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灘鬼碑周靈王二十三年,秋深。荊山渚的晨霧裹著濕冷的江風,
漫過蘆葦蕩時卷起一片白茫茫的霧靄。漁戶老周的木船“吱呀”劃破霧面,
船槳攪碎水面倒映的殘月,驚起三兩只夜鷺。他裹緊補丁摞補丁的粗麻短褐,
竹篙往江底一探——觸到的不是淤泥,是個硬邦邦、泛著冷光的東西。“哎喲!
”老周踉蹌著差點栽進江里,竹篙尖兒在浮尸心口戳出個血窟窿。他瞇眼湊近,
只見那尸身穿著玄色袞服,金線繡的龍紋被血浸透,腰間玉玨還在叮當作響,
心口卻插著半截青銅箭簇,箭羽竟是新折的蘆葦稈,還沾著晨露?!翱?!報官!
”老周顫著嗓子喊,聲音撞在江灘的枯荷上,驚得蘆葦葉簌簌落。三日后,
左尹宋昭跨上青騅馬時,晨露正順著他的玄色冠纓往下淌。他望著前方被枯荷遮蔽的渡口,
馬蹄聲驚起一群白鷺。青騅馬似乎也覺出異樣,打著響鼻噴了個響鼻,
前蹄輕輕刨了刨地——這馬是三年前屈匄親手送他的,說是“荊山產的良駒,
比戰(zhàn)場的戰(zhàn)馬還通人性”。“左尹大人,屈將軍的私宅到了。
”身后跟著的親衛(wèi)阿鐵扛著齊眉棍,刀疤從額角扯到下頜,像條猙獰的蜈蚣,“老夫人說,
將軍的尸首停在偏廳,要等您驗過……才肯入殮?!彼握牙兆●R,
目光掃過宅門上方“屈府”二字的鎏金牌匾。門楣上的銅釘泛著冷光,
像極了屈匄佩刀鞘上的錯金紋——那是三年前他隨楚王伐隋時,親手為屈匄打造的佩刀,
“昭”字銘文至今還嵌在刀鐔里?!鞍㈣F,”宋昭摘下斗笠,露出眉骨間一道淡白的舊疤,
“去前院看看,可有人偷偷往江里拋東西?!卑㈣F應了聲,轉身時棍尖掃落一地枯葉。
宋昭望著宅門內影影綽綽的人影,
忽然想起昨日在郢都聽到的傳聞:屈匄昨日還在演武場教新卒使戟,槍尖挑著百斤重的石鎖,
喊殺聲能震落三里外的梧桐葉。可這樣一個渾身腱子肉的猛將,怎會死得如此蹊蹺?
更蹊蹺的是,宋昭昨夜做了個怪夢。夢里他站在荊山渚的江灘上,
面前漂著具穿玄色袞服的浮尸,心口插著的青銅箭簇突然開口說話:“左尹,你查的,
是我未竟的事?!彼偷厮α怂︻^,驅散夢境。戰(zhàn)場上見過太多血光,許是最近操勞過度,
才會胡思亂想。第二章 青灰脈象偏廳的門簾掀開時,
一股怪味撲面而來——像是泡了三日的腐魚混著艾草,熏得人鼻子發(fā)酸。
屈匄仰面躺在竹席上,玄色袞服浸透了血,凝結成暗褐色的硬殼。宋昭蹲下身,
指尖輕觸他手腕。脈門虛浮得厲害,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氣,連脈息都弱得幾乎摸不著。
“阿蘅,看脈。”宋昭回頭。穿玄色麻衣的女子上上,
發(fā)間插著的青銅夔紋簪在昏暗的廳里泛著冷光。她是宋昭從云夢澤巫祝里“借”來的占星女,
能從龜甲紋里算出江水漲落,此刻卻擰著眉,指尖搭在屈匄腕間:“左尹,
他的脈像……像是被什么東西‘吸’干了?!薄拔桑俊彼握烟糸_死者衣袖。
