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這一聲大喝，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
讓整個奉天殿前這片即將化為血海的廣場，瞬間凝固了。
正欲揮劍下令的朱棣，動作猛地一僵。
準(zhǔn)備慷慨赴死的方孝孺，那充滿決絕的臉龐，也出現(xiàn)了一絲茫然。
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劍拔弩張的士兵，還是悲憤欲絕的文臣，都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聲音的來源。
在萬眾矚目之下，陳玄分開人群，一步步走了出來。
當(dāng)那些跪在地上的建文舊臣，看清來人那張臉的瞬間，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緩慢。
一位跪在最前排的白發(fā)御史，揉了揉自己的老花眼。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身旁的戶部侍郎，張大了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而方孝孺，他那雙因憤怒和悲慟而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陳玄的臉，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是他……
是那張他們追隨了四年的臉。
是那張屬于懿文太子，屬于大明正統(tǒng)的臉！
“陛……下？”
不知是誰，用一種夢囈般的、帶著哭腔的聲音，試探著喊了一聲。
這一聲，如同投入滾油中的一點火星，瞬間引爆了全場！
“是陛下！是陛下啊?。 ?/p>
“陛下沒死！陛下真的沒死！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壓抑到極致的絕望，在這一刻，化作了驚天動地的狂喜。
那些剛才還抱著必死之心的老臣們，此刻一個個狀若瘋魔。
有人嚎啕大哭，用袖子胡亂地抹著臉上的鼻涕和眼淚；
有人仰天大笑，笑聲嘶啞，笑出了滿臉的淚水；更有人不顧一切地向前爬去，想要觸摸那道身影，仿佛那是什么絕世的珍寶，是他們唯一的信仰！
“陛下！”
方孝孺再也支撐不住，這位剛才還站得如蒼松般筆直的鐵骨大儒，“撲通”一聲，雙膝重重地跪倒在地。
他伏在地上，用頭顱一下又一下地叩擊著冰冷的漢白玉石板，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廣場之上，哭聲、笑聲、呼喊聲，亂成一片，形成了一股足以撼動人心的情感洪流。
而在這片混亂的中心，不同的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yīng)。
朱棣的瞳孔，收縮成了最危險的針芒狀。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身影，心中的震驚，迅速被一股更為熾烈的殺機所取代。
他想不通。
這個自己隨時可以捏死的螻蟻，是哪里來的膽子，敢在此時此地，站出來！
他又是如何做到的，竟能引得這幫老家伙如此失態(tài)！
而在朱棣身后不遠處，一直如石佛般靜立的姚廣孝，眼中也閃過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愕。
他也沒想到，這顆自己親手放下的棋子，竟會以如此激烈、如此主動的方式，跳出棋盤，攪動風(fēng)云、
但那驚愕之后，卻是一閃而逝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興奮！
這盤棋，變得更有意思了。
陳玄，就在這片情感的風(fēng)暴中，一步步向前。
他沒有理會朱棣那幾乎要將他凌遲的目光。
他徑直走到了方孝孺等一眾舊臣的面前，看著他們身上穿著的孝服，看著他們那一張張寧死不屈的臉，眼中流露出真切的痛苦和自責(zé)。
“方先生，諸位愛卿……”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傳遍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
“不必再為朕爭了?！?/p>
方孝孺艱難地抬起頭，老淚縱橫：
“陛下……臣等無能，不能護衛(wèi)君上，罪該萬死……”
“不。”
陳玄輕輕地?fù)u了搖頭，打斷了他的話。
他緩緩地轉(zhuǎn)過身，第一次，也是穿越以來第一次，主動地、平靜地，迎向了朱棣那幾乎要將他凌死地目光。
然后，他環(huán)視全場，用一種足以讓天地為之失色的語氣，沉聲說道：
“靖難之禍，天下動蕩，罪不在攝政王，更不在諸位……”
