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顛得我胃里直泛酸水。餓的。三天沒吃頓飽飯了,被塞進花轎前,
我那繼母張氏捏著嗓子說:“青霓啊,替你姐姐嫁過去是福氣,
雖說靖王爺…咳…心智如孩童,可好歹是皇親貴胄,保你衣食無憂。”我捂著咕咕叫的肚子,
心里冷笑。福氣?誰不知道靖王謝承硯是個傻子,正經(jīng)貴女躲都來不及。
要不是我那個“好姐姐”阮青鸞跟人私奔被抓,怕連累全家,這“福氣”能落我頭上?
轎子猛地一頓,外面有人喊:“落轎!迎王妃——!”胃里一陣翻騰,眼前發(fā)黑。不行,
不能暈在轎門口,太丟人。我手胡亂在身側(cè)一摸,摸到個硬邦邦的東西,像是個點心匣子?
陪嫁的?顧不得那么多了,我抓起一塊塞進嘴里。甜的!是綠豆糕!我狼吞虎咽,差點噎住。
轎簾“唰”地被掀開,刺眼的光照進來。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的管家嬤嬤,還有幾個丫鬟,
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手里還捏著半塊糕,嘴角沾著碎屑。
“呃……”我尷尬地咽下最后一口。嬤嬤的臉瞬間垮了,像抹了層漿糊:“王妃!
這是……這是供奉給送子觀音的供品??!”她身后一個丫鬟沒憋住,“噗嗤”笑出了聲。
完了。替嫁女,上花轎第一天,偷吃供品。我這名聲,還沒進王府大門就臭透了。
靖王府很大,大得空曠。下人不多,個個走路輕飄飄的,看我的眼神帶著點說不清的憐憫,
或者……嘲諷?拜堂更是潦草,禮官唱詞飛快,我稀里糊涂地磕了幾個頭,
連王爺?shù)挠白佣紱]看清,就被送進了新房。新房里紅燭高照,
安靜得能聽見燭花“噼啪”爆開的聲音。等了約莫一個時辰,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站在門口。紅燭的光暈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寬肩窄腰,單看背影,
絕對擔得起“玉樹臨風”四個字。我心里咯噔一下,難道傳言有誤?他慢慢轉(zhuǎn)過身。那張臉,
確實俊朗。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下頜線條利落??赡请p眼睛……空洞。茫然。
像個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他歪著頭,好奇地打量我,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口水順著嘴角流了下來?!昂俸佟履镒印每础裉侨藘?!”他拍著手,蹦跳著進來,
身上的喜服被他蹭得皺巴巴。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不是裝的,是真的傻。
那點子僥幸心理徹底粉碎。他幾步蹦到我面前,伸手就來扯我的蓋頭:“讓我看看!
看看糖人兒!”我下意識地躲開。他撲了個空,愣了一下,嘴一癟,
眼圈瞬間紅了:“不給看…哇……壞人!我要告訴母妃你欺負我!”他跺著腳,
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聲音洪亮,震得房梁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看著地上哭得毫無形象可言的“夫君”,我頭疼欲裂。這就是我未來要面對的日子?
跟一個心智只有三歲的傻子王爺?門外響起腳步聲,
一個穿著桃紅撒花裙的艷麗女子帶著丫鬟急匆匆進來,人未到,聲先至:“哎呀王爺!
這是怎么了?誰惹您不高興了?”她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刀子,又冷又利。“柳側(cè)妃。
”管家嬤嬤在后面低聲提醒我。柳側(cè)妃蹲下身,用帕子溫柔地給謝承硯擦眼淚鼻涕,
聲音能掐出水:“王爺乖,不哭不哭。新來的姐姐不懂事,嚇著王爺了,是不是?