尸身皮膚泛著青灰,指尖凍得發(fā)紫,指甲蓋泛著青,可心口傷口周圍沒有淤血,
反而有暗紫色紋路,像極了去年在云夢澤見過的蠱蟲啃噬痕——那些被蠱師控制的尸身,
往往會出現(xiàn)這樣的紋路。阿蘅忽然抓住他手腕:“左尹,您看他的瞳孔。
”屈匄的瞳孔縮成針尖,眼白里布滿血絲,像是被什么東西生生剜去了神魂。宋昭記得,
屈匄有個小女兒,今年剛滿六歲,最是黏他。前日他還收到屈府送來的蜜餞,
說是小女兒親手做的?!叭ト∨宓?。”宋昭沉聲道。阿鐵捧來屈匄的青銅佩刀。
刀鞘是鯊魚皮裹的,內側卻有道極淺的刻痕——是個歪歪扭扭的“川”字。
宋昭用指尖摩挲那刻痕,想起昨日郢都傳來的急詔:“徹查屈匄之死,不得有誤。
”詔書用的是楚王親筆,墨跡未干,邊緣還沾著朱砂印泥。“川?”阿蘅湊過來,
“荊山北麓的川谷?那地方不是荒山嗎?”宋昭盯著刻痕,忽然想起半月前在朝堂上,
大司敗呈上的江防圖。圖上荊山渚旁標著個紅圈,旁注“水患頻發(fā),需加固堤壩”。
可屈匄昨日還在演武場,今日便橫尸江灘——這中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左尹大人!
”阿葵從門外沖進來,是屈匄的貼身侍從,手里攥著個布包,
臉色煞白:“我在將軍書房外的草叢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宋昭接過布包,
打開是截燒焦的蘆葦稈,和屈匄心口箭簇上的蘆葦稈一模一樣。更奇怪的是,
蘆葦稈上沾著些暗褐色的粉末——他捻起一點,湊到鼻端聞了聞,瞳孔微縮:“是烏頭。
”“烏頭?”阿蘅倒吸一口涼氣,“少量服用會讓人產生幻覺,劑量大了……會要命。
”宋昭猛地抬頭:“幻覺?你是說,屈將軍死前,可能看到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阿葵發(fā)抖:“將軍昨夜在書房里翻來覆去地看那卷‘荊山水利圖’,嘴里還念叨著‘不對,
不對’,后來突然沖出去,說要再去荊山渚看看??衫戏蛉瞬蛔?,
他就……”“他就自己去了?”宋昭皺眉。荊山渚離城三十里,半夜三更,
上將軍怎會獨自前往?他摸了摸腰間的青銅劍,
劍鞘上還留著昨日演武時蹭的泥——屈匄總說他這劍“鈍得能砍柴”,可昨日那柄劍,
卻精準地挑飛了阿木的盾牌。第三章 水紋殘圖“將軍的書房鎖著。
”阿鐵撞開偏廳旁的書房門,“老夫人說,將軍昨夜沒出來過。”宋昭跨進去,
霉味混著墨香撲面而來。書案上堆著半尺高的竹簡,最上面那卷封皮寫著“荊山水利圖”,
墨跡未干,像是剛抄錄不久。他掀開竹簡,底下壓著塊巴掌大的青銅殘片,
刻著扭曲的云雷紋——和屈匄心口的暗紋如出一轍?!鞍⑥?,看這個?!彼握堰f過殘片。
阿蘅翻來覆去看了許久,指尖輕輕撫過紋路:“這是南方蠻夷的祭祀禮器紋。
《周禮》里說‘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可這紋路……更像河伯的圖騰?!薄昂硬??
