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的冷氣開得很足,吹得沈清秋裸露在外的胳膊起了一層細(xì)小的雞皮疙瘩。
她攏了攏身上的薄外套,側(cè)頭看向身邊坐著的男人。
陸澤遠(yuǎn),她結(jié)婚三年的丈夫,此刻正一臉不耐煩地抖著腿,手指在手機(jī)屏幕上飛快地滑動,時不時發(fā)出一聲輕笑。
那笑聲像一根針,扎在沈清秋的心上。
她知道,屏幕的另一端,是那個叫林菲菲的女人。
“陸澤遠(yuǎn)?!彼p聲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嗯?”陸澤遠(yuǎn)連頭都沒抬,目光依舊黏在屏幕上,敷衍地應(yīng)了一聲。
“我們……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沈清秋的手指,緊緊攥著腿上的包,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這句話,似乎終于觸碰到了陸澤遠(yuǎn)的某個開關(guān)。
他猛地收起手機(jī),轉(zhuǎn)過頭來,那張英俊的臉上,此刻寫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沈清秋,你還要演到什么時候?”他冷笑一聲,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這三年,我受夠了。每天回到家,看到的都是你這張死氣沉沉的臉,聞到的是一成不變的飯菜味,你知不知道,這讓我感到惡心!”
惡心……
沈清秋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三年前,她也是設(shè)計界嶄露頭角的新星,拿著國際大獎,前途無量。
是陸澤遠(yuǎn)對她說:“清秋,我來賺錢養(yǎng)家,你負(fù)責(zé)貌美如花。我不想你那么辛苦,你辭職吧,在家里等我回來,好不好?”
她信了。
她放棄了自己的事業(yè),收起了所有的鋒芒,安心地為他洗手作羹湯。
她學(xué)著煲他喜歡的湯,研究他喜歡的菜式,把他胃養(yǎng)得越來越刁。她把他所有的襯衫都熨燙得一絲不茍,讓他每天都能體面地出門。
她以為,這就是愛情,這就是婚姻。
可她忘了,當(dāng)一個女人放棄了自我成長,把自己完全依附于一個男人身上時,她就成了一株沒有根的藤蔓,風(fēng)一吹,就散了。
“我為你付出了我的全部……”沈清秋的聲音在顫抖。
“你的全部?”陸澤遠(yuǎn)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上下打量著她,眼神里的輕蔑更濃了,“你的全部值幾個錢?沈清秋,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穿著幾十塊錢的地攤貨,渾身上下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頭發(fā)多久沒去打理了?你就是個黃臉婆!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他湊近她,壓低了聲音,用最殘忍的話,凌遲著她的心。
“你知道菲菲是怎么評價你的嗎?她說,你這樣的女人,連給她提鞋都不配?!?/p>
“現(xiàn)在,你還要問我,為什么要離婚?”
陸澤遠(yuǎn)靠回椅子上,重新拿出手機(jī),像是在看一只垃圾一樣看著她,“因為你一無是處。我陸澤遠(yuǎn),是要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我的身邊,不需要一個廢物?!?/p>
沈清秋呆呆地坐在那里,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
原來,她三年的付出,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原來,她以為的愛情,不過是一場笑話。
“陸澤遠(yuǎn),”她忽然平靜了下來,聲音里聽不出一絲情緒,“你公司那個‘星辰’項目,核心策劃案,是我寫的吧?”
陸澤遠(yuǎn)拿著手機(jī)的手一僵,臉色微變。
“那又怎么樣?沒有我的資源和人脈,你那份策劃案就是一堆廢紙!”他色厲內(nèi)荏地說道。
“你三年前,第一次見大客戶,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是我熬了三個通宵,幫你把演講稿改了十幾遍,還一句一句教你怎么說,對嗎?”
“你……”
“你創(chuàng)業(yè)第一筆資金周轉(zhuǎn)不開,是我把我外婆留給我唯一的遺物,那只老坑玻璃種的鐲子,當(dāng)了五十萬給你,是不是?”
