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銘記于心?！毙嘧佑昧c頭，將那疊錢和地圖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點被現(xiàn)實澆滅的、關(guān)于“上古大妖”的熾熱幻想，此刻已被一種沉甸甸的、名為“生存”的壓力所取代。
玄青子站在山外小鎮(zhèn)那個叫做“火車站”的地方，感覺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這震耳欲聾的喧囂給沖散了。
眼前的一切，超出了他貧瘠想象力所能構(gòu)建的任何圖景。
巨大的、鋼鐵鑄就的“鐵龍”怪物，一節(jié)接著一節(jié)，像傳說中的巨蜈蚣般匍匐在鐵軌上，發(fā)出低沉而連綿不絕的“哐當(dāng)哐當(dāng)”聲。每一次進(jìn)站，都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和噴涌出的、帶著鐵銹和機油味的白色蒸汽，震得腳下地面都在微微顫抖。無數(shù)的人，密密麻麻，像被驚擾的蟻群，扛著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包裹，發(fā)出震天的嘈雜聲，推搡著、叫喊著，朝著那些鋼鐵怪物的“嘴”——一個個敞開的、黑洞洞的門洞——拼命涌去。汗味、劣質(zhì)香煙味、食物味、塵土味……各種氣息混合成一股渾濁而濃烈的洪流，嗆得他幾乎窒息。
他像一片被卷入激流的枯葉，身不由己地被人潮裹挾著向前。笨重的藍(lán)布包袱（里面塞著他唯一的一套換洗道袍和師父給的干糧）像個巨大的累贅，在擁擠中不斷磕碰著別人，引來不滿的嘟囔和白眼。他只能緊緊抱著包袱，低著頭，努力縮著身子，試圖減少存在感，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zhàn)。師父給的“錢”和那張寶貴的“輿圖”，被他死死地捂在胸前最里面的口袋里，隔著幾層布料，依舊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憑。
終于，在幾乎被擠扁的漫長煎熬后，他憑著那張“輿圖”和一路上磕磕巴巴、連蒙帶猜的問詢，奇跡般地找到了正確的“鐵龍”入口，并且在一個好心大嬸（看他一臉茫然呆滯實在可憐）的幫助下，連滾帶爬地擠進(jìn)了那個狹窄的、充斥著汗臭和泡面味道的綠色硬座車廂。
找到貼著他名字（一個寫在褪色紅紙上的小紙條）的硬邦邦座位，玄青子幾乎虛脫般地癱坐下去，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大口喘著氣，心臟還在狂跳不止。環(huán)顧四周，狹窄的空間里塞滿了人，過道上也站滿了，空氣污濁得令人作嘔。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象更是讓他頭暈?zāi)垦！切┢教沟貌幌裨?、被分割成整齊方塊的田地；那些火柴盒一樣密密麻麻堆積在一起的、毫無靈氣的房屋；那些在路上瘋狂奔跑、發(fā)出巨大噪音的“鐵盒子”……一切都光禿禿的，灰蒙蒙的，和他生活了二十年的終南山，完全是兩個世界。
沒有鳥鳴，沒有松濤，沒有草木清香，更沒有一絲天地靈氣。這里只有無盡的嘈雜、渾濁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蕪感。
“這就是……山外？”玄青子茫然地看著窗外飛逝的灰色風(fēng)景，心里第一次對師父口中那個“靈氣稀薄”有了切膚的理解。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那疊花花綠綠的紙鈔，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感，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十幾個小時的煎熬，如同在滾燙的油鍋里反復(fù)煎炸。當(dāng)那鋼鐵巨獸終于發(fā)出一聲解脫般的長鳴，緩緩?fù)？吭谀Ф忌虾Ｒ粋€巨大得令人目眩的站臺時，玄青子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拆開又勉強裝了回去。他抱著藍(lán)布包袱，腳步虛浮地隨著人潮挪出車廂，踏上站臺。