他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罪在朕躬！”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九天驚雷，在所有人的頭頂轟然炸響！
剛剛還混亂不堪的廣場，瞬間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懵了，他們完全無法理解，自己這位“失而復(fù)得”的君主，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而陳玄的“表演”，才剛剛開始。
他對著滿朝文武，對著天下，進行著一場最深刻的“懺悔”。
“是朕，年少無知，輕信了黃子澄、齊泰等奸佞之言！
是朕，一意孤行，不顧宗親之情，強行削藩，以致叔侄相殘，四海不寧，生靈涂炭！”
他的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和悔恨。
“朕有何面目，再讓諸位為朕這有罪之君，流血犧牲？
朕又有何資格，再坐擁這萬里江山？”
他轉(zhuǎn)向方孝孺等人，眼中滿是懇切與哀求。
“如今，大錯已成。
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追究誰是誰非，而是救治萬千因戰(zhàn)亂流離失所的災(zāi)民，是安撫這片已經(jīng)破碎不堪的天下。
朕已與攝政王商定，不日將昭告天下，安撫萬民，與天下更始。”
“諸位，皆是國之棟梁，是大明的擎天玉柱。
何苦再做意氣之爭，將這腔熱血，灑在這冰冷的石板之上？”
他對著方孝傅，深深一躬。
“退下吧！去幫助那些需要你們的百姓，那才是真正的忠，那才是真正的義！”
……
整個世界，都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方孝孺等一幫老臣，徹底愣住了。
他們準(zhǔn)備了一肚子的忠義之詞，準(zhǔn)備了一腔的熱血，卻被這突如其來的“罪在朕躬”，給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上不去，也下不來，只剩下滿心的茫然和復(fù)雜。
而站在大殿門口的朱棣，心中的震動，更是無以復(fù)加。
他看著那個站在場中，侃侃而談，以一己之力，化解了這場必殺之局的“侄兒”，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番話，滴水不漏。
這等手腕，這等心機，這等口才……
朱棣的后心，第一次，竄起了一股寒意。
他在這一刻也有些恍惚了，這到底是自己的侄子還是？
這人太像太像了。
會不會是建文故意放出些煙霧，來擾亂自己的視聽，這人其實就是真正的建文。
殺心，在這一刻，不減反增！
但，也就在此刻，一旁的姚廣孝，如同鬼魅般上前一步。
在他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急切地說道：
“王爺，不可！
他已當(dāng)眾現(xiàn)身，言出于口，天下皆聞！
此時殺他，您之前所有的‘清君側(cè)’之名，就真的成了笑話！天下人只會說您是逼迫天子認(rèn)罪，再殺人滅口！
萬萬不可??！”
“此時動手，那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下去無顏，再見列祖列宗了。”
朱棣緊緊地握住了劍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他知道，姚廣孝說得對。
這個小子，用這一番話，為自己，贏得了一塊“免死金牌”。
至少，在今天，在這奉天殿前，他殺不了他了。
想到這里，朱棣，這位一代雄主，迅速地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yīng)。
他松開劍柄，臉上那冰冷的殺意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顧全大局”的欣慰和對“侄兒”的關(guān)愛。
他大步上前，走到陳玄身邊，有些許不情愿地往下一跪：
“陛下仁德，罪責(zé)己身，本王……深感欣慰！諸位都聽到了，既然陛下已有旨意，爾等還不退下？！”
他對旁邊的錦衣衛(wèi)使了個眼色：
“來人，將方孝孺等人……請下去，好生看管，聽候發(fā)落?！?/p>
“行刺”變成了“請”，“處死”變成了“看管”。
一場滔天的風(fēng)波，就此被化解于無形。
處理完這一切，朱棣轉(zhuǎn)過頭，用一種極其復(fù)雜的、讓人完全看不透的眼神，看著陳玄。
他拍了拍陳玄的肩膀，語氣聽似溫和，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yán)。
“陛下……受驚了。”
“請讓本王為陛下寬心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