”她一邊哄著,一邊挑釁地看著我,“王妃妹妹剛來,可能還不懂規(guī)矩。王爺金尊玉貴,
得順著,哄著。妹妹可得盡快適應(yīng)啊?!敝x承硯被她一哄,抽抽噎噎地收了聲,
指著我對柳側(cè)妃告狀:“她…她不給我看糖人兒!她壞!”柳側(cè)妃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下巴抬得高高的:“王妃,您也看見了。王爺心性單純,受不得委屈。您既嫁入王府,
首要之事便是伺候好王爺,讓他開心。今日沖撞王爺,念你初犯,就不重罰了。”她頓了頓,
語氣帶著施舍,“罰你抄十遍《女誡》,明日一早送到我院子里。至于王爺……”她轉(zhuǎn)頭,
瞬間換上溫柔笑臉,“今晚就由妾身伺候王爺安寢吧?!闭f著,她就想去拉謝承硯的手。
我心里一股無名火“噌”地冒上來。替嫁我認了,嫁個傻子我也認了,
可新婚夜就被個側(cè)妃蹬鼻子上臉罰抄書,還要把人搶走?真當我是泥捏的?“等等。
”我開口,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柳側(cè)妃動作一頓,挑眉看我,
帶著點輕蔑:“王妃還有何吩咐?”我沒理她,
徑直走到還坐在地上、掛著鼻涕泡的謝承硯面前,蹲下。
從袖袋里摸出剛才順路從桌上抓的一小塊剩下的綠豆糕(供品盤里的),遞到他面前,
努力擠出個和善的笑:“王爺,看,這是什么?”謝承硯的眼淚還掛在睫毛上,
但目光一下子被那點翠綠的糕點吸引了,亮了起來:“糖…糖糕!”“對,糖糕。
”我把糕點在他眼前晃了晃,“想吃嗎?”“想!想吃!”他急切地點頭,口水又要流出來。
“那王爺起來好不好?”我哄著他,“起來,自己走過來拿,我就給你。
”謝承硯看看我手里的糕,又看看我,掙扎了一下,手腳并用地爬起來,
搖搖晃晃走到我面前,伸出沾著灰的手:“糕糕!”我把糕點放在他手心:“真棒!
王爺自己走過來的!”他立刻把糕塞進嘴里,吃得眉開眼笑,含混不清地說:“好吃!
王妃好!比柳姨娘好!”他一邊嚼,一邊還伸出油乎乎的手,在我袖子上蹭了蹭。
柳側(cè)妃的臉,瞬間變得比她的裙子還紅,又迅速轉(zhuǎn)青,氣得渾身發(fā)抖:“你!
你竟敢……”我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的糕點屑(雖然沒啥用),平靜地看著她:“柳側(cè)妃,
王爺現(xiàn)在很開心。你也看到了,他不愿意跟你走。伺候王爺安寢,是我這個正妃的本分,
不勞你費心。至于抄書……”我扯了扯嘴角,“今日大婚,我乏了,改日再說。你請回吧。
”柳側(cè)妃胸口劇烈起伏,死死瞪著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最終,
她狠狠一跺腳:“好!好得很!阮青霓,咱們走著瞧!”說完,
帶著丫鬟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門關(guān)上了。房間里只剩下我和還在傻樂著舔手指的謝承硯,
還有滿桌狼藉的供品盤。我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氣灌下去,
壓了壓心頭的火氣和無力感。這才第一天。傻子王爺?shù)娜兆?,比想象中更“精彩”?/p>
謝承硯像個精力過剩的大孩子,睡醒就鬧騰。要么纏著我陪他玩捉迷藏,
把王府花園的花草踩得一片狼藉;要么突發(fā)奇想爬樹掏鳥窩,
嚇得一群老嬤嬤在下面哭爹喊娘;要么就抱著我的腿,一遍遍地問:“青霓青霓,
為什么太陽是圓的?為什么飯是香的?為什么柳姨娘總兇巴巴的?”問得我腦仁疼。
我成了他的全職保姆兼十萬個為什么解答器。累是真累,但奇怪的是,
看著他清澈又執(zhí)拗的眼睛,有時候竟覺得……比對著那些滿肚子算計的人輕松。
柳側(cè)妃果然沒打算放過我。明里暗里的刁難就沒斷過。今天克扣我院里的份例炭火,
美其名曰“王妃勤儉,當為表率”。明天就“不小心”打翻茶水弄臟我剛洗凈的王爺?shù)囊律选?/p>
后天又安排一群管事婆子來匯報些雞毛蒜皮的瑣事,故意挑刺,一耗就是大半天,
讓我不得安生。她大概是想看我焦頭爛額、哭哭啼啼的樣子??上?,她打錯了算盤。
在阮家那十幾年,被繼母和“好姐姐”磋磨的日子,
早就練就了我一身銅皮鐵骨和見招拆招的本事。炭火克扣?