撲面而來的，是一種更加復(fù)雜、更加濃烈、更加陌生的氣息?？諝獠辉賰H僅是渾濁，而是混雜了無數(shù)種味道——汽油的刺鼻、混凝土的塵土、食物的油膩香氣、人群的體味、某種甜膩的香水、還有地下深處隱隱傳來的、潮濕發(fā)霉的鐵銹味……它們混合成一股龐大而粘稠的“氣”，沉重地壓在胸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抬頭望去，視線被徹底遮蔽。站臺穹頂高得驚人，光線從巨大的玻璃頂棚透下，卻被無處不在的鋼鐵支架切割得支離破碎。更遠(yuǎn)處，是無數(shù)層疊的、更高的平臺，縱橫交錯的鋼鐵天橋連接著它們，無數(shù)渺小的人影在上面快速移動，像忙碌的工蟻。
這巨大的、冰冷的、層層疊疊的鋼鐵森林，散發(fā)著一種無聲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玄青子站在洶涌的人潮邊緣，渺小得像一粒隨時會被碾碎的塵埃。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藍(lán)布包袱，那粗糙的布料觸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他努力辨認(rèn)著指示牌上那些扭曲的符號（師父說那是“字”），試圖找到出去的路。
“地鐵……出口……”他盯著一個巨大的、閃爍著紅綠光芒的指示牌，嘴里喃喃念著師父臨行前反復(fù)叮囑的幾個關(guān)鍵詞匯。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又極其清晰的“氣”，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顆小石子，猛地觸動了他近乎麻木的靈覺！
那“氣”陰冷、污濁、帶著一種令人極其不舒服的粘稠感，像是什么腐爛之物散發(fā)出的穢氣，但其中又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尖銳的惡意！它并非針對他，而是如同一條無形的、滑膩的蛇，在擁擠的人潮縫隙中快速穿梭、游動！
玄青子渾身汗毛瞬間倒豎！二十年在終南山與精怪山魈打交道的本能瞬間被激發(fā)！他猛地轉(zhuǎn)頭，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向氣息傳來的方向！
只見一個穿著灰色夾克、身材瘦小的身影，正動作極其迅捷地貼在一個背著雙肩包、低頭看手機的年輕女孩身后。那人的手指快如鬼魅，在女孩背包拉鏈處輕輕一劃，一個鼓鼓囊囊的、印著卡通圖案的粉色皮夾子就被他夾了出來，瞬間塞進(jìn)了自己的夾克內(nèi)袋！整個過程不過眨眼之間，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周圍人來人往，竟無一人察覺！
小偷！山外的盜賊！而且……那手法，那氣息……絕非普通凡人！那股陰冷的、帶著一絲邪術(shù)味道的穢氣，正是從這小偷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妖孽！光天化日，竟敢行竊傷人！”玄青子熱血上涌，正義感瞬間壓倒了所有的不安和陌生感！師父的叮囑“少言”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一聲清叱如同驚雷般在他自己耳邊炸響（在嘈雜的站臺里其實并不算太響亮），同時，他幾乎是本能地并指如劍，朝著那小偷的方向隔空疾點！
“定！”
指尖凝聚的那點微弱靈力破空而出，帶著他滿腔的憤怒和降妖除魔的使命感，直射小偷的后心！
然而，現(xiàn)實再次給了玄青子一記響亮的耳光。
那道微弱得可憐的靈力光束，剛離體不到三尺，就被站臺里無處不在的、渾濁而龐大的“人氣”和“鋼鐵煞氣”瞬間沖散、消弭于無形。別說定住對方，連一絲微風(fēng)都沒能掀起。
那小偷顯然是個老手，玄青子那一聲帶著古韻的怒喝和那毫無威脅的“指法”，反而引起了他的警覺。他猛地回頭，一雙細(xì)小的三角眼里射出兩道陰冷而警惕的光，精準(zhǔn)地鎖定了玄青子這個穿著古怪舊道袍、抱著藍(lán)布包袱、正怒目而視的“怪人”。
小偷嘴角勾起一絲極其輕蔑的冷笑，似乎覺得這土包子的舉動荒謬至極。他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挑釁似的對著玄青子揚了揚下巴，然后猛地轉(zhuǎn)身，像條滑溜的泥鰍，瞬間鉆入旁邊一條相對人少、通往另一個站臺的狹窄通道！
“休走！”玄青子眼見對方要逃，哪里肯放！降妖除魔的使命感、被輕視的憤怒、以及證明自己并非無能的沖動，瞬間沖昏了他的頭腦。他抱著沉重的藍(lán)布包袱，邁開雙腿，朝著那小偷消失的通道口奮力追去！沉重的包袱在奔跑中不斷撞擊著他的腿側(cè)，腳下光滑的地磚讓他好幾次差點滑倒，道袍的下擺也礙手礙腳。他跑得跌跌撞撞，姿勢笨拙，活像一只撲騰著翅膀卻飛不起來的笨拙山雞。
