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它清了清嗓子，聲音放低了八度，努力模仿著某種彬彬有禮（但效果驚悚）的語調(diào)，“這位……尊敬的魅魔女士？剛才……呃……工作狀態(tài)，職業(yè)習(xí)慣，職業(yè)習(xí)慣，您別介意！多有得罪！”它甚至微微低下了那碩大無比的頭顱，表示歉意。
左邊的狗頭迫不及待地湊上來，六只眼睛同時閃爍著星星（如果地獄犬的眼睛能冒出星星的話）般的光芒，熱切地看著我：“對對對！誤會！都是誤會！那個……專輯……能……能給我們看看嗎？就看看！保證不弄壞！”
右邊的狗頭更是直接，巨大的尾巴（那條骨刺巨蟒）小心翼翼地、以一種與它體型完全不符的輕柔動作，卷起我手里那張專輯，像捧著絕世珍寶一樣，送到三個腦袋中間。
三個狗頭立刻擠在一起，六只眼睛死死盯著封面上的簽名，喉嚨里發(fā)出滿足的、呼嚕呼嚕的聲音。
“啊……真的是親筆簽……”左邊狗頭陶醉地嘆息。
“這油墨的光澤……這紙張的觸感……”中間狗頭一臉癡迷。
“值了！今天值班值了！”右邊狗頭幸福得快要暈過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一幕。地獄的終極看門神獸，三個腦袋擠在一起，對著我?guī)淼目ㄈR爾簽名專輯，像三個追星少女一樣發(fā)出花癡的贊嘆？這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
“那個……”我小心翼翼地開口，聲音還有點發(fā)飄，“你們……也喜歡卡萊爾？”
“喜歡？！”中間狗頭猛地抬起頭，六只眼睛同時迸發(fā)出狂熱的光芒，“何止是喜歡！我們是骨灰級死忠粉！‘地獄卡萊爾后援會’的榮譽(yù)會長就是我們仨！”它驕傲地挺了挺胸膛。
左邊的狗頭搶著說：“他的每一首歌我們都倒背如流！《地獄之火》是我們的戰(zhàn)歌！《惡魔低語》是我們的催眠曲！”
右邊的狗頭補(bǔ)充：“我們還眾籌給他在地獄搞了個應(yīng)援燈牌！可惜上次被路過的暴躁炎魔燒掉了一半……”它語氣里充滿了遺憾。
我徹底無語了。這信息量太大，我的小腦袋瓜有點處理不過來。地獄卡萊爾后援會？會長是刻耳柏洛斯？那燈牌……畫面太美不敢想。
“所以，姐妹！”中間狗頭熱切地看著我，巨大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我那個破挎包，“你……你也是‘卡米’？”（卡萊爾粉絲的昵稱）
“啊？……對！對！我也是卡米！”我趕緊點頭如搗蒜，感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鐵粉！死忠！”
“哇哦！”三個狗頭同時發(fā)出驚喜的歡呼，尾巴（骨刺巨蟒）興奮地拍打著地面，啪啪作響。
“太好了！終于遇到組織了！”左邊狗頭激動地說，“地獄里的卡米太少了！那群只知道吃靈魂的土包子根本不懂欣賞我家卡卡的才華！”
“就是就是！”右邊狗頭附和，“姐妹你太懂行了！這簽名版專輯……天哪，你是怎么弄到的？人間界的黃牛太黑了！我們托夢了好幾個信徒，都沒搶到！”
“呃……這個……”我一時語塞，總不能說是我省吃儉用，用本該買能量結(jié)晶的錢，拜托一個偶爾能溜去人間出差的倒霉蛋夢魘買的吧？還差點被主管發(fā)現(xiàn)克扣“公糧”。
“算了算了！”中間狗頭非常“善解人意”地擺擺爪子（動作依然驚悚），“每個卡米都有自己的渠道！理解！理解！”它湊近了一些，巨大的狗眼閃爍著八卦的光芒，壓低聲音（雖然依然像打雷）：“姐妹，你這次……是不是也要去‘營救’我們卡卡？”
營救？它居然用了“營救”這個詞？還說得這么理所當(dāng)然？我心頭猛地一跳，用力點頭：“對！阿斯莫德把他抓走了！關(guān)在‘萬樂迷宮’！我必須去救他！”
“果然！”三個狗頭異口同聲，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左邊的狗頭立刻變得義憤填膺：“阿斯莫德那個老古董！根本不懂流行音樂！他抓卡卡肯定沒安好心！說不定是想逼卡卡給他唱什么地獄贊歌！呸！侮辱藝術(shù)！”
“就是！”右邊狗頭揮舞著尾巴，“我們卡卡是自由的靈魂！不能被關(guān)起來！姐妹，我們支持你！”它用尾巴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骨刺）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量之大，差點把我拍趴下。
中間狗頭則露出了然和敬佩的神情：“我就說嘛！能搞到簽名版專輯的卡米，絕對不是一般人！果然有膽識！”它巨大的爪子一揮，指向身后那如同巨獸咽喉般不斷扭曲、散發(fā)著不祥波動的空間裂隙——那正是通往人間界的入口。
“快去吧，姐妹！時間就是靈魂！”它的語氣充滿了鼓勵，“阿斯莫德的‘萬樂迷宮’可不好闖，里面全是他的惡趣味機(jī)關(guān)！據(jù)說專門針對‘人心’！我們卡卡那么單純，肯定嚇壞了！全靠你了！”