我直接牽著謝承硯去她院里“賞雪景”。王爺一進門就喊冷,鼻涕流得老長,嚷嚷著要烤火。
我順勢就把她那上好的銀絲炭點上了,還“貼心”地讓王爺坐得離火盆近點。謝承硯不懂事,
抓起炭火盆旁邊的精致點心就往嘴里塞,吃得滿嘴黑灰。柳側(cè)妃心疼得臉都扭曲了,
又不敢當著王爺?shù)拿姘l(fā)作,只能咬著牙說:“王妃妹妹說得對,是該多燒點!來人,
給王妃院里再送兩簍炭去!”打翻茶水弄臟衣服?我第二天就親自去廚房,
親自給王爺熬了一碗“十全大補湯”,黑糊糊、氣味詭異,說是“王妃親手熬的愛心湯”,
非得看著王爺喝下去。謝承硯倒是乖,捏著鼻子灌了,然后……吐了柳側(cè)妃一身。
她那條最寶貝的蜀錦裙子,就這么毀了。我一臉無辜:“哎呀,妹妹也是好心,
想給王爺補補身子,誰知王爺腸胃弱……柳姐姐大人大量,不會跟妹妹計較吧?
”至于那些管事婆子?更好辦。每次她們一來,我就讓丫鬟把謝承硯抱過來。
王爺往我腿上一坐,就開始鬧騰:“青霓!陪我玩!現(xiàn)在就要!
”我一臉為難地看著那群婆子:“各位媽媽也瞧見了,王爺離不開人。
這些事……要不你們拿主意?或者……去請示柳側(cè)妃?
”管事婆子們看著撒潑打滾、隨時可能掀桌的王爺,哪個敢多留?灰溜溜地就跑了。
幾番下來,柳側(cè)妃的刁難不僅沒討到好,反而讓她自己損失不小,
在管家婆子面前也失了威信。她看我的眼神,怨毒之外,更多了幾分忌憚。這王府里,
傻子王爺,成了我最好的擋箭牌和武器。雖然用起來有點費神。日子就這么雞飛狗跳地過著。
直到那天午后。我正被謝承硯纏著在書房給他畫畫。他非要我畫一只會飛的烏龜。
我畫得頭昏眼花,他還不滿意:“不對不對!烏龜要有翅膀!大大的!像鳥那樣!
”就在這時,前院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有兵甲碰撞的聲音,還夾雜著管家的驚呼:“哎喲!
孫公公!您這是……”一個尖利高亢的聲音響起,穿透力極強:“圣旨到——!靖王謝承硯,
靖王妃阮氏接旨——!”圣旨?我心里猛地一跳。這深宅大院的,
皇帝怎么會突然想起他那個傻兒子,還指名道姓要我們夫妻一起接旨?謝承硯也聽到了動靜,
抬起頭,茫然地眨眨眼:“圣旨?是父皇送糖來了嗎?”我壓下心頭的不安,
趕緊替他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襟,低聲叮囑:“王爺,待會兒別說話,跟著我跪下行禮就好,
知道嗎?”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我們匆匆趕到前廳。
只見一個面白無須、穿著深紫色太監(jiān)服的中年太監(jiān),手持明黃卷軸,神色倨傲地站在當中。
他身后跟著四個佩刀侍衛(wèi),眼神銳利,渾身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王府的管家和下人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了一地。柳側(cè)妃也來了,跪在另一邊,
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zāi)樂禍。我和謝承硯連忙走到廳中跪下?!胺钐斐羞\,
皇帝詔曰:靖王謝承硯,天資愚鈍,難承宗廟之重。念其乃朕之骨血,
特賜其封地于西南寧州。著令即日啟程,無詔不得返京!靖王妃阮氏,隨行伺候,不得有誤!
欽此——!”孫公公拖著長調(diào)念完,廳內(nèi)一片死寂。西南寧州?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那是什么地方?窮山惡水,瘴癘橫行,是流放犯官的地方!皇帝竟然要把自己的親兒子,
一個傻子,發(fā)配到那種地方去?還“無詔不得返京”?這跟流放有什么區(qū)別?“王爺,王妃,
接旨謝恩吧?!睂O公公把圣旨往前一遞,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我們。他身后的侍衛(wèi)手按刀柄,
虎視眈眈。柳側(cè)妃率先磕頭:“臣妾替王爺、王妃謝主隆恩!”她抬起頭,
看向我們的眼神充滿了憐憫,但那憐憫底下,分明是快意和嘲諷。她大概覺得,
我這個王妃的好日子到頭了,去那蠻荒之地,不死也得脫層皮。我渾身發(fā)冷?;实鄣闹家猓?/p>
根本不容拒絕。這一去,山高路遠,前途未卜……“寧州?”一直懵懵懂懂跪著的謝承硯,
突然抬起頭,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不是平日的天真懵懂,
而是一種……近乎孩童般的興奮和好奇,“好玩嗎?有糖人兒嗎?有會飛的烏龜嗎?
