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回籠時,鼻尖先捕捉到一縷暖意。
不是巖縫里那種僅能勉強抵御風寒的微弱屏障,而是實實在在的、帶著草木清香的溫度。上官峰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泛黃的木梁,梁上懸著一串曬干的草藥,葉片邊緣還凝著細小的水珠,在微光中折射出溫潤的光澤。
身下是鋪著厚棉絮的木板床,蓋在身上的被子帶著陽光曬過的味道,暖得讓人幾乎要沉溺其中。他動了動手指,發(fā)現(xiàn)僵硬感已褪去大半,只是手腕還有些酸軟——那是之前攥石塊留下的痕跡。
“醒了?”
一個溫和的女聲在旁邊響起,帶著笑意,像春風拂過融雪的溪流。
上官峰猛地轉頭,看到床邊站著一位青衣女子。她約莫二十七八歲,梳著簡單的發(fā)髻,用一根木簪固定,眉眼彎彎,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竹鏡,鏡片后的目光清澈而溫暖。她手里端著一個粗瓷碗,碗沿冒著裊裊熱氣,散發(fā)出米粥的甜香。
是陌生的面孔,但身上沒有絲毫敵意。上官峰下意識地繃緊身體,目光快速掃過四周——這是一間不大的木屋,墻角堆著整齊的柴薪,中央砌著青石火爐,爐火燒得正旺,映得整間屋子暖融融的。墻上掛著幾幅墨跡未干的字畫,筆鋒飄逸,像是隨手涂鴉,卻透著一股沖淡的意趣。
“別怕,這里很安全?!迸右娝鋫洌瑢⑼敕旁诖差^的矮凳上,聲音放得更柔了,“是我家先生把你帶回來的,你在雪地里凍得厲害,發(fā)了半宿的熱,總算是退了?!?/p>
她說話時,抬手想探他的額頭,指尖剛要觸到皮膚,上官峰卻下意識地偏了偏頭。女子的動作頓了頓,隨即了然地笑了笑,收回手道:“我叫洛水,你可以放心待著?!?/p>
上官峰喉結動了動,干澀的喉嚨里擠出沙啞的聲音:“謝謝……姑娘。”他記得昏迷前被那個白衣人拎在半空的感覺,還有那踏雪無痕的身手——眼前的女子,想必就是那人的同伴。
洛水沒再多言,轉身從墻角的陶罐里舀出一勺溫水,遞到他嘴邊:“先喝點水,潤潤嗓子?!?/p>
溫水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甘甜味,像是從泉眼里剛取出來的。上官峰貪婪地喝了幾口,直到胸腔里的灼痛感緩解了些,才抬頭看向洛水,目光里帶著詢問。
“這里是寒云谷。”洛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指了指窗外,“你掀開簾子看看就知道了?!?/p>
上官峰撐著身子坐起來,被子滑落時,他才發(fā)現(xiàn)身上的破爛單衣已被換成了干凈的粗布棉衫,柔軟合身。他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掀開棉布簾子,一股帶著濕潤水汽的暖風撲面而來,讓他瞬間愣住。
窗外哪還有半分北境的冰天雪地?
眼前是一片被青山環(huán)抱的谷地,谷口處立著幾株千年古松,枝繁葉茂,竟將漫天風雪擋在了外面。谷地中央有一汪冒著白汽的泉眼,泉水汩汩涌出,順著石渠蜿蜒流淌,兩岸長著不知名的青草,甚至還有幾朵鵝黃色的小花在風中搖曳。遠處的石壁上爬滿了青藤,陽光透過薄霧灑下來,在地上織出斑駁的光影。
這哪里是北境?分明是江南的暖春。
“很驚訝吧?”洛水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手里端著那碗熱粥,“寒云谷有天然的暖泉,谷口的山勢又奇特,風雪進不來,常年都像這樣暖和。先生說,這里是北境唯一肯‘留春’的地方?!?/p>
上官峰回頭時,正看到洛水將粥碗遞過來,碗里的米粥熬得軟糯,上面撒著幾粒紅色的果脯,香氣直往鼻尖鉆。他接過碗的手微微發(fā)顫,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一種久違的暖意——自從穿越到這具身體里,他感受到的只有寒冷、饑餓和恐懼,此刻的溫暖和食物,竟讓他眼眶有些發(fā)熱。
“快趁熱喝吧,加了暖泉邊生長的蜜果,能補氣血。”洛水看著他,眼神像看著自家孩子,“你凍傷不輕,我去取些草藥來,給你敷上?!?/p>
她轉身走向里屋時,木屋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寒風裹挾著幾片雪花涌進來,又迅速被爐火燒散。上官峰抬頭,看到那個白衣人站在門口,依舊是那件素色棉袍,肩上落著幾片未化的雪,卻絲毫沒沾染上泥污。
他走進屋,反手帶上門,將風雪隔絕在外。目光掃過捧著粥碗的上官峰,最后落在火爐邊的酒壺上,徑直走過去坐下,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飲盡。
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卻又莫名透著一股壓迫感。
上官峰握著粥碗的手指緊了緊,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能確定,這人就是救了自己的白衣人,也是洛水口中的“先生”。只是不知他為何會隱居在這北境山谷,又為何要救自己。
“從哪來?”
