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收回那張被嫌棄的“身份之證”，重新用黃綢布包好，塞回懷里。
抱著沉重的藍布包袱，在保安無聲的驅(qū)趕目光和周圍人看戲般的注視下，他一步步后退，
最終，像個打了敗仗的逃兵，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那光潔冰冷、拒人千里之外的大堂入口，
重新站到了喧囂的、充滿陌生敵意的街頭。午后的陽光依舊刺眼，肚子餓得一陣陣絞痛。
玄青子抱著包袱，茫然地沿著巨塔冰冷的玻璃幕墻根走著，巨大的陰影將他完全籠罩。
金碧輝煌的世界就在咫尺之遙的玻璃后面，他卻像個被世界遺棄的幽靈。不知走了多久，
轉(zhuǎn)過一個街角，喧囂聲似乎小了一些。路邊出現(xiàn)了一排小店。食物的香氣，
混合著各種調(diào)料的味道，在空氣中飄蕩，如同無形的鉤子，死死勾住了玄青子饑餓的神經(jīng)。
他的目光被一家小店吸引。明亮的玻璃櫥窗里，懸掛著油光锃亮、紅潤誘人的燒鵝、叉燒，
還有一排排碼放整齊、晶瑩剔透的蝦餃、燒賣……誘人的香氣正是從這里散發(fā)出來的。
玄青子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肚子里的轟鳴聲更響了。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那疊師父給的“錢”。吃飯……應(yīng)該需要這個吧？他鼓起勇氣，
推開那扇明亮的玻璃門。
一股更加濃郁、混雜著油脂、醬油、蒸氣和人群氣息的熱浪撲面而來。小店不大，人卻不少，
幾張小小的桌子幾乎都坐滿了人。一個系著油膩圍裙、滿臉不耐煩的伙計正大聲吆喝著什么。
玄青子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口，
看著墻上貼著的、畫著各種食物圖片和數(shù)字的彩色紙張（菜單？），
那些扭曲的符號他大部分不認識。他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買”。這時，
一個穿著皮夾克、頭發(fā)染成黃色的年輕男人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炒河粉從他身邊走過，
似乎準備打包帶走。男人走到店門口靠墻的一個地方停下，
那里立著一個方方正正、半人多高的灰色鐵皮柜子，柜子正面有一個發(fā)著幽幽藍光的屏幕，
屏幕下方有一個小小的孔洞。玄青子的目光瞬間被那鐵皮柜子吸引住了！
那柜子……通體由冰冷的金屬構(gòu)成，表面光滑，線條硬朗。那個發(fā)著藍光的屏幕，
上面閃爍著一些不斷變化的、意義不明的綠色符號和數(shù)字，如同某種玄奧的符文陣列！
更關(guān)鍵的是，從那小小的孔洞里，
正源源不斷地散發(fā)出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靈氣”波動！
雖然這“靈氣”極其稀薄，帶著一種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
與終南山草木山川孕育的溫潤靈氣截然不同，但在這濁氣彌漫的魔都，
簡直如同沙漠中的一眼清泉！玄青子疲憊干涸的靈覺瞬間被激活了！“吸……吸靈陣？！
”他腦中如同劃過一道閃電！這一定是某種山外修士用來聚集、提取駁雜靈氣的高級陣法！
難怪這大都市靈氣稀薄至此，原來都被這些隱藏的法陣偷偷吸走了！這鐵柜子，就是陣眼！
一股難以抑制的激動和一種“終于發(fā)現(xiàn)了真相”的明悟感涌上心頭！
饑餓感似乎都被這發(fā)現(xiàn)沖淡了！這魔都果然水深！連路邊小店都暗藏玄機！
眼看那黃毛青年掏出幾張花花綠綠的紙鈔（錢?。?，
塞進了鐵柜子側(cè)面一個扁平的縫隙里（玄青子沒注意到這個動作），
然后那鐵柜子就發(fā)出“嗡嗡”的輕響，屏幕上的符文一陣閃爍，接著，那個小小的孔洞里，
竟然“嘩啦啦”地吐出了……幾枚圓圓的、亮閃閃的小金屬片？“靈石！凝練的金屬性靈石！
”玄青子幾乎要叫出聲來！這法陣不僅能吸靈，還能將靈氣凝練成實體靈石輸出！
簡直是奪天地造化的神物！師叔他們一定就是用這種方式在濁世中維持修為的！
黃毛青年拿了那幾枚“金屬靈石”，端著河粉走了。玄青子再也按捺不??！他深吸一口氣，
強壓住內(nèi)心的激動，抱著包袱，快步走到那臺“吸靈陣”前。他放下包袱，左右看了看，
確定沒人注意自己（實際上店里的人都忙著吃飯或點單）。他學著剛才那黃毛的樣子，
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疊“錢”，
選了一張印著“100”字樣的最大面額（他覺得這個“符力”應(yīng)該最強），
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恭敬，學著黃毛的動作，
將那張紅色的紙鈔……小心翼翼地塞進了鐵柜子側(cè)面那個扁平的縫隙里。塞進去了！