陸澤遠(yuǎn)徹底說不出話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這些,都是事實。
是他刻意想要忘記,卻又無法否認(rèn)的事實。
“怎么?沒話說了?”沈清秋看著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帶著一絲凄涼,一絲解脫。
“陸澤-遠(yuǎn),你不是要站在金字塔頂端嗎?好啊,我成全你。”
她從包里拿出那份早就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推到他面前。
“簽字吧。財產(chǎn)我一分不要,凈身出戶?!?/p>
陸澤遠(yuǎn)看著那份協(xié)議,又看了看眼前這個突然變得無比陌生的女人,心里竟有了一絲莫名的慌亂。
但他很快就將這絲慌亂壓了下去。
離了正好!
離了這個黃臉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菲菲在一起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拿起筆,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下一個,沈清秋,陸澤遠(yuǎn)?!?/p>
工作人員叫到了他們的名字。
流程快得不可思議。
當(dāng)那本紅色的結(jié)婚證,換成兩本墨綠色的離婚證時,沈清秋感覺自己的人生,好像也被劈成了兩半。
走出民政局的大門,外面陽光刺眼。
陸澤遠(yuǎn)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寶馬。
車窗搖下,林菲菲那張畫著精致妝容的臉露了出來,對著他,笑得一臉甜蜜。
“澤遠(yuǎn),辦好了嗎?”
“嗯?!?/p>
林菲菲的目光越過他,落在了沈清秋身上,眼神里充滿了勝利者的炫耀和輕蔑。
她甚至還故意抬了抬自己手腕上那只價值不菲的百達(dá)翡麗。
沈清秋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汽車發(fā)動,絕塵而去。
只留下她一個人,站在原地,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孤兒。
她低頭,看著手里的離婚證,眼淚,終于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不是為那個男人。
是為那個,曾經(jīng)為了愛情,蠢得把自己低到塵埃里的,沈清秋。
沈清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個“家”的。
鑰匙插進(jìn)鎖孔,轉(zhuǎn)動,門開了。
屋子里,還殘留著她生活的痕跡。玄關(guān)處,陸澤遠(yuǎn)的拖鞋和他出差剛換下的皮鞋擺在一起;客廳的沙發(fā)上,還搭著她給他織了一半的灰色圍巾;廚房里,砂鍋還溫著,里面是她早上為他煲的湯。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只是,從今天起,這里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她像一個幽魂,在屋子里慢慢地走著,目光掃過每一件熟悉的物品。
這些東西,都曾是她愛情的見證,現(xiàn)在,卻都成了最尖銳的諷刺。
她在衣帽間里,看到了陸澤遠(yuǎn)那些價值不菲的名牌西裝,旁邊掛著的,是她那幾件洗得發(fā)白的棉布裙子。
她在梳妝臺上,看到了他上萬一瓶的護(hù)膚品,旁邊放著的,是她幾十塊錢一瓶的寶寶霜。
原來,差距從一開始就存在,只是她被愛情蒙蔽了雙眼,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
或者說,是不愿意去發(fā)現(xiàn)。
她走到陽臺,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和樓下川流不息的車流,感覺自己和這個繁華的城市,格格不入。
她拿出一個小小的行李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
她的衣服,一個箱子就裝完了。
一些書,一些她自己畫的設(shè)計稿。
最后,她從床頭柜的最底層,拿出了一個上了鎖的、精致的紅木盒子。
這里面,裝著她曾經(jīng)所有的榮耀。
那些獎杯,那些證書,那些她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一切。
三年前,她親手把它們鎖了起來。
今天,是時候讓它們重見天日了。
她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這個承載了她三年青春和夢想的房子,拉著行李箱,決絕地走了出去。
“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也關(guān)上了,那個叫沈清秋的蠢貨的過去。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沈清秋沒有帶傘,就那么拉著行李箱,走進(jìn)了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瞬間就將她澆了個透心涼。
她分不清,臉上流下的,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任由雨水沖刷著她的身體,仿佛想要洗去這三年來,所有的屈辱和不堪。
手機(jī)在口袋里震動了起來。
她拿出來一看,是一個陌生的、來自國外的號碼。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喂?”
