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沈硯醒來，發(fā)現(xiàn)江聿不在床上。
他走到船塢外，發(fā)現(xiàn)江聿蹲在雨里，用一把小刀在地面刻字。
沈硯走近，發(fā)現(xiàn)那是一串坐標：
22°17'14"N 114°08'36"E
是跨海大橋的橋墩。
江聿抬頭，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滴下來，像眼淚。
“七天后，”他說，“這里會開花?！?/p>
沈硯蹲下來，用拇指擦過江聿的眼角：“什么花？”
江聿把小刀遞給他：“火做的花?！?/p>
2、
凌晨四點二十，船塢外的雨又大了起來。
江聿把坐標刻在水泥地面后，小刀被沈硯收進袖口。
雨水沖刷著那串數(shù)字，像要把它們帶回海里。
江聿的右肩開始疼，是舊傷在陰雨天慣有的抗議——
三年前，他自己用槍打的，子彈從鎖骨下方穿過去，沒傷到肺，卻留下了一條永遠帶著火藥味的疤。
沈硯蹲在他身邊，掌心覆在那道疤上，像在安撫一只炸毛的貓。
“疼？”
“疼。”江聿吐出一個字，聲音混在雨聲里，像一聲嘆息。
沈硯沒說話，只是用拇指按住那道疤，用力，直到指腹下的皮膚泛白。
江聿的喉結(jié)滾了滾，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哼笑：“你這點力氣，給我撓癢都不夠?！?/p>
沈硯于是更用力，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江聿的笑終于破了音，變成一聲短促的喘息。
“沈硯，”他啞聲道，“你每次碰我，我都覺得自己是塊炸藥。”
沈硯的指尖頓住，然后松開。
雨水順著江聿的鎖骨滑進衣領，浸透了黑色的T恤。
沈硯忽然低頭，用唇貼上那道疤。
舌尖嘗到雨水和血的味道，還有一絲很淡的硝煙。
江聿的指尖插進他后頸的發(fā)茬里，像要把他按進骨血。
2、
回安全屋的路上，江聿的耳鳴又犯了。
右耳的巴赫變成了高頻的嘯叫，左耳是絕對的真空。
他靠在副駕的車窗上，看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
沈硯開車，左手無名指在方向盤上敲出摩斯密碼：
·—— / —·— / ———
是“J-Y-W”，江聿的名字縮寫。
江聿沒說話，只是伸手，把沈硯的右手從方向盤上拿下來，按在自己右耳上。
沈硯的掌心很熱，像一塊燒紅的炭。
耳鳴奇跡般地停了。
江聿聽見自己的心跳，和三年前一樣快。
3、
安全屋里，鐵皮箱被打開，露出里面的東西——
一把拆彈鉗、一卷銅線、一枚雷管、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是十七歲的江聿，站在港城一中的操場邊，校服外套系在腰間，右手舉著一只黑貓。
貓的瞳孔是金色的，像兩枚融化的琥珀。
沈硯拿起照片，發(fā)現(xiàn)背面寫了一行字：
“給阿硯，別忘了我?！?/p>
字跡是鋼筆寫的，已經(jīng)暈開，像被水浸過。
沈硯的指尖在“阿硯”兩個字上停了很久。
江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你師父的字。”
沈硯沒回頭，只是用指腹擦過那行字，像要把它擦掉。
“他為什么給你這個？”
“因為我救過他的貓?！苯舱f，“也因為他欠我一條命?！?/p>
4、
貓的名字叫“子彈”，是江聿母親生前養(yǎng)的。
十七歲那年，江聿用一把自制氣槍打碎了父親的車窗，父親用54式砸聾了他的左耳，然后把貓從三樓扔了下去。
貓沒死，摔斷了一條腿。
沈硯的師父陸征當時還是緝毒警，正好路過，把貓撿了回去。
三個月后，陸征把貓還給江聿，貓腿上的石膏寫著一行字：
“下次別讓它再摔了。”
江聿把貓抱回家，當天晚上，父親用槍抵著他的頭，讓他把貓交出來。
江聿沒交。
槍響的時候，貓撲過來，擋在了他面前。
子彈穿透了貓的腹部，血濺在江聿臉上，是溫熱的。
父親罵了句“畜生”，轉(zhuǎn)身走了。
江聿抱著貓在雪地里坐了一夜，貓的身體一點點變冷，像一塊鐵。
天亮時，他用鋼筆在貓的后腿內(nèi)側(cè)刻了一行字：
“我欠你一條命?！?/p>
后來他把貓埋在了港城一中的操場邊，立了塊木牌：
“子彈之墓”。
木牌旁邊，埋著父親的54式。
5、
沈硯把照片放回鐵皮箱，發(fā)現(xiàn)箱底還有一只骨哨。
哨子是用人的指骨做的，表面磨得很光滑，內(nèi)側(cè)刻著“JY”兩個字母。
沈硯的指尖在“JY”上停了很久。
江聿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你的?！?/p>
沈硯抬頭，發(fā)現(xiàn)江聿蹲在他面前，右耳的耳釘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三年前，你在爆炸現(xiàn)場找到的？”
“嗯。”江聿說，“你抱著我滾進掩體的時候，我把它從你手上扯下來的?！?/p>
沈硯的左手無名指缺了半指，斷面是平滑的，像被刀切過的鉛筆。
江聿的指尖覆上去，輕輕摩挲那道疤。
“疼嗎？”
“疼。”沈硯說，“但比不上你咬的那一下?！?/p>
江聿笑了，露出虎牙，像某種食肉動物。
“那我再咬一次？”
沈硯沒回答，只是用斷指處的疤蹭過江聿的唇。
那道疤很硬，像一枚倒刺。
江聿的舌尖掃過它，嘗到一絲很淡的咸。
是血。
6、
安全屋的燈在凌晨五點熄滅。
沈硯和江聿并肩躺在床上，中間隔著半臂的距離。
江聿的右肩又開始疼，他翻身，把臉埋進沈硯的頸窩。
沈硯的掌心覆在他后頸的疤上，輕輕按壓。
那是江聿十七歲那年，父親用皮帶扣抽的，疤很細，像一條白色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