玄青子心臟狂跳，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那個發(fā)著藍光的屏幕和那個小小的孔洞。
他想象著精純的靈氣即將噴涌而出，凝練成亮閃閃的靈石……一秒，
兩秒……三秒……鐵柜子毫無反應(yīng)。屏幕依舊閃爍著那些意義不明的綠色符號，
孔洞里一片死寂。玄青子臉上的激動和期待慢慢僵住了。怎么回事？難道“符力”不夠？
還是自己塞“符”的姿勢不對？他皺緊眉頭，決定再加點“料”！他再次并指如劍，
調(diào)動起丹田內(nèi)僅存的那點微弱可憐的靈力，指尖凝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微光，神情肅穆，
對著那冰冷的鐵柜屏幕，
快速而認真地凌空畫了一個他目前掌握的最復雜、最有“威力”的聚靈符印！
同時口中念念有詞，聲音雖低，卻充滿了一種古老而神秘的韻律感：“天清地靈，萬炁本根！
聚靈引氣，聽吾敕令！疾！”指尖的微光隨著符印的完成，
化作一道極其纖細、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流光，射向鐵柜的屏幕！
“滋啦……”屏幕上的圖像似乎極其輕微地閃爍、扭曲了一下？又或許只是錯覺。緊接著，
那鐵柜子猛地發(fā)出一陣極其刺耳、極其響亮的蜂鳴！“滴滴滴滴滴——！?。?/p>
”尖銳的警報聲瞬間撕裂了小店嘈雜的背景音，如同魔音灌耳，震得人頭皮發(fā)麻！
玄青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嚇得魂飛魄散，猛地后退一步，差點被自己的包袱絆倒！
店里的食客和伙計齊刷刷地扭頭看向他！
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個穿著破舊道袍、對著ATM機（自動取款機）掐訣念咒的“怪人”身上！
那目光里有驚愕，有茫然，有看神經(jīng)病般的鄙夷，還有忍不住爆發(fā)出的哄笑聲！“噗！
哈哈哈！儂做啥啦？發(fā)癡??？”“對著取款機練功？冊那！今朝開眼界了！”“哎喲，
小道士，儂是拍電影還是腦子瓦特啦？”系著油膩圍裙的伙計更是滿臉怒容地沖了過來，
指著玄青子的鼻子，用夾雜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吼道：“喂！儂搞啥么子？！
弄壞機器儂賠得起伐？！滾出去！腦子有毛病！”刺耳的警報聲還在持續(xù)，
像無數(shù)根針扎進玄青子的耳膜和心臟。他面紅耳赤，手足冰涼，
巨大的羞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地上的藍布包袱，
只想立刻逃離這個讓他尊嚴掃地的地獄。就在他慌亂低頭的一剎那，
眼角的余光瞥見那個小小的孔洞里，似乎……似乎有什么東西？
他定睛一看——一張紅色的紙鈔，正被機器緩緩地“吐”出來一小半，卡在了那里。
正是他剛才塞進去的那張“100元”！玄青子腦子里“嗡”的一聲！錢！他的“符”！
非但沒換來“靈石”，還被這該死的“吸靈陣”給“吐”出來了？！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抓住那張被卡住的、屬于他的紙鈔！
那是師父給的，是他在這魔都唯一的依仗！“喂！儂做啥！還想搶錢啊？！”伙計眼疾手快，
一把抓住了玄青子的手腕！力道很大，捏得他生疼！“不是！那是我的！我的錢！
”玄青子又急又怒，試圖掙脫，聲音都變了調(diào)?！澳愕腻X？儂塞進去的鈔票機器吐出來，
就是儂操作不當！現(xiàn)在機器叫了，肯定被儂搞壞了！儂還想拿錢跑？沒門！
”伙計死死拽著他，唾沫星子幾乎噴到他臉上，另一只手已經(jīng)掏出了手機，作勢要報警。
周圍看熱鬧的人更多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玄青子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憊、接二連三的打擊、此刻的屈辱和百口莫辯……所有的負面情緒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
徹底沖垮了他強撐的神經(jīng)。他猛地一甩胳膊，用上了幾分在山上搬石頭的力氣，
竟然真的掙脫了伙計的鉗制！他顧不上掉在地上的藍布包袱，
也顧不上那張被卡住的、無比珍貴的紅色紙鈔，像一只被獵人圍捕、慌不擇路的野兔，
抱著頭，使出吃奶的力氣，推開擋在身前看熱鬧的人，跌跌撞撞地沖出小店，
一頭扎進了外面更加洶涌、更加冷漠的人潮之中。身后，
刺耳的警報聲、伙計憤怒的叫罵聲、路人的哄笑聲……交織成一片，如同追魂的魔音，
緊緊追隨著他狼狽逃竄的背影。玄青子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耳邊的喧囂似乎被一層無形的隔膜擋住了，
只剩下自己粗重如拉風箱般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雙腿像是灌滿了鉛，
