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奶奶家出來，巷子里已經(jīng)熱鬧到了頂點。賣菜的三輪車 “吱呀” 地駛過青石板路，車輪
壓過積水，濺起小小的水花。鄰居家的孩子，穿著鮮艷的外套，在巷子里追逐打鬧，他們的
笑聲像銀鈴一樣，傳遍了整個巷子。還有人在院子里曬被子，把洗得干干凈凈的被子搭在竹
竿上，被子被風吹得輕輕擺動，像一面面五顏六色的旗子，在陽光下散發(fā)著肥皂的清香。
我飄到張嬸家的院門前，還沒進門，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 是紅燒肉的味道。那香味
濃郁醇厚，混著醬油、糖和八角的香氣，從院子里飄出來，鉆進我的鼻子里。張嬸做的紅燒
肉是巷子里出了名的好吃，她做紅燒肉有訣竅，要先用熱水焯一遍肉，去掉血沫，然后用冰
糖炒出糖色，再把肉放進去翻炒，讓每塊肉都裹上糖色，最后加醬油、八角、桂皮，用小火
慢燉一個小時。燉好的紅燒肉，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連湯汁都能用來拌米飯，我以前經(jīng)常
去她家蹭飯，每次都能吃兩大碗。
張嬸家的院門開著，門楣上掛著一串紅辣椒和一串大蒜，是去年冬天曬的，現(xiàn)在還紅彤彤、
白花花的，透著一股過日子的紅火勁兒。我飄進去，院子里種著幾棵青菜，綠油油的，長得
很茂盛。張嬸說，自己種的青菜沒打農(nóng)藥，吃著放心，平時炒菜、下面條，都能摘一把。
廚房的窗戶開著，我飄到窗邊，看見張嬸正在廚房里忙碌。她系著一條紅色的圍裙，圍裙上
印著一朵大牡丹，是林晚去年給她買的。張嬸的頭發(fā)用一根黑色的發(fā)夾挽在腦后，露出光潔
的額頭，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她時不時地用手背擦一下。
她手里拿著一把不銹鋼的鍋鏟，在炒鍋里翻炒著紅燒肉。鍋里的紅燒肉已經(jīng)燉得差不多了，
顏色紅亮，油花濺起來，發(fā)出 “滋滋” 的聲響，香氣就是從這里飄出去的。廚房的窗臺上，
擺著一盆綠蘿，葉子翠綠欲滴，藤蔓順著窗臺垂下來，像綠色的簾子。這盆綠蘿是我生前送
給她的 —— 那時候張嬸說廚房太單調(diào)，只有白色的瓷磚，看著不舒服。我家里正好有兩盆綠
蘿，就分了一盆給她，沒想到現(xiàn)在長得這么好，葉子比以前大了一倍，還開了小小的白色花
朵。
“媽，我回來了！”
一個年輕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聲音里帶著幾分疲憊，卻又透著興奮。接著，一個穿著黑色
夾克的年輕男人，拎著一個黑色的行李箱，走進了院子。男人看起來二十五六歲，身材高
大，臉上帶著旅途的疲憊，眼睛里卻閃著光。他是張嬸的兒子小宇，在外地的電子廠上班，
平時很少回來，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回家住幾天。頭七那天，他還在外地，沒趕上送我最
后一程。
張嬸聽見聲音，手里的鍋鏟一下子停住了。她抬起頭，往院門口望去，看見小宇，臉上露出
不敢相信的表情。她趕緊放下鍋鏟，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出去，聲音有些顫抖：“小
宇，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說下個月才回來嗎？我昨天跟你視頻，你還說廠里忙，走不開?！?/p>
小宇放下行李箱，走過去，一把抱住張嬸，聲音有些沙?。骸皨?，我想您了，就跟廠里請
假，提前回來了。我還帶了您最喜歡的西湖龍井，您嘗嘗，是我托朋友從杭州買的?！?/p>
張嬸被小宇抱著，眼眶一下子紅了。她拍了拍小宇的背，聲音有些哽咽：“回來就好，回來
就好。路上累不累？快進屋歇會兒，我給你倒杯水?！?/p>
“不累，” 小宇松開張嬸，笑著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茶葉罐，遞給張嬸，“您看，這茶葉
是明前的，可貴了，不過您喜歡，再貴也值?！?/p>
張嬸接過茶葉罐，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像抱著一件稀世珍寶。她打開茶葉罐，湊到鼻子底
下聞了聞，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好茶葉，真香，還是我兒子貼心。知道我喜歡喝龍井，每次回來都給我?guī)?。?/p>
小宇走進廚房，他的目光落在炒鍋里的紅燒肉上，咽了咽口水，臉上露出懷念的表情：
“媽，您做的紅燒肉真香，我在外地的時候，做夢都想您做的這口。廠里的食堂飯菜不好
