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然端起茶盞,輕輕吹開浮沫,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墨田,怎么今天得閑,跑到我這偏僻地方來了?”
他淺淺啜了一口,目光并未移開,那平靜的審視,卻讓墨田臉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墨田腰彎得更低了些,笑容愈發(fā)恭謹(jǐn),甚至帶上了幾分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回殿下的話,老奴是憂心殿下啊?!?/p>
“朝廷封賞的大日子就在眼前了,這帝宮內(nèi)外,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呢?!?/p>
他頓了頓,抬眼小心地覷著秦浩然的臉色,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意味,“依老奴淺見,殿下您……是不是也該去陛下那里走動走動,請個安?這幾日,陛下心情似乎尚可,正是……”
“呵。”一聲極輕的笑打斷了墨田的話,像冰珠落在玉盤上。
秦浩然放下茶盞,杯底與石桌接觸,發(fā)出清脆的一聲輕響。
他抬起眼皮,那雙清冷的眸子終于正眼看向墨田,眼底卻是一片疏離的淡漠,仿佛在看一出與己無關(guān)的拙劣表演。
“墨田啊”他微微搖頭,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冷得刺骨的弧度,語氣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
“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不過,我這個人,你難道還不清楚么?”
他身體微微后靠,倚著冰涼的亭柱,姿態(tài)放松,仿佛談?wù)摰氖敲魅仗鞖?,“沒什么大志向,也沒那份四處鉆營的心力,封賞嘛,朝廷自有法度,封什么,我便接什么,有,是恩典;沒有,也是本分,都挺好?!?/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墨田瞬間變得復(fù)雜的臉,那眼神平靜得像在看一塊石頭:“若是沒有旁的事,我還得去演武場活動活動筋骨,就不多留你了。”話語雖淡,逐客之意卻已昭然。
墨田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如同被凍結(jié)的面具,隨即又迅速融化開,他深深看了秦浩然一眼,那眼神銳利如針,似乎想穿透秦浩然那層淡漠的表象,直刺其心底。
然而,秦浩然只是平靜地回視,眼神古井無波。
“是,殿下勤勉,老奴就不打擾了?!蹦锎瓜卵燮ぃ谘谧⊙鄣追康那榫w,重新堆起笑容,躬身行禮,動作依舊一絲不茍。
“老奴告退。”說罷,他保持著恭敬的姿態(tài),緩緩后退幾步,才轉(zhuǎn)身,沿著來時的青石小徑快步離去,那微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郁郁蔥蔥的花木之后。
直到那抹深紫色徹底看不見,秦浩然才緩緩收回目光,投向涼亭外隨風(fēng)搖曳的幾叢青竹。
他端起早已微涼的茶盞,仰頭將剩下的茶湯一飲而盡。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絲清醒的苦澀。
“走動?請安?”他無聲地咀嚼著這兩個詞,嘴角那抹冷峭的弧度再次浮現(xiàn),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
“蠢貨,真按你說的,火急火燎地湊上去獻(xiàn)殷勤,那位高坐九重天的父皇,怕是立刻就會把我劃入‘汲汲營營、不堪大用’的那一堆里?!?/p>
他太了解那位主宰大秦命運的父皇,也太清楚“皇室不養(yǎng)廢人”這鐵律背后,是何等殘酷的篩選。
跳得越高,叫得越歡,只會摔得越重,死得越快。
在這帝宮之中,平庸是原罪,但急功近利的“聰明”,更是取死之道。
他秦浩然,只求一個“穩(wěn)”字。
封爵?隨它去。
兩日時光,在帝宮亙古不變的運轉(zhuǎn)中,無聲滑過。
靈氣依舊濃郁如霧,朝議依舊威嚴(yán)莊重,暗流也依舊在平靜的水面下洶涌奔騰。
只是,整個都城的氣氛,被壓縮到了極限,如同拉滿的弓弦,只待那決定無數(shù)人命運的一刻到來。
封賞大典的日子,終于到了。
黎明尚未完全撕破深青色的天幕,帝宮深處,象征著天朝最高禮儀的九重鐘聲,便已轟然鳴響。
那鐘聲恢弘、浩大、沉凝,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威嚴(yán),一圈圈音波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席卷過都成城每一座宮殿、每一條街巷,驅(qū)散了最后一絲殘存的夜色與睡意。
“咚——咚——咚——”
鐘鳴九響,萬籟俱寂。
帝宮正南,朝天殿前的巨大廣場,承天廣場,此刻肅穆得令人窒息。
巨大的廣場由一種名為“玄曜星石”的深黑色石材鋪就,光滑如鏡,隱隱反射著天光,更顯莊重。
廣場四周,矗立著九根盤龍巨柱,高達(dá)百丈,龍身纏繞柱體,龍首高昂向天,每一片鱗甲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散發(fā)著古老蒼茫的氣息,仿佛隨時會活過來,騰云駕霧而去。
廣場邊緣,早已是黑壓壓一片。
來自大秦天朝治下萬國的使節(jié)、各大宗門的代表、異族代表……數(shù)不清的人影,按照極其嚴(yán)格的品級和方位,如同棋盤上的棋子般排列肅立。
人人屏息凝神,不敢發(fā)出絲毫異響,連衣袍摩擦的聲音都幾不可聞。
無數(shù)道目光,敬畏、渴望、緊張、好奇……交織在一起,投向廣場盡頭那座宛如神山般矗立的宮殿
朝天殿。
朝天殿高踞于九十九級白玉丹陛之上。
丹陛寬闊,每一級都散發(fā)著溫潤的光澤,象征著登臨九五的艱難與尊榮。
此刻,丹陛下方,靠近廣場核心的位置,已整齊站著著數(shù)十道身影。
這些都是今日的主角,即將接受封爵的圣子公主。
他們皆身著圣子公主正式的朝服?;首訛樾?,金線繡團(tuán)龍云海;皇女為朱紅鸞袍,銀線繡百鳥朝鳳。
每個人都恭敬的低著頭,姿態(tài)謙卑到塵埃里,無人敢抬頭窺視那丹陛之上的存在,更無人敢與左右同儕交換一個眼神。
秦浩然亦在其中。
他跪在靠后的位置,身著玄色蟒袍,身姿挺拔,即使跪伏,那挺直的背脊線條也透著一股清冷的倔強
他低垂著眼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掩了所有情緒。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靜默中一點點流逝。
朝陽終于掙脫了最后一絲云靄的束縛,將萬丈金輝毫無保留地傾瀉在承天廣場上。
玄曜星石地面反射出星星點點的碎金光芒,九根盤龍巨柱上的龍鱗仿佛活了過來,流淌著璀璨的光華。整個廣場沐浴在神圣而威嚴(yán)的光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