每一次抬起都耗盡全身力氣，肺里火燒火燎，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
他像一只受驚過度、慌不擇路的林中小獸，在鋼筋水泥的冰冷叢林里橫沖直撞，
只想逃離那些刺耳的嘲笑、鄙夷的目光和那臺該死的、會尖叫的“吸靈陣”。終于，
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他腳下一軟，一個趔趄，重重地撞在冰冷堅硬的墻壁上，
然后順著墻根滑坐在地。粗糙的水泥墻面摩擦著他單薄的舊道袍，帶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但這痛感反而讓他混亂的大腦清醒了一絲。他蜷縮在墻角，背靠著冰冷，
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雙手死死抱著那個早已沾滿灰塵、此刻顯得無比沉重的藍布包袱。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心臟，一點一點地收緊，
啃噬著他最后一點可憐的尊嚴。饑餓感像是蘇醒的饕餮巨獸，
在空蕩蕩的胃袋里瘋狂咆哮、撕扯，那絞痛一陣強過一陣，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撕裂。
餅子……他不敢回去……那個伙計兇神惡煞的樣子……“師父……師叔……”他嘴唇哆嗦著，
發(fā)出微不可聞的嗚咽，像只受傷的小獸。冰冷的絕望感，混合著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饑餓，
徹底將他淹沒。他感覺身體里的熱量正在飛速流逝，意識像風中殘燭般飄搖不定。
眼皮越來越沉，視野開始模糊、旋轉(zhuǎn)。遠處那些閃爍的、五顏六色的巨大光斑（霓虹燈？
）在他迷離的視線里扭曲、變形，仿佛成了某種龐大而詭異的陣法符文，
散發(fā)著令人眩暈的光暈。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一個聲音，
帶著一絲疑惑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在他頭頂響起：“咦？這位……道友？你沒事吧？
”聲音清朗，帶著點年輕人的朝氣，卻又奇異地透著一股子……煙火氣？
玄青子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視線模糊地聚焦。
一個穿著……極其怪異的人影站在他面前，擋住了部分炫目的霓虹燈光。此人約莫二十出頭，
身形挺拔，面容清秀，頭發(fā)剪得干凈利落。
愕的是他的穿著——上半身是一件極其普通的、印著模糊英文和奇怪圖案（一只戴眼鏡的貓？
）的白色棉布短褂（T恤？），
下半身卻是一條……寬松的、質(zhì)地像是麻布、顏色灰撲撲的……練功褲？
腳上蹬著一雙看起來軟綿綿的、不知什么材質(zhì)的鞋子（運動鞋？）。
最刺眼的是他脖子上掛著的那根鏈子——既非金也非玉，而是一種銀白色的金屬，
在霓虹燈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鏈子下面墜著的，
赫然是一塊……小巧玲瓏、雕工粗糙的桃木劍掛飾？
那桃木劍上還隱約能看到用紅色顏料歪歪扭扭畫著的辟邪符文！道非道，俗非俗！這身打扮，
簡直比玄青子自己的舊道袍還要古怪十倍！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廉價香水和……燒烤孜然味的復雜氣息，撲面而來。玄青子張了張嘴，
干裂的嘴唇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嗬嗬”聲?！鞍パ剑】茨氵@臉色，
餓壞了吧？”那年輕人看清玄青子慘白的臉和失焦的眼神，立刻蹲下身來，語氣帶著關(guān)切，
動作卻麻利得很。他變戲法似的從那個同樣材質(zhì)奇怪的斜挎在身上的布包里（帆布包？），
掏出了一個……透明塑料盒？盒子是方形的，
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幾個白白胖胖、頂端捏著花褶的小包子，
正散發(fā)著誘人的、溫熱的食物香氣！玄青子的眼睛瞬間直了！
饑餓的本能壓倒了所有警惕和羞恥感，他死死盯著那盒包子，喉結(jié)瘋狂地上下滾動，
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斑觯瑒傎I的叉燒包，還熱乎著呢，快墊墊！”年輕人不由分說，
打開盒子，拿起一個包子就塞到玄青子手里。那包子溫熱柔軟，隔著薄薄的塑料膜（包裝紙？
）都能感受到它的暄軟和肉餡的油脂香氣。玄青子幾乎是本能地、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
一把抓住那個包子，也顧不上什么形象，狼吞虎咽地就往嘴里塞！滾燙的肉汁燙得他直吸氣，
但他完全顧不上了，那濃郁的肉香、面皮的麥香，如同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