”他這傻乎乎的一問,打破了死寂,卻讓氣氛更加詭異。孫公公愣了一下,
隨即嘴角勾起一絲鄙夷的弧度:“王爺說笑了。寧州……自是‘好地方’。
王爺去了就知道了?!敝x承硯像是完全沒聽出他話里的嘲諷,自顧自地高興起來:“哦!
去新地方玩咯!青霓,我們一起去!去找糖人兒,找會飛的烏龜!”他興奮地拍著手,
差點蹦起來,全然不顧這是什么場合。孫公公臉上的鄙夷更濃,
連帶著看我這個“傻子王妃”的眼神,也充滿了輕視。在一片復雜目光的注視下,
我只能伸出手,僵硬地接過那卷沉重的圣旨:“臣妾……謝主隆恩?!笔ブ冀恿?,
旨意也下了,但孫公公一行人并未立刻離開。那老太監(jiān)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瞇著眼掃視了一圈跪著的眾人,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陰惻惻地開口:“王妃,陛下仁厚,
念王爺遠行不易,特命雜家?guī)硖t(yī),為王爺請個平安脈。也好讓陛下放心不是?
”請平安脈?在這當口?我心頭警鈴大作。傻子王爺有什么脈好請?皇帝這分明是不放心!
不放心這個兒子是真傻還是假傻!流放還不夠,還要徹底確認他是否構(gòu)成威脅!
我后背瞬間滲出冷汗。謝承硯那偶爾流露出的古怪眼神,
那偶爾蹦出的一兩句不合時宜卻精準的話……萬一被太醫(yī)看出端倪……“孫公公,
王爺他……近日有些風寒,恐怕脈象不穩(wěn),驚擾了太醫(yī)就不好了。不如等王爺?shù)搅藢幹荩?/p>
安頓下來,再……”我試圖拖延?!巴蹂搜圆钜樱 睂O公公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陛下圣意,豈容推諉?太醫(yī)!請為王爺診脈!
”他身后一個提著藥箱、面無表情的老太醫(yī)應(yīng)聲上前,
徑直走向還在好奇地東張西望的謝承硯。完了!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安灰?!
不要扎針!壞人!走開!”謝承硯看到太醫(yī)靠近,
尤其是看到他手里的脈枕(在他眼里大概像扎針的工具),突然驚恐地尖叫起來,
像個受驚的兔子猛地往后縮,直接撞到我懷里,緊緊抱住我的腰,把臉埋在我衣服里,
渾身發(fā)抖,“青霓救我!壞人要扎我!痛!不要扎針!”他哭喊得撕心裂肺,
鼻涕眼淚全蹭在我身上,手腳胡亂撲騰,把老太醫(yī)推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巴鯛?!
王爺別怕!不是扎針,是看看……”我趕緊拍著他的背安撫,心里卻松了口氣。這傻勁兒,
來得太是時候了!孫公公皺緊了眉頭,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鬧劇弄得有些煩躁。
那太醫(yī)站穩(wěn)身形,臉色有些難看。他定了定神,試圖再次靠近:“王爺,
老臣只是……”“哇——!走開走開!大壞蛋!”謝承硯猛地從我懷里抬起頭,
抓起旁邊小幾上果盤里的一個橘子,狠狠朝太醫(yī)砸過去!準頭奇差,
橘子擦著老太醫(yī)的耳朵飛過,“啪”地砸在了孫公公嶄新的袍子上,汁水四濺?!鞍?!
”孫公公猝不及防,看著袍子上一大片黃漬,氣得臉都白了,“放肆!”謝承硯卻不管不顧,
依舊在我懷里哭嚎掙扎,手腳并用,踢打抓撓,像個被激怒的幼獸。我一邊努力“安撫”他,
一邊“歉疚”地看向?qū)O公公:“公公息怒!王爺他……他從小最怕大夫,尤其怕白胡子老頭,
一靠近就……您看這……”我示意了一下自己被抓亂的頭發(fā)和衣裳,
還有孫公公那倒霉的袍子。太醫(yī)也被這陣仗嚇住了,捂著胸口,臉色發(fā)白,
看樣子是真不敢靠近了。孫公公看著眼前這混亂不堪的場景:哭鬧不止、狀若瘋癲的傻王爺,
狼狽不堪的王妃,還有自己臟污的袍子……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
最終重重地“哼”了一聲。“罷了!王爺既如此……畏醫(yī),雜家也不強求了!