“是……是清秋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而又帶著一絲不確定的聲音。
這聲音……
好熟悉。
沈清秋愣住了。
“我是……張伯啊。”電話那頭的老人,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激動,“小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張伯,以前在你家開車的那個張伯?!?/p>
張伯?
沈清秋的腦海里,瞬間浮現(xiàn)出一個慈祥老人的面孔。
那是她小時候,家里還沒有出事時,父親的專屬司機(jī)。
她父親曾是京城有名的商業(yè)巨子,后來,因為一場意外,公司破產(chǎn),父母雙雙離世。
她被送到了親戚家,受盡白眼,后來考上大學(xué),才離開了那個寄人籬下的環(huán)境。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和家里以前所有的親朋故舊,都斷了聯(lián)系。
“張伯?”沈清秋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你怎么會……”
“唉,說來話長?!睆埐畤@了一口氣,“小姐,你現(xiàn)在在哪里?過得還好嗎?老爺他……他一直在找你?!?/p>
老爺?
哪個老爺?
沈清秋的腦子,一片混亂。
“我父親……不是已經(jīng)……”
“不是你父親?!睆埐驍嗔怂笆悄阃夤?!沈老先生!他前幾年身體不好,一直在國外療養(yǎng),最近才緩過來。他一醒過來,就讓我找你。我們找了你好久了,小姐!”
外公?
沈清秋的記憶里,幾乎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她只聽母親偶爾提起過,說她的外公,是個很厲害,但脾氣也很古怪的老人。母親當(dāng)年,就是因為執(zhí)意要和她父親在一起,才和家里斷絕了關(guān)系的。
“他……他找我做什么?”沈清秋的聲音,帶著一絲疏離。
對于這些從未在她生命中出現(xiàn)過的親人,她沒有什么感覺。
“老先生說……他說他對不起你媽媽,也對不起你。他想補(bǔ)償你?!睆埐穆曇?,帶著一絲懇求,“小姐,你就回來看看他吧。他老了,身體也不好,唯一的念想,就是你了?!?/p>
補(bǔ)償?
沈清秋站在冰冷的雨地里,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她的人生,真是充滿了戲劇性。
剛被一個男人,像垃圾一樣丟掉。
轉(zhuǎn)眼,又冒出一個有錢的外公,要來補(bǔ)償她。
這是什么三流小說的情節(jié)?
“小姐?小姐?你還在聽嗎?”
“我在。”沈清秋深吸一口氣,雨水嗆進(jìn)了鼻子里,又冷又澀。
她看著眼前這座燈火輝煌,卻沒有一盞燈為她而亮的城市,看著自己拉著行李箱的、狼狽不堪的倒影。
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不能再當(dāng)一個任人擺布的、可憐的、柔弱的女人。
她要拿回屬于自己的一切。
尊嚴(yán),事業(yè),人生。
“張伯?!彼穆曇?,在一瞬間,變得無比冷靜和堅定,“告訴我地址。我過去?!?/p>
掛了電話,她沒有絲毫猶豫,拉著行李-箱,轉(zhuǎn)身走向了馬路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去機(jī)場。”
雨夜里,那輛黃色的出租車,像一艘沖破黑暗的船,載著她,駛向了一個全新的、未知的未來。
車窗外,城市的霓虹,被雨水模糊成一片片流光溢彩。
沈清秋看著那些光,眼神里,再也沒有了迷茫。
陸澤遠(yuǎn),林菲菲。
還有那些,曾經(jīng)看不起她,嘲笑過她的人。
你們都等著。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連仰望我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