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了一個雪天。那一年,夫君顧衍鎮(zhèn)守的北疆城破,
蠻族鐵蹄踏碎了京城的最后一絲繁華。而我,侯府的嫡女沈清月,
被我親手送上龍床的表姐柳如月,賜了一杯毒酒。她笑著告訴我,當(dāng)年我的試房丫鬟金兒,
是她的人。金兒說的每一個字都是謊言,都是為了讓我厭棄顧衍,悔掉這門婚事?!澳憧芍?,
顧衍為了護你,身中三十六刀,血流盡而死?他臨死前,手里還攥著你送他的那塊破玉佩,
喊著你的名字?!倍揪拼┠c,我嘔著血,悔恨啃噬著我的每一寸骨頭。原來,
我錯得如此離譜。我信了賤婢的謊言,親手將那個愛我至深的男人推向了深淵,
也葬送了自己。若有來生……若有來生,我定要那些害我、騙我之人,血債血償!
1再次睜眼,我聞到了熟悉的、獨屬于我閨房的熏香。雕花木床上懸著的是我最愛的鮫紗帳,
銅鏡里映出的是我十六歲時嬌艷無瑕的臉。我……回來了?“小姐,您醒了?
”貼身大丫鬟春桃端著水盆進來,見我坐起,連忙放下東西,“您可算醒了,
夫人和表小姐都等急了。”我腦中“嗡”地一聲,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我記得這個場景。
前世,就是這一天。我派去將軍府給未來夫婿顧衍試房的丫鬟金兒,被連夜送了回來。然后,
我的人生,從這一刻起,徹底拐入了一條通往地獄的絕路。我的手死死攥住錦被,
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氐搅吮瘎¢_始的這一天!
春桃見我臉色煞白,眼神駭人,嚇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可是魘著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恨意,搖了搖頭:“無事,扶我起來梳洗。
”我不能慌,更不能亂。前世的我,就是因為慌了神,才會被母親和表姐柳如月牽著鼻子走,
一步步掉進她們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她們會告訴我,
金兒被顧衍那個“殘暴不仁”的武夫折磨得不成人形,說他不僅身有隱疾,
還有虐待女人的惡癖。然后,她們會勸我退婚。我退了婚,
柳如月便能以“安撫”將軍府為名,順理成章地嫁過去,奪走本該屬于我的一切。而我,
背上悔婚的惡名,最后被她們設(shè)計,成了獻給老皇帝的玩物。好一招一石二鳥!這一世,
我絕不會再讓她們得逞!我冷靜地梳洗完畢,換上一身素雅的衣裙。
春桃為我簪上一支簡單的碧玉簪,鏡中的我,面色雖有些蒼白,但眼神卻淬著冰,冷得驚人。
“去正廳吧?!蔽业_口。該來的,總要來。只是這一次,唱戲的人,該換我了。
走到正廳門口,我已經(jīng)能聽到母親壓抑的哭聲和柳如月溫柔的勸慰聲?!耙棠?,您別傷心了,
表妹吉人自有天相,總會有辦法的?!薄拔业脑聝涸趺催@么命苦??!那顧衍簡直是個畜生!
”我踏進門檻,廳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母親雙眼紅腫,
柳如月站在她身側(cè),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我,那雙眼睛里,
卻藏著一絲我前世到死才看懂的、幸災(zāi)樂禍的精光。地上,跪著一個瑟瑟發(fā)抖的身影。金兒。
她身上穿著一件撕破的衣裳,頭發(fā)凌亂,臉上和露出的手臂上,滿是青紫的掐痕,
看上去好不可憐。與前世一模一樣的場景,分毫不差。母親一見到我,便立刻沖過來抱住我,
嚎啕大哭:“我的月兒,你受苦了!娘識人不清,險些將你推入火坑??!
”柳如月也跟著抹眼淚:“表妹,你別怕,有姨母和我在,絕不會讓你嫁給那等惡人!