”他咬著后槽牙,顯然是把這當成了傻子不可理喻的行為,“雜家回宮,自會如實稟報陛下!
王爺、王妃,好自為之!明日一早,自有人護送你們啟程!我們走!”說完,他拂袖轉(zhuǎn)身,
帶著同樣心有余悸的太醫(yī)和侍衛(wèi),氣沖沖地走了。連基本的告退禮都省了。
看著他們消失在影壁后的背影,我懸著的心才終于重重落下。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濕了里衣。
懷里的人瞬間安靜下來。謝承硯抬起頭,臉上哪還有半點眼淚鼻涕?
那雙剛才還驚恐茫然的眼睛,此刻清澈見底,甚至帶著一絲……狡黠?他沖我眨了眨眼,
嘴角勾起一個極快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快得像是我眼花了。隨即,
他又恢復了那種天真的懵懂,指著孫公公消失的方向,開心地說:“壞人走啦!沒人扎我咯!
青霓,我們什么時候去寧州玩呀?”我看著他這張俊美無儔卻寫滿“天真”的臉,
心頭疑云密布。剛才那瞬間的清明,是錯覺嗎?
王府上下被這突如其來的流放旨意攪得人心惶惶。下人們看向我們的眼神更加復雜,有同情,
有疏離,更多的是對前路的茫然和恐懼。柳側(cè)妃倒是沒再露面,
大概是覺得我們這兩個“廢人”不值得她再費心思了。管家老陳是個老實人,
紅著眼圈幫我們打點行裝,絮絮叨叨說著寧州如何苦寒,叮囑我們保重。能帶上的東西有限,
只裝了幾輛簡陋的馬車。第二天天還沒亮透,一隊盔甲鮮明的羽林衛(wèi)就堵在了王府門口。
領(lǐng)頭的校尉面無表情,遞過來一份文書:“王爺,王妃,奉旨護送。即刻啟程。
”沒有多余的話,沒有送行的人。只有緊閉的王府大門,和門外肅殺的士兵。
謝承硯倒是很興奮,抱著我給他新做的布老虎(怕路上他鬧騰),
一蹦一跳地上了最前面的馬車,還掀開車簾朝外喊:“走咯!去玩咯!”車輪滾動,
駛離了這座困了他多年、也庇護了他多年的牢籠般的王府。
京城高大的城門在晨霧中漸漸模糊,最終消失不見。前路,是未知的寧州。一路向南。
起初還好,官道還算平坦。謝承硯趴在車窗邊,看什么都新鮮,
指著路過的牛羊大叫“大狗狗”,看到遠處的山巒就喊“大糖堆”,倒也安分。
可越往西南走,路越難行。官道變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馬車顛簸得像隨時會散架。
天氣也越發(fā)濕熱,密林遮天蔽日,空氣里彌漫著潮濕腐爛的氣息。
隨行的羽林衛(wèi)一個個緊繃著臉,不時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幽深的林子,
顯然也提防著此地盛行的瘴氣和出沒的盜匪。我自己的狀況也好不到哪里去。
水土不服加上連日顛簸,頭暈惡心,渾身乏力。帶的干糧又硬又冷,難以下咽。
謝承硯也蔫了。不再鬧騰,整天蔫蔫地縮在馬車角落里,抱著他的布老虎,小臉蒼白,
嘴唇干裂,偶爾哼哼唧唧地喊“難受”。這日午后,車隊在一片密林邊緣停下休整。
羽林衛(wèi)去附近溪邊打水,只留了兩個看守。我靠在馬車邊,閉目養(yǎng)神,胃里翻江倒海。
“青霓……”謝承硯不知何時爬下了車,挨到我身邊,聲音虛弱,
“渴……餓……”我看他可憐,想著包袱里還有最后一點在驛站買的軟糕。剛解開包袱,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汗臭和某種腥臊的惡風猛地從旁邊襲來!“別動!打劫!
”三個蒙著臉、穿著破爛皮襖的彪形大漢,像鬼魅一樣從林子深處竄了出來!
手里都拿著明晃晃的砍刀!他們顯然盯了我們很久,趁著守衛(wèi)松懈時動手!
