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沉甸甸的背簍,二蛋感覺回村的路比去時長了十倍。
汗水滲透了他單薄的衣衫,肩膀被背簍帶子勒得生疼,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
“呼......真滴累......”二蛋喘著粗氣,在一棵老樹下停下,把東西卸下來歇腳。他抹了把臉上的汗,看著蜿蜒的土路。
“有錢了,說啥也得弄個牲口!驢車也好,騾子也罷,哪怕是個獨輪車呢!靠兩條腿,太累了!”
買牲口的念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心里扎根。
歇了一會兒,重新上路。剛進村口,就碰到了背著手踱步的村長王老漢。
“村長爺爺好!”,二蛋喘勻了氣,盡量挺直了腰板,擠出個笑容打招呼。村長在村里的威望高,該有的禮數(shù)不能少。
“哦,是二蛋啊。”村長停下腳步,打量了他背上的東西,看不清里面,“你這是......”
“嗯,去摘了點果子,”二蛋含糊應道,沒細說。
村長點了點頭,也沒有多問,“快回去吧,天快晚了”。
“哎,村長爺爺再見。”二蛋應了聲,趕緊加快腳步。他不想被更多人注意到。
結(jié)果怕什么來什么。剛拐一個彎,迎面就撞上了剛從田回來的原主爺爺王富貴和奶奶宋春雨。
王富貴扛著鋤頭,宋春雨則挎著個籃。
看著二蛋背著個背簍,兩人明顯一愣。
二蛋心頭一緊,條件反射地低下頭。
加快了腳步,從旁邊快速擦肩而過。他不想跟這斷了親分了家的“爺爺奶奶”有任何一絲一毫的牽扯。
王富貴顯然也看到了他,眼神復雜,隨即也把頭扭向一邊,假裝沒看見,扛著鋤頭徑直往前走。
倒是宋春雨,在二蛋即將錯身而過時,故意提高了嗓門,對著空氣陰陽怪氣地啐了一口:“哼,白眼狼的東西!見了長輩連個屁也不敢放!跟他娘一個性子......”
“行了,少說兩句。”
王富貴不滿地低聲呵斥了一句。
二蛋充耳不聞,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心里只覺得一陣厭煩。
前世他就不是個熱衷社交的人,關(guān)系淡薄得很。
現(xiàn)在面對這些冷漠甚至刻薄的“親人”,更是半點攀談的欲望都沒有。
路上碰到其他幾個叔伯嬸子,他也只是微微點頭示意,并不開口叫人,保持著一種疏離的距離感。
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回家,把東西放下,讓家人吃頓好飯。
緊趕慢趕,到家時,日頭已經(jīng)快沉到山后。
遠遠地就看到三蛋蹲在自家破茅屋的門檻前,正和一個更小一點、同樣瘦巴巴的小男孩在玩泥巴。
二蛋認得那孩子,是隔壁鄰居的小兒子,小名二牛。
聽說這家以前是逃難過來的,前年爹娘就都沒了,就剩下三個娃,大閨女楊秀璃跟二蛋一般大,二閨女楊清柳比小花大一歲,小牛比三蛋還小一歲呢。
上個月為了給發(fā)高燒的二牛治病,花了一大筆銀子,連家里肥沃的田地都賣了,不過好在家里還有糧食。
二蛋心里也嘆了口氣,都是苦命人。
”哥哥!”
三蛋眼尖,看到二蛋的身影,立刻像個小炮彈一樣沖了過來,臟兮兮的小臉滿是歡喜。
二牛也跟在后面喊道:“大哥哥好”
二蛋趕緊放下東西,蹲下身,一把接住撲過來的三蛋,把他抱起來掂了掂,轉(zhuǎn)頭對二牛道:“哎,二牛好啊,”
接著看向三蛋:“三蛋在家乖不乖?有沒有聽娘和姐姐的話?”
“乖!我可乖了!”三蛋用力定了點頭,小手緊緊摟著二蛋的脖子,”娘和姐姐在做飯呢”
“真乖,走,回家給你好吃的”。
剛進門,就聞到一股熟悉的木薯混合著一點點米香的味道。李氏和小花正圍著土灶忙碌。灶膛里的火光映著她們的臉。
“娘,您進屋一下?!倍胺畔聳|西,對李氏說道。
李氏有些疑惑,但還是擦了擦手,跟著二蛋進了里屋。小花好奇地探頭探腦,被二蛋用眼神示意留在外面。
關(guān)上門,二蛋從懷里掏出那個裝銅錢的小布包,塞到李氏手里。
“娘,拿著,里面有三百文?!?/p>
李氏一入手就感覺不對,打開一看,黃澄澄的銅錢!