”我輕輕推開母親,目光越過她們,冷冷地落在了金兒的身上。前世的我,
看到金兒這副慘狀,當(dāng)場就嚇得六神無主,哭著喊著要退婚??涩F(xiàn)在,我只覺得無比諷刺。
這些傷,有多少是她自己掐的,又有多少是柳如月幫她“做”出來的?“金兒,
”我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正廳,“抬起頭來,回我的話。”我的冷靜,
讓母親和柳如月都愣住了。金兒顫抖著抬起頭,淚眼婆娑,剛要開口哭訴。
我卻先一步打斷了她,問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問題?!白蛞?,顧將軍腰間佩戴的,
是何物?”2滿室寂靜。金兒臉上的悲戚和恐懼,瞬間凝固了。她張著嘴,
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我娘也愣住了,不解地看著我:“月兒,
你問這個做什么?現(xiàn)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柳如月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但很快又被她掩飾過去,她柔聲對我說道:“表妹,你是不是嚇糊涂了?
金兒受了這么大的委屈,我們該問的是那顧衍對她做了什么禽獸行徑啊!”她一邊說,
一邊朝金兒遞了個眼色。金兒立刻反應(yīng)過來,撲通一聲朝我磕頭,哭聲凄厲:“小姐!
您就別問了!奴婢……奴婢沒臉說啊!那顧將軍他……他不是人!他根本就……”“我問你,
他腰間佩戴的,是何物?”我再次重復(fù),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像一把出鞘的利劍,直直刺向金兒。
我的目光如鷹隼般鎖死她,不給她任何逃避和思考的機會。顧衍有一樣?xùn)|西,從不離身。
那是一塊半舊的狼牙,是他第一次上戰(zhàn)場時,親手獵殺的頭狼的牙齒,被他視作護身符。
這件事,除了他最親近的幾個副將,無人知曉。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前世城破之時,
我見到了他的尸身。那枚被鮮血染紅的狼牙,就掛在他殘破的鎧甲上,硌得我心口生疼。
如果金兒真的近了他的身,不可能注意不到這么顯眼的東西。金兒被我問得徹底懵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柳如月,嘴唇哆嗦著,支支吾吾地答道:“是……是一塊玉佩……對,
是塊成色極好的和田玉佩!”這是京中貴公子的標配,也是最不會出錯的答案??上?,
她答錯了。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xù)追問:“哦?那玉佩是什么花樣?
上面可有刻字?”我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具體,一個比一個刁鉆。金兒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她的大腦在飛速旋轉(zhuǎn),試圖編出一個完美的謊言。
“是……是祥云紋……上面……上面刻著一個‘顧’字……”“胡說!”我猛地一拍桌子,
厲聲喝斷她的話。滿屋的人都被我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一跳。我一步步走到金兒面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冰冷得像是能將她凍結(jié)?!拔以俳o你一次機會。顧將軍身上,
到底有沒有玉佩?”金兒被我的氣勢所懾,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她下意識地看向柳如月。
柳如月此刻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她沒想到我竟會如此難纏,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氨砻茫?/p>
你這是做什么?金兒已經(jīng)嚇壞了,許是記不清了……”柳如月試圖打圓場?!坝洸磺澹?/p>
”我冷笑一聲,目光轉(zhuǎn)向她,“表姐的意思是,我沈家的丫鬟,
竟是個連主子未來夫婿的貼身之物都記不清的廢物?”我的話堵得柳如月啞口無言。
我不再理她,重新逼視著金兒,一字一句地說道:“顧將軍從不佩戴任何玉器,
他腰間掛著的,是一枚狼牙。你連這都不知道,還敢在這里信口雌黃,污蔑當(dāng)朝一品大將軍?
”“說!到底是誰指使你的!”我的聲音如同驚雷,在金兒耳邊炸響。
她“啊”地一聲尖叫出來,整個人癱軟在地,面如死灰。她知道,她完了。
她精心編織的謊言,被我輕而易舉地撕開了一道口子。而這道口子,足以致命。3“月兒!
你……你這是怎么了?”母親最先反應(yīng)過來,她震驚地看著我,仿佛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一般。
“你怎會知道顧將軍佩戴的是狼牙?你……你見過他?”這是一個致命的問題。我若說見過,
便是私相授受,壞了名節(jié)。若說沒見過,又如何解釋我知曉此事?但我早有準備。
我轉(zhuǎn)身扶住母親,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委屈和后怕,眼眶微微泛紅?!澳铮畠阂彩遣碌?。
”“猜的?”母親顯然不信?!澳铮氚?,”我放緩了語速,條理清晰地分析給她聽,
“顧將軍是武將,常年征戰(zhàn)沙場,佩戴玉佩這種易碎之物,豈不是累贅?