吃，外賣也沒您做的香，我每次吃食堂的肉，都覺得沒味道?！?/p>
“馬上就好了，” 張嬸笑著說，她拿起鍋鏟，又開始翻炒紅燒肉，“你先去堂屋坐會兒，沙
發(fā)上有新洗的毛巾，你擦擦臉。我再炒個青菜，咱們就吃飯?！?/p>
“不用，媽，我?guī)湍鷵癫税?。?小宇說著，就走到廚房的水池邊，拿起籃子里的青菜，開始
擇菜。他的動作有些生疏，顯然是很久沒做過家務了，可他卻做得很認真，一片一片地把青
菜的黃葉摘掉，再把青菜根切掉。
我飄在廚房門口，看著他們母子倆的互動，心里滿是欣慰。小宇小時候，張嬸一個人帶他不
容易。張嬸的丈夫在小宇五歲的時候，就因為意外走了，張嬸一個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顧
小宇，日子過得很艱難。那時候，我經(jīng)常幫張嬸照看小宇。
有一次，小宇在巷子里跟別的孩子玩，不小心摔破了膝蓋，流了很多血。他哭得撕心裂肺，
巷子里的人聽見了，都圍過來看，可沒人敢給他處理傷口。我正好買菜回來，看見小宇坐在
地上哭，膝蓋上全是血，趕緊跑過去，把他抱起來，往家里走。
我把小宇放在椅子上，拿來碘伏和創(chuàng)可貼，先給他的傷口消毒。小宇疼得直哭，我一邊輕輕
吹著他的傷口，一邊安慰他：“小宇乖，不哭，消毒了就不疼了，很快就會好的?！?消毒
完，我又給他貼上創(chuàng)可貼，還拿了一顆糖給他。小宇拿著糖，不哭了，他看著我，小聲說：
“奶奶，您真好，比我媽還好?！?/p>
那時候張嬸在上班，不知道小宇摔了。等她下班回來，看見小宇膝蓋上的創(chuàng)可貼，又聽鄰居
說了我?guī)托∮钐幚韨诘氖?，特意買了一袋蘋果，來我家道謝。她拉著我的手，眼里滿是感
激：“老姐姐，真是謝謝你，要是沒有你，小宇還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時候呢?！?/p>
現(xiàn)在小宇長大了，他不再是那個需要別人照顧的小屁孩了，他懂得心疼自己的媽媽，知道媽
媽一個人不容易，愿意留下來幫媽媽做家務。張嬸這一輩子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小宇一邊擇菜，一邊跟張嬸聊天：“媽，我這次回來，發(fā)現(xiàn)巷子里變了不少。以前巷口的那
棵老槐樹，還在嗎？我小時候總在槐樹下玩，夏天的時候，還在槐樹下乘涼?！?/p>
“在呢，還跟以前一樣，” 張嬸笑著說，“夏天的時候，枝繁葉茂的，能遮不少陰涼。巷子
里的老人們，還是喜歡坐在槐樹下聊天、下棋。對了，你林晚姐的媽媽，也就是王奶奶，前段時間走了，你知道嗎？”
小宇擇菜的動作頓了頓，他的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手里的青菜葉掉在了地上。他蹲下身，
撿起青菜葉，聲音有些低沉：“我知道，我在外地的時候，林晚姐跟我說了。王奶奶是個好
人，小時候總幫我，我還在她家吃過不少飯呢。有一次我媽加班，沒時間做飯，王奶奶就把
我接到她家，給我做了西紅柿炒雞蛋，還給我煮了面條，那面條可香了，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
“是啊，王奶奶是個好人，” 張嬸嘆了口氣，“她這輩子不容易，老伴走得早，一個人拉扯
林晚長大。她走了之后，林晚一個人挺不容易的，我經(jīng)常給她送點吃的，怕她一個人在家，
連飯都懶得做。好在陳凱對她好，陳凱前段時間生病了，林晚每天下班都去醫(yī)院照顧他，現(xiàn)
在陳凱的病也好了，他們倆過得挺好的?！?/p>
“那就好，” 小宇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林晚姐是個好姐姐，她應該幸福。等
會兒吃完飯，我去看看林晚姐吧，順便給她帶點我從外地買的特產(chǎn)。我這次回來，帶了不少
特產(chǎn)，有牛肉干、堅果，還有當?shù)氐狞c心，林晚姐應該會喜歡?！?/p>
“好啊，” 張嬸笑著說，“你林晚姐肯定會高興的。她一個人，身邊也沒個親人，你去看看
她，她心里也能舒服點。”
不一會兒，紅燒肉和青菜都做好了。張嬸把菜端到堂屋的八仙桌上，八仙桌是張嬸的丈夫留
下的，桌子是紅木的，上面刻著復雜的花紋，雖然有些舊了，卻依舊結(jié)實。張嬸又盛了兩碗
米飯，米飯是用大米和小米一起煮的，黃澄澄的，散發(fā)著米香。
母子倆坐在桌前，開始吃飯。小宇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嘴里。紅燒肉入口即
化，肥而不膩，帶著濃郁的醬香。小宇滿足地瞇起眼睛，笑著說：“媽，還是您做的紅燒肉
最好吃，比飯店里的還好吃。飯店里的紅燒肉，要么太咸，要么太甜，都沒有您做的合我的
口味?！?/p>
