醇厚的芝士味在口中化開，確實讓人心情好轉(zhuǎn)?！斑€能怎樣，
同一個項目，翻來覆去地改。”林深含糊地抱怨，下意識隱去了蘇晴的那部分，
“甲方的想法比女人的心思還難猜?！标愱栢托σ宦暎骸罢f得你好像多懂女人心似的。
”他語氣自然，帶著點熟稔的調(diào)侃。林深拿勺子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隨即掩飾性地笑了笑，低頭又吃了一口蛋糕。兩人聊了會兒工作上的趣事，
陳陽最近接的稿子，圈子里某個知名設計師的八卦……話題輕松，氣氛融洽。
但林深總覺得有些心不在焉，蘇晴的影子總會不經(jīng)意間冒出來，干擾他的思緒。
“……所以我就說，那種配色方案簡直反人類……”陳陽說著，忽然停下來，看著林深，
“嘿，想什么呢？剛才說的你聽見沒？”林深猛地回神，有些尷尬：“?。勘?，
剛才有點走神。你再說一遍？”陳陽看了他兩秒，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但很快又笑了起來，擺擺手：“沒什么要緊的。就是看你今天狀態(tài)不太對，
累了就早點回去休息？”那一刻，林深幾乎想脫口而出，想說點什么，
關(guān)于那困擾他的、無法言說的吸引力。但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害怕打破眼下這份默契的平衡。最終，他只是點點頭：“可能是有點累?；厝グ?。
”陳陽沒說什么，笑了笑，招手叫服務生結(jié)賬。走出咖啡館，晚風帶著初夏的微涼。
兩人并肩走在老街的石板路上，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下周的那個展，還去看嗎？
”陳陽問?！叭サ?。”林深點頭，“票都買好了。”“成，那到時候聯(lián)系。
”陳陽在一個岔路口停下，“我往這邊，去打輛網(wǎng)約車?！薄昂茫飞闲⌒?。
”林深看著陳陽揮揮手，轉(zhuǎn)身融入夜色，背影清瘦而灑脫。他站在原地，
直到那背影看不見了，才慢慢轉(zhuǎn)身，走向地鐵站的方向。心里那點莫名的空虛感，
卻比來時更重了些。之后的日子，像上了雙重發(fā)條。項目推進到了關(guān)鍵階段，
和林深和蘇晴的工作交集愈發(fā)頻繁。兩人常常需要單獨討論細節(jié)，一待就是幾個小時。
林深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難以維持那種純粹的專業(yè)距離。蘇晴在工作時鋒芒畢露，邏輯清晰，
要求嚴苛，但私下相處時，又會流露出一種意外的柔和。
她會因為一個技術(shù)難題的解決而像孩子一樣眼睛發(fā)亮，
也會在加班深夜分享她帶來的、號稱能續(xù)命的手沖咖啡，還會在某個夕陽西下的傍晚，
指著窗外城市的天際線，輕聲說：“看，像不像一片鋼鐵森林？我們就是在里面蓋房子的人。
”那一刻，她眼里有細碎的光，側(cè)臉的線條溫柔得不可思議。林深感到自己正在失控。
他開始期待每一次會議，每一次郵件往來，甚至每一次在茶水間的不期而遇。
他精心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內(nèi)心卻早已波瀾四起。他也會和陳陽見面。和陳陽在一起時，
他是放松的，可以卸下所有偽裝。陳陽敏銳地察覺到他最近心緒不寧，卻從不追問，
只是在他發(fā)呆時，默默遞上一杯溫熱的咖啡，或者講個不著邊際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