“謝謝！太感謝了！”我激動得差點哭出來，這簡直是地獄里最溫暖的支持！我連忙把那張簽名專輯往前遞了遞：“這個……送給你們！”
“真的？！”三個狗頭同時爆發(fā)出驚喜的尖叫，巨大的聲音在嚎哭之淵回蕩。它們小心翼翼地用尾巴接過專輯，像捧著稀世珍寶。
“姐妹！你就是我們地獄后援會的恩人！”中間狗頭感動得聲音都哽咽了（如果地獄犬能哽咽的話），“你放心！以后地獄這一片，我們刻耳柏洛斯罩著你！誰敢動你，就是跟我們地獄卡米后援會過不去！”
“對！過不去！”另外兩個狗頭齊聲怒吼，震得山巖簌簌掉灰。
“快去吧！別耽誤了！”中間狗頭催促道，巨大的身體往旁邊讓了讓，露出了通往空間裂隙的道路。那裂隙扭曲著，散發(fā)出強(qiáng)烈的空間亂流氣息，看著就讓人頭暈?zāi)垦！?/p>
“祝你好運，姐妹！為了卡卡！”左邊的狗頭喊道。
“一定要把卡卡救出來！讓他給我們簽名！”右邊的狗頭補(bǔ)充。
我用力點頭，看著眼前這三個龐大、猙獰卻又莫名透著一股子憨厚可愛的地獄追星族，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這地獄，似乎也沒那么冰冷了。
“嗯！為了卡卡！”我大聲回應(yīng)，然后深吸一口氣，調(diào)動起體內(nèi)僅存的、微薄得可憐的能量，努力維持著人形，閉上眼睛，朝著那扭曲的空間裂隙一頭扎了進(jìn)去！
身體像是被扔進(jìn)了高速旋轉(zhuǎn)的滾筒洗衣機(jī)。劇烈的撕扯感從四面八方傳來，感覺每一個細(xì)胞都要被扯碎。耳邊是空間亂流尖銳的呼嘯，眼前是光怪陸離、毫無意義的色彩漩渦。我死死咬著牙，抱緊懷里的破挎包，里面卡萊爾的照片是我唯一的錨點。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一萬年。
噗通！
失重感猛地消失，我重重地摔在堅硬冰冷的地面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全身的骨頭都像散了架，眼前金星亂冒，喉嚨里一股腥甜的鐵銹味。人形更加不穩(wěn)定了，視野邊緣的景物像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一樣閃爍、扭曲。我甚至感覺自己的手指末端有點發(fā)麻，低頭一看，指尖似乎變得有些……尖利？皮膚顏色也隱隱泛著青灰。
不行！撐住！莉莉絲！還沒見到卡萊爾呢！
我掙扎著爬起來，環(huán)顧四周。
這里就是阿斯莫德的“萬樂迷宮”？沒有想象中的熔巖火海，也沒有堆積如山的骸骨。眼前是一條……看起來極其普通的、甚至有點俗氣的走廊？
墻壁是粉刷得雪白的普通磚墻，地面是光潔的米色大理石瓷磚。天花板上嵌著一排排明亮的LED燈管，發(fā)出慘白的光線，照得整個空間纖毫畢現(xiàn)，卻又透著一股子冷冰冰的、毫無生氣的味道?？諝饫飶浡还伞南舅?？
這場景，與其說是地獄魔王的宮殿，不如說更像……人間某個過度裝修的、風(fēng)格老氣的公司辦公樓？或者……醫(yī)院？
阿斯莫德的品味……這么接地氣（或者說，這么詭異）嗎？
走廊一眼望不到頭，兩邊分布著一扇扇一模一樣的、深棕色的木門。門上沒有任何標(biāo)識。安靜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模擬的）在空曠中回響。
“卡萊爾？”我試著小聲呼喚，聲音在走廊里顯得格外微弱，瞬間就被吞噬了，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幾步，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fā)出清脆的咔噠聲，在這死寂的環(huán)境里格外刺耳。
就在我走到第三扇門前時，異變突生！
嗡——
一陣低沉而規(guī)律的蜂鳴聲毫無征兆地從四面八方響起，仿佛整個墻壁都在震動。緊接著，走廊兩側(cè)光滑的墻壁上，突然無聲地滑開了無數(shù)個巴掌大小的暗格！
每一個暗格里，都赫然伸出了一支……麥克風(fēng)？！
沒錯，就是那種KTV里常見的、帶著海綿套的黑色麥克風(fēng)！密密麻麻，如同金屬的叢林，瞬間布滿了整條走廊的兩側(cè)墻壁。所有麥克風(fēng)的收音孔，都精準(zhǔn)無比地對準(zhǔn)了走廊正中央的我。
我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這又是什么地獄笑話？K歌走廊？
蜂鳴聲停止。一個冰冷、毫無感情、如同電子合成的女聲在頭頂響起，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走廊里：
【歡迎來到‘真心話’環(huán)節(jié)。請對著麥克風(fēng)，清晰、響亮地喊出你內(nèi)心深處最羞恥、最不愿為人知的秘密。重復(fù)三遍。聲音需達(dá)到85分貝以上，情緒需飽滿真誠。若檢測合格，則可通過。若檢測失敗，或拒絕執(zhí)行，將觸發(fā)‘社死之光’。】
社死之光？聽起來就不像什么好東西！
