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前的那場暴雨來得又急又狠，雨點砸在窗玻璃上，像無數(shù)細小的石子。風把校園里的香樟樹吹得東倒西歪，水霧順著窗縫鉆進教室，帶著潮濕的泥土味。可這一切都沒有影響我們后墻那片方寸之地——它正悄悄發(fā)芽。
? ? ? 老周把最后一桶漿糊放到講臺上，揮手示意：“貼！”
沒人動。所有人都盯著那堆剛拆箱的明信片，像盯著一摞滾燙的烙餅，既想搶又怕燙手。
我第一個伸手，抽到的卻是一張畫滿土豆的卡片?？ㄆ趁鎸懼骸敖憬?，我今天用土豆算出了 6×7＝42！謝謝你！”落款是羊角辮小姑娘田小禾。我捏著卡片，耳根莫名發(fā)熱——昨晚我不過順口說了句“乘法可以用土豆排方陣”，她真就蹲灶臺邊擺了四十二顆小土豆。
趙大宇第二個沖上去，抽到的卡片更離譜——整張背面被涂成熒光綠，中間歪歪扭扭寫著：“大宇哥，abandon 我記住了，是‘放棄’的意思，可你別放棄我們！”落款后面還畫了一個哭臉。他當場愣住，嘴角抽了抽，像被人悶了一拳，最后把卡片捂在胸口，悶聲說：“誰再喊我炮灰，我跟誰急。”
有人笑，卻沒人再喊。
? ? ? ?蘇葉沒搶，她等大家拿完，才拾起最后一張。那張卡片幾乎空白，只在角落寫了極細一行鉛筆字：“哥哥姐姐，我也想考出去，看看你們的城市。”沒有落款，也沒有畫，像一句被風吹散的悄悄話。她捏著卡片站了很久，直到指尖泛白，才抬頭笑著說：“那就給他們看看?！?/p>
? ? ? ?我們把明信片在墻上一字排開。沒有膠水，就用老周帶來的漿糊；沒有尺子，就用蘇葉的發(fā)卡當水平儀。李雪負責排版，她把分數(shù)進步最大的幾張放在正中央，像閱兵；趙大宇負責貼邊角，他一米八幾的個子踮腳時，T 恤卷到腰上，露出一截“炮灰集中營”的涂鴉，全班哄笑。他卻咬牙：“笑屁！等老子英語上 120，再把這行字改成 120 集中營！”
陳默最安靜，他拿著裁紙刀，把明信片多余的毛邊修成圓角，動作輕得像在削鉛筆。有人問他為什么，他悶聲說：“免得扎手。”一句話，把我們都說沉默了。
? ? ? 貼到一半，燈突然跳閘，教室陷入漆黑。外面雷聲滾滾，雨聲像千軍萬馬。有人“啊”了一聲，手機燈接二連三亮起，光束交錯，把一張張明信片照得發(fā)亮。不知誰起了頭，大家開始念卡片上的句子——
“姐姐，我數(shù)學 61 啦！”
“哥哥，我敢在全班背英語作文了！”
“姐姐，我?guī)屯乐v題，老師獎我一朵小紅花！”
聲音從最開始的零落，到后來的整齊，像合唱。雨水拍打窗沿，成了最好的伴奏。燈重新亮起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墻已經(jīng)變得不像墻——它更像一塊剛剛開墾的花圃，87 顆種子破土而出，每一顆都頂著微小的光。
老周站在門口，沒進來，只抬手拍了拍門框：“給它起個名吧?！?/p>
七嘴八舌里，蘇葉的聲音最輕，卻蓋過了雨聲：“雙向奔赴墻。”
沒人反對。
趙大宇拿記號筆在最上方寫下五個大字，筆畫歪歪扭扭，卻用力到筆芯炸毛。寫完他退后兩步，像個欣賞自己涂鴉的小孩：“行，就這么定了！”
? ? ? 名字落定的那一刻，墻仿佛真的有了呼吸。我們給它貼第一張便利貼——李雪寫的：
“今晚目標：數(shù)學錯題清零，明早 6:30 集合。”
第二張是趙大宇的：
“英語完形 20 個全對，做不到操場裸奔十圈?！?/p>
第三張是我的，卻空白，因為我不知道寫什么。
蘇葉把筆塞到我手里：“寫你想對他們說的話。”
我捏著筆，腦子里閃過楊小星舉著蠟燭的臉、田小禾數(shù)土豆的手、那張沒有落款的空白卡片……最后只落下一句：
“等你們來城市找我，我?guī)銈內(nèi)タ凑嬲哪μ燧?。?/p>
寫完，我把便利貼貼在墻最下方，像把一顆種子埋進土里。
? ? ? 晚自習鈴響，本該安靜刷題，卻沒人坐回座位。我們圍在墻前，像圍著一團火。
老周突然開口，聲音低卻清晰：“墻不會自己長高，得靠你們添磚加瓦。下一次月考，如果還是 11 名，我就把墻拆了當廢紙賣?！?/p>
沒人笑。李雪第一個轉(zhuǎn)身回座位，翻開錯題本；趙大宇把熒光綠卡片別在筆袋最顯眼的位置；陳默把裁紙刀收好，順手把燈關(guān)到只剩講臺一盞。
我回到最后一排，桌上多了一張新打印的日程表——
【21:00-21:30 視頻連線】
【21:30-22:30 刷同類型錯題】
【22:30-23:30 互批互講】
最下面用紅筆寫了一行小字：
“墻在看著，別讓它失望?！?/p>
我抬頭，那片彩色的墻在昏黃燈光下微微發(fā)亮，像一條剛被點燃的導火索。
導火索的另一端，系在我們 56 個人的心臟上。
雨停了，窗外香樟樹滴著水，滴答，滴答，像有人在墻根悄悄數(shù)時間。
我知道，倒計時已經(jīng)開始，而墻，正在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