“站??！小賊！把東西還來！”他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喊著，聲音在通道里回蕩，引來幾個路人驚詫莫名的側(cè)目。
那小偷顯然對地形極其熟悉，在復(fù)雜的通道和樓梯間左拐右繞，身法靈活得像只猴子。玄青子追得滿頭大汗，肺里火辣辣的，距離卻越拉越遠(yuǎn)。眼看那小偷就要消失在前面一個拐角，玄青子情急之下，目光掃過通道邊停放著的一排排黃澄澄、整整齊齊的……
“鐵驢？”他腦子里瞬間閃過一個名詞——這是師父提到過的，山外一種極為普及的“代步法器”，無需靈力，只需輕輕一按便能驅(qū)動，名曰“共享單車”。
來不及細(xì)想！玄青子眼中精光一閃，仿佛看到了救星！他猛地一個急剎，沖到最近的一輛“鐵驢”旁，也顧不上研究這“法器”如何“解鎖”（他甚至不知道需要掃碼），直接雙手抓住冰冷的車把，深吸一口氣，調(diào)動起丹田內(nèi)殘余的最后一點靈力！
“天地?zé)o極，乾坤借法！鐵驢聽令，隨我降妖——疾！”
他低喝一聲，將那股微弱的靈力猛地灌入車把之中！同時雙腳用力一蹬地面！
“哐當(dāng)！”
那輛可憐的共享單車被他這蠻力一拽，加上靈力的胡亂沖擊，車頭猛地一歪，沉重的車身直接砸在了地上，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輪子空轉(zhuǎn)了幾下，紋絲不動。
玄青子：“……”
那小偷聽到動靜，在拐角處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玄青子對著倒地單車目瞪口呆的傻樣。小偷臉上的譏笑更濃了，甚至還對著玄青子做了個極其下流的手勢，然后一溜煙消失在拐角。
“豈有此理！”玄青子氣得七竅生煙，一股邪火直沖頂門！他猛地松開那輛倒地的“廢鐵”，也顧不上包袱了，將藍(lán)布包袱往地上一扔（反正里面就兩件破道袍和硬邦邦的干糧），拔腿就追！同時，他看到了通道邊靠著墻壁放著的一把……長柄物件？
那是清潔工打掃衛(wèi)生用的塑料掃帚，柄是金屬的，頭部是一大簇黃色的塑料絲。
在玄青子此刻被憤怒和降妖執(zhí)念燒得滾燙的腦子里，這東西瞬間和終南山里那些成了點氣候、喜歡在荒墳野冢附近作祟的“掃帚精”形象重合了！雖然眼前這把“法器”看起來材質(zhì)低劣，毫無靈光，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呔！掃帚精！助我一臂之力！”他大吼一聲，聲震通道，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悲壯。他沖過去，一把抄起那把塑料掃帚，如同握住了一柄神兵！也顧不上什么章法，雙手掄圓了，就朝著小偷消失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擲了過去！
“休走！吃我一記‘打妖棍’！”
那塑料掃帚在空中劃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拋物線，黃色的塑料絲在通道頂燈下閃爍著廉價的光澤。
與此同時，拐角那邊傳來一聲女人驚恐的尖叫：“啊——！什么東西？！”
緊接著，是“砰！”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么東西被砸中了，然后是一陣稀里嘩啦的混亂聲響。
玄青子心頭一喜，以為自己的“打妖棍”奏效了！他加快腳步?jīng)_過拐角。
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瞬間石化。
拐角這邊連接著一個更寬敞的站臺通道，靠近出口的位置，一個穿著花襯衫、燙著卷發(fā)、體型頗為富態(tài)的中年大媽，正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她腳邊散落著一個被砸翻的、裝著幾個蘋果和橘子的塑料袋，水果滾了一地。而在大媽身前幾步遠(yuǎn)的地方，那個瘦小的灰夾克小偷，正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趴在地上，捂著自己的后腦勺，疼得齜牙咧嘴，嘴里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在他旁邊，靜靜地躺著那把立下“奇功”的黃色塑料掃帚。
