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黑暗里，思緒纏繞在那張帶血的面膜上。它現(xiàn)在在哪兒？廖輝看到了嗎？可就算他看到了，他會信嗎？我知道廖輝是什么樣的人——他從不輕信眼淚，不理會哭訴，更不會因為一句“救命”就貿(mào)然行動。他曾說過：“真受害者從不喊，他們只給證據(jù)?！?在他眼里，一張血字條，或許只是林薇設(shè)下的圈套，是引他入局的誘餌。我不怪他，若換作是我，面對一個瘋女人寫下的字跡，我也未必會信。可我不是瘋子，我是蘇晴。我必須讓他知道，這字跡來自真實的記憶，來自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
所以，我在“救”字的下方，用指甲狠狠摳出一個符號——一朵歪扭的小麻花。它極小，幾乎難以察覺，但我知道，廖輝會懂。那是我媽唯一會給我編的發(fā)辮。她不識字，手也笨拙，只會這一種花樣。每次去街邊的麻辣燙攤，她一邊數(shù)著鋼镚，一邊笑著說：“晴晴，媽給你編個麻花，好看不？” 我點頭，她就咧嘴笑，顫抖的手指一圈圈繞著我的小辮子。那年她病死在橋洞下，手里還攥著一根沒編完的橡皮筋。這個符號，從未出現(xiàn)在任何照片、檔案或新聞里，只有真正的蘇晴才記得，只有從泥濘中活下來的人，才懂那根橡皮筋的重量。
但這還不夠。我需要更確鑿的證明。等護士離開，四周重歸死寂，喉嚨干得像要裂開，我閉上眼，開始哼唱。聲音壓得極低，像老鼠啃噬墻皮般細(xì)微：“油鹽醬醋茶，妹妹偷錢買糖花……” 走調(diào)、破碎，聽起來像鬼在哭。這是我和妹妹之間的“暗語”。她三歲就死了，掉進工地的井里，沒人救。那天我偷了五毛錢，想給她買糖，可她已經(jīng)涼了。我抱著她，一遍遍哼這首歌，直到嗓子啞了，心也碎了。這童謠，從未被外人聽過。連林家的親子鑒定報告里，也只潦草記了一句：“申請人蘇晴，幼年有語言創(chuàng)傷記錄?！?附錄中提了一筆：“曾反復(fù)吟唱無意義童謠?！?可那不是無意義——那是我妹妹最后聽到的聲音，是我活著的證據(jù)。
我一遍遍哼，直到喉嚨滲出血絲，直到通風(fēng)管傳來一絲微弱的回響——我知道，系統(tǒng)在錄。他們以為這只是“精神病人的囈語”，是瘋子無意義的重復(fù)?？晌乙屗麄冎溃行┋傇?，是活人最后的骨頭，是絕境中不肯斷裂的脊梁。
三天后，檔案室里，廖輝接過那個密封袋，里面是那張干涸的面膜。他一眼就看到了血字：“廖輝救我。” 他沒有立刻反應(yīng)，目光卻緩緩下移，落在“救”字下方——那朵歪扭的麻花。他的瞳孔驟然一縮，手指微微顫抖。他立刻調(diào)出通風(fēng)系統(tǒng)三天前的音頻記錄，按下播放。沙沙的噪音中，一段斷續(xù)走調(diào)的童謠緩緩流出：“油鹽醬醋茶，妹妹偷錢買糖花……” 他猛地抬頭，眼神如刀鋒般銳利。他翻出塵封已久的親子鑒定報告附錄，找到那行幾乎被忽略的小字：“申請人曾反復(fù)吟唱：‘油鹽醬醋茶，妹妹偷錢買糖花’，原因不明。”
空氣仿佛凝固了。他盯著那朵小麻花，聽著那斷續(xù)的歌聲，冷汗順著太陽穴滑落。他知道，這世上沒人能編出那樣的麻花，沒人知道那首歌——除非，她真的是蘇晴。那個在泥地里爬過、在死亡邊緣掙扎過的蘇晴。
他攥緊密封袋，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聲音低沉得仿佛從地獄深處傳來：“……我信你?！?/p>
門外，風(fēng)刮得像哭。而我，在黑暗里，終于聽見了光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