她驚得差點叫出聲,手都抖了:“這……這哪來的?二蛋!你……”
“噓——”二蛋壓低聲音,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娘,您別急,聽我說。我昨天去后山找吃的,看到一株挺特別的草,長得怪模怪樣的?!?/p>
“后面我記起來了!以前跟三叔去鎮(zhèn)上的藥鋪賣柴火時,見過類似的,說是值錢的藥材!我今天就挖了拿去鎮(zhèn)上藥鋪,人家還真收!就賣了點錢,我還買了點肉和鹽?!?/p>
李氏看著手里的錢,又看看兒子雖然瘦小但異常沉穩(wěn)的臉。
眼神里充滿了震驚,但更多的還是深深的懷疑:“真的?啥藥材這么值錢?你……你沒騙娘?你啥時候認得藥材了?”
她印象里的二蛋,就是個傻淘氣的孩子,哪懂這些?
“哎呀娘,我跟三叔去藥鋪,看到有人賣這種藥材給掌柜,當時老值錢了,所以我不會記錯的?!?/p>
“您看,錢是真的吧?咱們先做點好吃的,一家人補補身子。您放心,以后我多留意,說不定還能找到呢!”
李氏看著兒子明亮的眼睛,又看看手里實實在在的銀子,心里的疑慮被巨大的驚喜和對孩子們的心疼壓了下去。
她緊緊攥著錢袋,眼圈瞬間紅了:“好……好孩子……娘……娘信你。這錢娘收著,可不能亂花……”
二蛋松了口氣,總算糊弄過去了。
抓蛇賺的錢?那是萬萬不能說的,不然“竹筍炒肉”都是輕的!
當李氏拿著二蛋買回來的那塊肥瘦相間、油光發(fā)亮的五花肉走向灶臺時,小花正往鍋里添水。
看到娘親手里的肉,小花整個人都呆住了,手里的葫蘆瓢“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肉……肉?!”小花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塊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長這么大,吃肉的次數(shù)用兩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而且每次都是過年時爺爺奶奶家桌上那點肉,大多數(shù)都進了大伯的碗里,其他人都是一兩片。
奶奶總說:“你們大伯跟你們不一樣,以后是要做秀才,考舉人的,得吃好點!”
那點肉,只能讓她在夢里吃到。
李氏看著女兒的反應,心里酸楚更甚,強笑道:“傻丫頭,愣著干啥?趕緊把瓢撿起來。等下咱們吃肉!”
晚飯前,二蛋破天荒地要求:“小花,三蛋,把手洗干凈了再吃飯!”
一家人圍坐在那張破舊的小木桌旁。陶罐里燉煮的木薯塊和糙米飯散發(fā)著熱氣,但最誘人的,是中間那碗油汪汪、香氣四溢的香肉。
小花和三蛋的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一樣,死死盯著那碗肉,小喉嚨不停地吞咽著口水,小手緊緊抓著筷子,卻沒有動手。
李氏看著孩子們渴望的眼神,再看看碗里難得的肉食,眼眶里瞬間蓄滿了淚水。
她連忙轉(zhuǎn)過頭去,用手背飛快地擦了一下,不想讓孩子們看見自己的失態(tài)。
“娘,咱們吃飯吧?!倍暗穆曇舸蚱屏诉@帶著心酸和渴望的沉默。
“嗯……吃飯”
李氏的聲音有些哽咽,她拿起筷子,先給三蛋夾了一塊最大的、肥瘦相間的肉,“三蛋,快吃?!?/p>
“娘,以后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倍翱粗赣H,認真地說。
李氏用力點頭,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嗯嗯!娘信!娘打算明天開始,去開點荒地出來,種點糧食。等秋收了,好歹有點口糧,也能交點稅……”
他其實對種地興趣不大,太辛苦了,靠老天吃飯,產(chǎn)出也有限,而且還要交稅。
稅賦大概在收成后十月中旬繳納,一般是收成的十分之一到三成不等,看年景和地方官府的“良心”。
這筆負擔,也得想法子解決。但現(xiàn)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終于可以吃了!
三蛋和小花臉上瞬間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夾起碗里的肉,放進嘴里,細細地咀嚼著,好似品嘗人世間最美味的仙肴。
那久違的肉香和油脂在嘴里化開的滿足感,讓兩個小家伙幸福得眼睛都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