顯然，玄青子那奮力一擲，掃帚沒砸中小偷，卻好巧不巧地，正正砸在了這位剛買完水果準(zhǔn)備出站的大媽……放在腳邊的、鼓鼓囊囊的帆布購物袋上！巨大的沖擊力直接把袋子砸翻，里面一個沉甸甸的、包著報紙的硬物（事后證明是半塊腌咸菜疙瘩）被砸得飛了出來，如同出膛的炮彈，精準(zhǔn)無比地命中了剛跑到這里的小偷的后腦勺！
大媽先是驚叫，隨即看到小偷被自己“袋子里的暗器”砸翻在地，短暫的錯愕后，立刻化身為正義的戰(zhàn)士！她指著地上的小偷，用一口極其洪亮、極具穿透力的上海話尖聲叫嚷起來：
“抓小偷??！冊那！格只癟三偷東西！打伊！打伊！幫幫忙??！抓牢伊！”
這一嗓子，如同在滾油里潑了一瓢冷水！周圍原本行色匆匆、表情麻木的路人們，瞬間被點燃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立刻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將還暈頭轉(zhuǎn)向的小偷死死按住。有人迅速報了警。
混亂中，那個被偷了錢包的年輕女孩也氣喘吁吁地追了過來，看到被按住的小偷和自己失而復(fù)得的錢包（從小偷夾克里搜出來的），激動得連連道謝。
玄青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還保持著投擲的姿勢，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看著被眾人扭送走的小偷，看著被眾人圍著感謝、一臉得意的大媽（大媽正繪聲繪色地描述自己如何“眼疾手快”、“一招制敵”），又看看地上那把孤零零的黃色塑料掃帚……
沒有掌聲，沒有喝彩，沒有“少俠好身手”的贊嘆。只有大媽那穿透力極強的上海話還在耳邊嗡嗡作響，以及周圍路人投來的、混雜著好奇、探究和一絲看“怪人”的目光。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默默地彎腰，撿起自己丟在地上的藍(lán)布包袱，拍了拍上面的灰塵。那疊師父給的“錢”，在懷里安然無恙，但他感覺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他低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在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中，抱著包袱，默默地、快速地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朝著站外那更加龐大、更加陌生的鋼鐵叢林走去。身后，那位英勇大媽的聲音還在隱約傳來：“……儂講滑稽伐？天上落下來只掃帚幫吾忙……”
玄青子走出地鐵站，站在魔都繁華的街頭，午后的陽光帶著一種都市特有的、帶著浮塵的金色，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強光，冰冷而炫目，像無數(shù)面巨大的照妖鏡，將他這個來自深山的“異類”照得無所遁形。
他下意識地抬手遮擋了一下，懷里的藍(lán)布包袱似乎更沉了。肚子就在這時，不合時宜地發(fā)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聲音在喧囂的街頭并不明顯，卻像一記重錘敲在他空蕩蕩的胃袋上。從昨晚到現(xiàn)在，他只啃了半塊師父給的、硬得像石頭的雜糧餅子。
饑餓感如同蘇醒的猛獸，瞬間攫住了他。他茫然四顧，試圖尋找一絲山野的氣息，一絲能果腹的、熟悉的東西。然而，目之所及，只有冰冷的鋼鐵、玻璃、川流不息的“鐵盒子”和行色匆匆、表情淡漠的人群?？諝庵袕浡鞣N復(fù)雜的氣味——汽車尾氣的刺鼻、油炸食物的油膩、咖啡的焦苦、香水的甜膩……唯獨沒有一絲草木的清香，更沒有半點靈氣的蹤跡。
“金茂大廈……云頂凌霄觀……”他喃喃地重復(fù)著師父給的地址，像抓住唯一的浮木。他再次掏出那張被摩挲得有些發(fā)軟的“輿圖”，對照著路牌上那些扭曲的符號，努力辨認(rèn)方向。每一個陌生的路名，都像一道艱深的符咒。
走了不知多久，雙腿如同灌了鉛。他拐過一個街角，前方豁然開朗，出現(xiàn)一片巨大的廣場。廣場對面，幾座造型奇特、高聳入云的摩天巨樓拔地而起，如同鋼鐵鑄造的山巒，投下巨大的陰影。其中一座，塔身層層收束，頂部是尖銳的菱形，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冽的金屬光澤，氣勢尤為凌厲逼人！
“金茂大廈！”玄青子眼睛一亮，疲憊感瞬間被找到目標(biāo)的激動驅(qū)散了幾分！師父形容的“形如巨塔，直插云霄”，就是它了！師叔就在那云端之上！降妖除魔的希望就在眼前！