”宋昭摸著殘片,“荊山渚水底下鎮(zhèn)著河伯?”阿蘅點頭:“云夢澤的巫祝說,每逢汛期,
當地人要獻童男童女,否則江水倒灌,淹沒農田。
可楚王十年前就禁了這祭——說是違背禮法。”宋昭心頭一沉。若屈匄真是去查江神祭,
那他的死……“左尹!”阿葵從門外沖進來,“老夫人說……將軍的書房里,
那幅‘荊山水利圖’不見了!”宋昭趕到書房時,書案上只??站矸馄?。他掀開封皮,
里面果然空了。窗臺上有半枚腳印,鞋底沾著濕泥——是江邊常見的草鞋印?!鞍㈣F,
”宋昭轉向親衛(wèi),“去查查,最近有沒有人來打聽荊山渚的事。尤其是……穿玄色衣服,
身上帶著青銅器的人。”阿鐵應了一聲,轉身時撞翻了案上的竹簡。一卷竹簡滾落在地,
露出底下半張絹帛——上面畫著個眼睛狀的符號,和水利圖上的“水紋”如出一轍。
“這是……”宋昭撿起絹帛,“河伯的印記?”阿蘅接過,
對著光看了看:“像是用朱砂畫的,摻了血?!钡谒恼?卦象示警當夜,
阿蘅在屋頂擺開龜甲。宋昭抱著劍坐在她身旁,望著天上的星星。秋夜的天空格外清朗,
北斗七星像一把銀勺子掛在頭頂,天樞星卻暗得幾乎看不見?!白笠?,卦象是‘坎為水’,
變爻在上六?!卑⑥繉训凝敿走f過來,“坎為險,為陷,
上六是極險之象……主‘沉溺’,主‘滅頂’?!薄俺聊纾俊彼握淹敿咨系募y路,
“不是沉溺于水?”“是執(zhí)念。”阿蘅指著天樞星,“天樞暗,天權墜,這是‘水厄’之兆。
河伯的‘水紋’,加上屈將軍的‘沉溺’……怕是要出大事?!彼握衙g的青銅劍,
忽然想起屈匄書房里的水利圖。他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才會陷入執(zhí)念?比如,
那些被獻祭的童男童女,其實是被貴族們私下里賣了?“阿鐵,”他轉向親衛(wèi),
“去查半月前荊山渚下游的浮尸,穿楚王禁軍服飾的那個?!卑㈣F應了聲,
轉身時撞上了進門的管家。管家捧著個木匣,臉色慘白:“左尹大人,
老夫人說……這是將軍臨終前讓奴才交給您的?!蹦鞠焕锸菈K羊脂玉玨,
內側刻著“昭”字——是宋昭的字。“將軍知道我要來?”宋昭捏著玉玨,心頭一震。
他和屈匄雖同朝為官,卻交情不深。三個月前,屈匄在朝堂上力排眾議,
支持他提出的“軍屯制”,說“兵農合一,方能固國本”。從那以后,
兩人倒是多了幾分往來?!袄戏蛉苏f,將軍昨夜翻來覆去念叨您的名字,
說要‘把東西交給信得過的人’?!惫芗夷税蜒蹨I,“小的斗膽揣測,
將軍是要托付……遺物?”宋昭打開木匣,除了玉玨,還有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絹帛。
展開一看,是屈匄的字跡:“荊山水利圖藏于玄黿洞,水紋為鑰,川字為引。
大司敗貪墨河工款,與百越勾結,以童男童女祭河伯,欲蓋彌彰?!薄靶x洞?