兩個看守的羽林衛(wèi)反應(yīng)極快,“鏘”地拔刀迎上:“保護王爺王妃!”但對方人多且兇悍,
一時纏斗在一起,刀光劍影,險象環(huán)生!一個滿臉橫肉、眼露兇光的劫匪,大概是頭目,
根本沒理會打斗,目標明確地直沖我和謝承硯而來!顯然看出我們才是“肥羊”!
“把值錢的交出來!饒你們不死!”他獰笑著,大手直接抓向我懷里的包袱!
我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把謝承硯往身后一拽,自己也往后躲。但那劫匪動作太快,
眼看那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抓住我!就在這時!一直蔫蔫地縮在我身后的謝承硯,突然動了!
快得不可思議!他像一道影子般從我身側(cè)閃出,不是向前,而是猛地蹲下,
抓起地上一把混雜著碎石和腐葉的泥土,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朝那劫匪頭目的臉上揚去!
“壞人!不許碰青霓!”那劫匪猝不及防,被兜頭蓋臉的沙土迷了眼睛,慘叫一聲:“??!
我的眼睛!”本能地捂住臉,腳步踉蹌后退。謝承硯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他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趁著劫匪捂眼的瞬間,猛地撲上去,不是用拳頭,而是用頭!
用他那顆漂亮的腦袋,狠狠地、精準地撞在了劫匪的腰眼上!“嗷——!
”劫匪發(fā)出更凄厲的慘叫,腰眼是人體的軟肋,這一撞力道奇大,他整個人弓成了蝦米,
手里的砍刀“哐當”掉在地上。謝承硯看都不看掉落的刀,轉(zhuǎn)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力氣大得驚人,拖著我扭頭就往林子深處沒命地跑!“跑!青霓快跑!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從劫匪出現(xiàn),到他迷眼、被撞、再到拉著我逃跑,
不過短短幾息!他的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拖沓!
那爆發(fā)力、那精準度、那毫不猶豫的狠勁兒……哪里像個傻子?!我被他拖著,
跌跌撞撞地沖進黑暗潮濕的密林,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轟鳴:他剛才做了什么?!
他是怎么做到的?!身后,劫匪的怒吼和羽林衛(wèi)的喊殺聲、兵刃碰撞聲交織在一起,
越來越遠。我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肺像要炸開,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再也跑不動一步,
才撲倒在厚厚的腐葉層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我們粗重的喘息聲和林間不知名鳥獸的怪叫。我癱在地上,心臟狂跳,幾乎要沖破胸腔。
劫后余生的恐懼還未散去,另一個更巨大的震撼和疑問,像藤蔓一樣死死纏住了我。
我猛地扭頭,看向旁邊同樣喘著氣、臉上沾著污泥草屑的謝承硯。他的胸膛劇烈起伏,
額發(fā)被汗水浸濕貼在額角。但那雙眼睛,在昏暗的林間光線下,亮得驚人!
不再是懵懂的天真,而是一種劫后余生的銳利、警惕,
還有一種……深藏的、竭力維持的平靜?!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凝固了。
密林里潮濕的空氣沉甸甸地壓在身上,帶著腐爛枝葉的味道。我們倆的喘息聲漸漸平復,
只剩下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他看著我,那雙眼睛里的銳利和警惕,在短暫的爆發(fā)后,
像是潮水般迅速退去,又努力想凝聚起熟悉的、懵懂的天真。但太晚了。
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狠辣與敏捷,像烙印一樣刻在了我的腦子里。我撐著手臂坐起身,
死死盯著他,
聲音因為激動和喘息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謝承硯……你剛才……是怎么回事?
”他眨眨眼,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翅扇動,
臉上露出那種慣有的茫然:“壞人……打壞人……青霓不怕……”他伸出手想拉我的袖子。
“別裝了!”我猛地揮開他的手,聲音陡然拔高,在這寂靜的林間顯得格外尖銳。
壓抑了太久的疑惑、委屈、恐懼,還有剛才那打敗性的認知,像火山一樣噴發(fā)出來,
“你剛才那幾下!迷眼睛!撞腰眼!拉著我跑!那是一個傻子能做出來的嗎?!你告訴我!
”他被我吼得瑟縮了一下,眼神閃爍,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地上的腐葉,嘴唇動了動,
沒發(fā)出聲音,像做錯了事的孩子。這反應(yīng),更是坐實了我的猜測!“為什么?”我逼問著,
聲音哽咽了,“為什么要裝傻?騙我?騙所有人?看著我像個傻子一樣哄你玩,
看我為了護著你跟柳側(cè)妃她們周旋,看我像個傻瓜一樣擔心憂慮……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