與此同時，我正前方大約十米遠(yuǎn)的地面上，亮起了一個綠色的光圈，光圈旁邊還有一個紅色的叉叉標(biāo)志，大概就是所謂的“安全區(qū)”和“失敗區(qū)”？
“最羞恥的秘密？還要喊三遍？85分貝？”我頭皮發(fā)麻。這什么變態(tài)機(jī)關(guān)？阿斯莫德果然是個神經(jīng)?。ｉT針對人心的惡趣味？太精準(zhǔn)了！這簡直比直接抽我鞭子還難受！
我僵在原地，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最羞恥的秘密？作為一只魅魔，業(yè)績墊底算不算？不，這在地獄好像不算什么秘密……迷戀人類偶像？這……好像已經(jīng)不算秘密了？畢竟刻耳柏洛斯都知道了……
等等！最羞恥的……
一個塵封的、被我刻意遺忘在記憶角落的畫面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了出來。
那是我剛成為魅魔不久，還在接受基礎(chǔ)魅惑術(shù)培訓(xùn)的時候。一次極其失敗的實踐課。我對著訓(xùn)練用的稻草人靶子，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結(jié)果魅惑術(shù)沒生效，反而因為用力過猛，一個趔趄，自己左腳絆右腳，在眾目睽睽之下，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狗吃屎！姿勢極其狼狽，臉著地，翅膀還纏在了旁邊的訓(xùn)練樁上！更要命的是，當(dāng)時我穿的還是新手標(biāo)配的超短裙！
那次事件被同期學(xué)員笑了整整三個月，獲得了“平地摔跤王”和“走光魅魔”的“光榮”稱號。每次想起來，我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這……這絕對算得上是我內(nèi)心深處最羞恥的秘密之一了！比業(yè)績墊底還羞恥！
可是……對著這么多麥克風(fēng)，在這詭異的地方，大聲喊出來？還要三遍？情緒飽滿？85分貝？
光是想想，我就感覺全身血液都在往臉上涌，耳朵尖燙得能煎蛋。人形又開始不穩(wěn)定了，視野邊緣的扭曲感更加強(qiáng)烈，仿佛隨時都會崩潰。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太羞恥了！我寧愿被“社死之光”照一下！
頭頂?shù)碾娮雍铣梢粼俅雾懫?，帶著催促：【請盡快開始。倒計時：30秒。29，28……】
冰冷的倒計時像催命符。我看向那個紅色的叉叉區(qū)域，又看了看周圍密密麻麻、如同黑洞般等待吞噬我秘密的麥克風(fēng)孔洞。
拼了！為了卡萊爾！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試圖用疼痛來壓制那洶涌而來的羞恥感。然后，我猛地張開嘴，用盡全身力氣，對著前方那片麥克風(fēng)森林，發(fā)出了我成為魅魔以來最響亮、最聲嘶力竭的吶喊：
“我！莉莉絲！曾經(jīng)在新手訓(xùn)練課上！平地摔跤！當(dāng)眾走光！還被嘲笑了三個月——！?。 ?/p>
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炸開，帶著破音的尖銳，嗡嗡的回響震得我自己耳膜都疼。喊完第一遍，我整個人都虛脫了，臉上滾燙，感覺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頭部。羞恥感像海嘯一樣將我淹沒。
【檢測中……聲音分貝：89。情緒波動：強(qiáng)烈羞恥。合格。請重復(fù)第二遍?！勘涞碾娮右魺o情地響起。
還……還要重復(fù)？！我眼前發(fā)黑。
“我！莉莉絲！曾經(jīng)在新手訓(xùn)練課上！平地摔跤！當(dāng)眾走光！還被嘲笑了三個月——！?。 钡诙楹俺鰜?，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哭腔和絕望。太羞恥了！太羞恥了！這比被瑪?shù)贍栠_(dá)罵一百遍還難受！
【檢測合格。請重復(fù)第三遍。】
我?guī)缀跏怯渺`魂在吶喊了：“我！莉莉絲！曾經(jīng)在新手訓(xùn)練課上！平地摔跤！當(dāng)眾走光！還被嘲笑了三個月——?。?！”第三遍喊完，我整個人都癱軟了，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氣，感覺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臉頰滾燙，不用照鏡子也知道紅得像煮熟的螃蟹。人形邊緣的扭曲感更加明顯了，手指尖似乎真的冒出了一點點青灰色的硬質(zhì)。
【檢測合格。真心話環(huán)節(jié)通過。請通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