”宋昭心頭一跳,“阿蘅,你知道這地方?”阿蘅點頭:“云夢澤的老人們說,
玄黿洞是河伯的巢穴,洞里有鎮(zhèn)水的玄黿玉玨。十年前禁軍圍剿過一次,
結果……”她頓了頓,“進去的二十個士兵,沒一個活著出來。
”第五章 禁軍浮尸半月前撈起的浮尸被重新抬了上來。尸體泡得腫脹,皮膚泛著青白色,
卻能看出是禁軍服飾。宋昭掀開他的衣襟,心口同樣有灼痕,和屈匄的傷口如出一轍。
“他叫阿木,是屈將軍的親兵?!卑㈣F翻著戶籍冊,“半月前失蹤,昨日在下游撈起。
”宋昭摸著阿木的脖頸,發(fā)現(xiàn)有道勒痕——是被繩子勒死的,死后拋尸江中。
他掀開阿木的眼皮,瞳孔里還殘留著驚恐,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
“去查阿木失蹤前見過誰?!卑㈣F去了半日,
回來說:“阿木最后見過的人是……大司敗府的管家?!贝笏緮??宋昭心頭一凜。
大司敗掌管刑獄,是楚王近臣,上月還因“剿匪有功”得了黃金百兩??汕鼊榈慕窦?,
和大司敗有何關聯(lián)?“阿鐵,”宋昭沉聲道,“再去大司敗府走一趟,
就說我要借他的《荊山志》一觀?!钡诹?青銅殘片宋昭帶著青銅殘片去了云夢澤。
巫祝阿婆住在荊山腳下的破廟里,屋里飄著艾草和香燭的味道。她接過殘片,
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這是河伯祭器‘玄黿’的碎片。當年楚武王伐隋,
曾用玄黿鎮(zhèn)荊山渚的水?!薄靶x?”宋昭皺眉,“為何會在屈將軍手里?”阿婆咳了兩聲,
渾濁的眼眶泛起淚光:“將軍前日來問過江神祭的事……說要毀了祭器,斷了獻祭的路。
他說那些童男童女,都是被大司敗的管家騙去的?!彼握研念^一沉。若屈匄真要毀祭器,
那些靠獻祭牟利的貴族,豈能容他?“阿婆,可知誰在主持江神祭?
”阿婆搖頭:“祭器藏在荊山渚水下的‘玄黿洞’,只有大祭司知道入口。
可十年前禁軍圍剿過一次,大祭司……死了?!薄八懒??”宋昭追問,“怎么死的?
”阿婆突然壓低聲音:“是被大司敗的管家捅了一刀,扔進江里的。老身親眼見的。
”第七章 玄黿洞當夜,宋昭帶著阿蘅和阿鐵夜探荊山渚。月黑風高時,
他們乘著小船到了江心。阿蘅望著水面:“左尹,水紋在動?!彼握讶酉洛^,潛水而下。
江水冰冷刺骨,他摸到一塊凸起的巖石,用青銅劍撬開——是個黑洞。洞里傳來腐臭味。
宋昭點燃火把,照見洞壁上刻滿河伯圖騰,最深處有個石棺,里面躺著具枯骨,
腰間掛著半塊玄黿玉玨?!斑@是……大祭司的尸首?!卑⑥繙愡^來,“他死了十年,
可尸身沒腐。”宋昭摸著石棺內壁,發(fā)現(xiàn)有行小字:“以我骨血,鎮(zhèn)此河患?!薄白笠⌒?!
”阿鐵突然喊。水面炸開浪花,幾個黑衣人從水里鉆出來,手持青銅劍,劍身上刻著玄黿紋。
“保護左尹!”阿鐵揮棍而上。宋昭揮劍迎戰(zhàn),卻被一人刺中左肩。他咬著牙砍翻那人,
卻見對方臉上戴著青銅面具——和大司敗府的管家,長得一模一樣?!白プ∷?!”宋昭大喊。
阿鐵撲過去,將那黑衣人按在地上。宋昭扯下他的面具,正是大司敗府的管家!“說!
是誰指使你殺屈將軍?”宋昭用劍抵住他的喉嚨。管家慘笑:“是……是大司敗!
他說屈匄要毀了玄黿洞,斷了我們的財路……”第八章 揭開真相宋昭被阿蘅救回府時,
傷口已經包扎好。“那些人是百越余孽。”阿蘅翻著從黑衣人身上搜出的青銅令牌,
“十年前禁軍圍剿玄黿洞,他們躲進了深山,靠江神祭斂財。
”“可大司敗的管家……”“是他們的細作?!卑⑥坷湫?,“大司敗貪墨河工款,
和百越勾結,用童男童女的命換錢。屈將軍查到了水利圖的秘密,要毀玄黿洞,
斷了他們的財路?!薄八运麄儦⒘饲鼘④?,嫁禍給……”“嫁禍給河伯。
”阿蘅指著桌上的烏頭粉,“他們在蘆葦稈上涂了烏頭,讓將軍產生幻覺,以為河伯顯靈,
自己沖去荊山渚,再偽裝成獻祭。”第九章 金殿對質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