清冽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上官峰的思緒。白衣人放下酒杯,目光落在他身上,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沒什么情緒,卻像能看透人心。
上官峰的心猛地一緊。他早就想過這個問題,重生的秘密絕對不能說——在這個江湖世界,一個帶著“預知”能力的少年,太容易被當成異類,甚至引來殺身之禍。他低頭看著碗里的粥,聲音平靜無波:“家鄉(xiāng)遭了雪災,爹娘沒了,一路往南走,迷了路?!?/p>
這是他結合原主記憶編好的說辭,合情合理,挑不出錯處。
白衣人沒說話,只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指尖摩挲著杯沿,似乎在判斷他話語的真假。木屋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爐火“噼啪”作響,和洛水從里屋傳來的搗藥聲。
上官峰端著粥碗,小口小口地喝著,眼角的余光卻始終留意著對方。他看到白衣人脖頸處露出的棉袍領口繡著一朵極淡的水紋,針法細膩,不像是男子會穿的樣式,倒像是……女子的手藝?
“叫什么?”白衣人又問,語氣依舊平淡。
“上官峰?!彼麍笊厦?,這是原主的名字,也是他現(xiàn)在的名字。
“嗯?!卑滓氯藨艘宦?,沒再追問,只是低頭飲酒,仿佛對他的來歷毫不在意。
這時,洛水端著一個陶碗從里屋出來,碗里盛著墨綠色的藥膏,散發(fā)著清涼的草藥味?!跋壬?,藥搗好了?!彼叩缴瞎俜迳磉?,示意他伸出手,“把袖子卷起來,我給你敷藥?!?/p>
上官峰依言照做,露出的小臂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凍瘡,有的已經(jīng)破潰,結著黑褐色的痂。洛水用溫水輕輕擦拭著傷口,動作輕柔得像撫摸易碎的瓷器,然后舀出藥膏,一點點涂在凍瘡上,清涼的觸感瞬間驅散了殘留的刺痛。
“這是用暖泉邊的‘雪絨草’和‘溫姜根’做的,專治凍傷,過幾天就好了?!甭逅贿呁克幰贿呎f,眼角的余光瞥見火爐邊的白衣人,嘴角悄悄彎了彎,“先生嘴上不說,心里卻細著呢,昨天把你帶回來時,還特意讓我多燒些熱水,說你凍壞了。”
白衣人像是沒聽見,仰頭又飲了一杯酒,只是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上官峰的心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他看著洛水認真的側臉,又看了看火爐邊那個看似淡漠的身影,突然覺得這寒冷的北境里,竟藏著這樣一處溫暖的角落。他想起《少年歌行》里的李長生,那個隱居北境、收了三位傳奇弟子的神秘人——眼前的白衣人,會不會就是他?
“多謝先生和姑娘相救?!鄙瞎俜宸畔驴胀?,鄭重地低頭道謝,“大恩不言謝,若有機會,上官峰定會報答?!?/p>
洛水笑著擺擺手:“報答什么呀,出門在外,誰還沒個難處?!?/p>
白衣人終于再次開口,目光從酒杯上移開,落在上官峰臉上:“傷好之前,就住在這里吧?!闭f完,他站起身,拿起掛在門邊的蓑衣,“我去谷外看看雪情,晚些回來?!?/p>
門再次推開,又關上,風雪聲被隔絕在外。
洛水收拾著碗碟,對上官峰道:“先生就是這樣,外冷內熱。你別介意他說話少,他肯讓你留下,就是認你不是壞人了?!彼噶酥复巴猓斑@寒云谷雖然偏,卻什么都不缺,你安心養(yǎng)傷便是?!?/p>
上官峰走到窗邊,看著白衣人遠去的背影。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谷口的古松后,那里明明寒風呼嘯、大雪紛飛,他卻走得從容不迫,仿佛只是去鄰家串門。
暖泉的水汽在陽光下蒸騰,谷里的花香混著草藥味飄進鼻腔。上官峰握緊了拳頭,感受著身上的暖意和手腕上藥膏的清涼——他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
只是,這位神秘的白衣先生和溫婉的洛水,到底是什么人?他們隱居在這北境山谷,又藏著怎樣的故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凍傷的手臂,那里正被藥膏溫柔地包裹著?;蛟S,留在這里,不僅能養(yǎng)好傷,還能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
火爐里的火還在燒著,木屋里暖意融融,與谷外的冰天雪地判若兩界。上官峰深吸一口氣,第一次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感受到了一絲名為“安穩(wěn)”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