他精神一振，抱著包袱，加快腳步穿過寬闊的廣場，朝著那棟巨塔的入口奔去。
巨塔的入口并非想象中的古老道觀山門，而是一個極其寬闊、極其明亮、鋪著光可鑒人大理石的空間，高得令人眩暈的穹頂下，懸掛著巨大的、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水晶吊燈（玄青子覺得那像某種巨大的、會發(fā)光的蜘蛛精巢穴）。入口處立著幾排亮閃閃的金屬欄桿，形成通道。幾個穿著筆挺深色制服、戴著白手套、身材高大、表情嚴(yán)肅得像廟里泥塑神像的人站在那里。他們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進(jìn)入的人。
玄青子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板（盡量忽略肚子里再次響起的咕嚕聲），抱著藍(lán)布包袱，朝著其中一個通道走去。他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從容一些，像個真正的訪客。
“您好，請出示證件或說明拜訪樓層。”一個身材魁梧、國字臉、表情一絲不茍的保安攔住了他，聲音平板無波，眼神如同探照燈般在他身上掃過——那身洗得發(fā)白、沾著塵土、明顯不合時宜的舊道袍，那個土氣的藍(lán)布大包袱，還有他臉上那份努力維持鎮(zhèn)定卻依舊難掩局促和茫然的神情。
玄青子連忙點頭，手忙腳亂地去掏懷里最貼身的口袋。他小心翼翼地解開外面包裹的黃綢布，拿出那張黑色的塑料卡片——師父說的“身份之證”、“通行之符”，恭恭敬敬地雙手遞過去。
“貧道玄青子，自終南山而來，特來拜見凌霄師叔。師叔他……就在頂樓的‘云頂凌霄觀’?！彼ψ屪约旱穆曇袈犉饋沓练€(wěn)些，帶著點仙風(fēng)道骨的味道。
那保安接過卡片，只是隨意瞥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他又抬眼，上下打量了玄青子一番，那眼神里的審視意味更濃了，像是在看一個行走的麻煩。他將卡片遞還回來，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拒絕：
“抱歉，這里沒有‘云頂凌霄觀’。您是不是找錯地方了？或者……”保安頓了頓，目光掃過他懷里那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意有所指，“……推銷符箓、看相算命的話，請去別處。這里是高端商務(wù)場所，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p>
推銷符箓？看相算命？閑雜人等？！
玄青子瞬間漲紅了臉，一股熱血直沖頭頂！他堂堂終南山清虛真人座下弟子，奉師命前來助師叔降妖除魔，竟被當(dāng)成江湖騙子、閑雜人等攔在門外？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你！”他氣得聲音都有些發(fā)抖，指著保安，“你可知我?guī)熓迨钦l？凌霄真人！他正在此鎮(zhèn)壓上古大妖！耽誤了降妖大事，你擔(dān)待得起嗎？”情急之下，師父交代的“少言”再次被拋諸腦后。
“上古大妖？”保安的臉上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他旁邊另一個年輕點的保安已經(jīng)忍不住別過臉去，肩膀可疑地聳動起來。國字臉保安強忍著某種情緒，依舊維持著職業(yè)化的嚴(yán)肅，只是語氣更加冰冷生硬：“先生，請不要在這里宣揚封建迷信。我們這里是正規(guī)寫字樓。沒有預(yù)約和正當(dāng)理由，不能進(jìn)入。請立刻離開，否則我們只能請安保人員協(xié)助了?！彼⑽?cè)身，露出了腰間掛著的黑色對講機，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玄青子看著對方那冰冷而戒備的眼神，看著周圍進(jìn)出那些西裝革履、行色匆匆的人投來的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再看看自己這身格格不入的行頭……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委屈猛地涌上心頭。他張了張嘴，還想爭辯什么，可看著保安那副隨時準(zhǔn)備叫人的架勢，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