女兒曾在一本雜記上看過,北境的軍人,都喜歡用猛獸的牙齒或骨骼做飾物,以求庇佑。
女兒方才只是詐她一詐,沒想到,她竟真的露出了馬腳!”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
既解釋了我的信息來源,又將一切都歸結(jié)于我的聰慧和猜測。母親將信將疑,
但看著地上已經(jīng)面無人色的金兒,她的天平開始向我傾斜。而一旁的柳如月,
臉色已經(jīng)變得慘白。她死死地盯著我,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和怨毒。她想不通,
一向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蠢笨表妹,為何會突然變得如此聰明,如此犀利。
我就是要讓她想不通。我要讓她怕我,讓她知道,我沈清月,不再是那個任她擺布的棋子!
“金兒!”我再次厲聲喝道,“你背叛主子,構(gòu)陷朝廷命官,是何居心?你若從實招來,
我或許還能看在主仆一場的情分上,給你留個全尸。若敢再有半句謊言……”我沒有說下去,
但話里的威脅,已經(jīng)足夠讓金兒肝膽俱裂。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她猛地抬頭,
手指顫抖地指向了柳如月,剛要開口?!氨砻?!”柳如月尖叫著打斷了她,
搶先一步跪了下來,淚如雨下?!耙棠?!表妹!此事都怪如月不好!”她這一跪,
成功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叭缭?,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我娘連忙去扶她。
柳如月卻不肯起,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耙棠?,昨日金兒回來時,最先遇到的是我。
我看她渾身是傷,哭訴著顧將軍的暴行,我……我一時心急,又心疼表妹,
就……就信了她的話,還幫著她……在手臂上多掐了幾道傷痕,
想讓姨母和表妹看得更清楚些,好早日下定決心退婚,免得表妹受苦?!焙靡徽幸酝藶檫M,
棄車保帥!她將所有的罪責(zé)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卻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為我著想”的好姐姐。她承認了偽造傷痕,
卻將金兒的核心謊言——污蔑顧衍,摘得干干凈凈。這樣一來,
金兒就從一個受人指使的騙子,變成了一個受了委屈但有所夸大的受害者。而她柳如月,
則是一個關(guān)心則亂、好心辦了壞事的無辜之人。前世,
我就是這樣一次次被她的眼淚和“苦心”所蒙蔽。但現(xiàn)在,我看著她精湛的演技,
只覺得惡心?!芭??只是這樣嗎?”我淡淡地問道,語氣里聽不出喜怒。柳如月抬起淚眼,
楚楚可憐地看著我:“表妹,我知道我做錯了,我不該自作主張??晌艺娴氖菫榱四愫冒。?/p>
我怕你嫁過去受委屈!”“夠了!”我猛地提高了音量?!傲缭?,你口口聲聲為了我好,
就是慫恿我的丫鬟欺上瞞下,差點毀了我的姻緣,壞了我們侯府和將軍府的關(guān)系嗎?
”“你為了我好,就是不問青紅皂白,就給當(dāng)朝一品大將軍扣上一個‘殘暴不仁’的罪名嗎?
”“你安的是什么心!”我的質(zhì)問句句誅心,柳如月被我問得節(jié)節(jié)敗退,除了哭,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再看她,轉(zhuǎn)身對我娘福了一福,眼神堅定。“娘,女兒想清楚了。
顧將軍是陛下親封的鎮(zhèn)北將軍,是護佑我大周江山的英雄。
女兒絕不相信他會是那等卑劣小人。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搗鬼,意欲破壞我們兩家的聯(lián)姻。
”“這門親,女兒嫁定了!”4我的話,擲地有聲。整個正廳,落針可聞。
母親怔怔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又被我眼中不容置疑的堅定所震懾。
柳如月則是徹底傻了眼,她癱坐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望著我,
仿佛我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她的計劃,全盤落空。她不僅沒能讓我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