張嬸看著小宇吃得津津有味，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吃就多吃點，鍋里還有很多，不夠
再盛。你在外地，肯定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紅燒肉，今天就吃個夠?！?/p>
小宇點了點頭，又夾了一筷子青菜，放進嘴里。青菜很嫩，帶著淡淡的清香，是張嬸自己種
的，剛摘下來的，新鮮得很。
我飄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吃得津津有味，心里暖暖的。人間的幸福，有時候就是這么簡單
——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頓熱氣騰騰的飯，聊聊天，說說心里話。不需要山珍海味，不需
要豪華的房子，只要有親人在身邊，有溫暖的飯菜，就是最大的幸福。
吃完飯，小宇主動收拾碗筷，他把碗筷拿到廚房，放進水池里，然后拿起洗潔精，開始洗
碗。張嬸想幫忙，卻被小宇攔住了：“媽，您歇會兒吧，我來洗。您做飯已經(jīng)夠累了，這些
活就讓我來做?！?/p>
張嬸沒辦法，只好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著小宇在廚房里忙碌的身影，臉上露出幸福的笑
容。她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給林晚發(fā)了條微信：“晚晚，小宇回來了，他吃完飯就去看你，
還給你帶了特產(chǎn)?！?/p>
不一會兒，林晚回復了微信：“真的嗎？太好了，我好久沒見小宇了?！?/p>
小宇洗完碗，又把廚房打掃干凈，然后從行李箱里拿出一個包裝袋，里面裝著各種特產(chǎn)。他
提著包裝袋，對張嬸說：“媽，我去看林晚姐了，看完她，我就回來?！?/p>
“好，路上小心點，” 張嬸叮囑道，“跟林晚說，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說，別客氣?！?/p>
小宇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出了院子。我飄在他身后，跟著他往我家走去。
巷子里的陽光依舊溫暖，青石板路上，有鄰居在慢悠悠地散步，有孩子在追逐打鬧，還有人在院子里曬太陽。一切都那么平和，那么美好。
小宇走到我家院門前，看見門楣上掛著的紅色燈籠，他停下腳步，對著燈籠看了一會兒，然
后輕輕敲了敲門：“林晚姐，在家嗎？”
院子里傳來林晚的聲音：“是誰啊？進來吧，門沒鎖?！?/p>
小宇推開門，走了進去。林晚正在院子里澆花，她穿著一件淺色的連衣裙，手里拿著一個灑
水壺，看見小宇，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小宇，你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沒多久，” 小宇笑著說，把手里的特產(chǎn)遞給林晚，“這是我從外地給你帶的特產(chǎn)，你嘗嘗，看看喜歡不喜歡?！?/p>
“謝謝你，快進屋坐。” 林晚接過特產(chǎn)，笑著說，她把灑水壺放在一邊，領(lǐng)著小宇走進了堂屋。
堂屋的供桌上，還擺著我的照片，照片前的香爐里，插著三炷香，香還在燃燒，冒著淡淡的
青煙。小宇走到供桌前，對著我的照片，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輕聲說：“王奶奶，我來看您
了，您在那邊還好嗎？您放心，我會經(jīng)常來看林晚姐的，會幫您照顧好她?！?/p>
林晚站在一旁，看著小宇，眼眶紅了。她輕聲說：“我媽在那邊肯定很好，有這么多人想著
她，她不會孤單的。”
小宇抬起頭，看著林晚，笑著說：“林晚姐，你別太難過了，王奶奶肯定希望你能好好的，
開開心心地生活。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說，我?guī)湍阕?。?/p>
林晚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謝謝你，小宇。有你們在，我覺得心里暖和多
了?！?/p>
我飄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聊天，心里滿是感動。我生前幫助過的人，現(xiàn)在都還念著我，還
在關(guān)心我的女兒，還在幫我照顧她。這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也是人間最美好的事 —— 你的善
意，會被別人記住，會被別人傳承，會像溫暖的陽光一樣，照亮別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