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刻意模糊了委托人和真實目的,只提出一個看似合理的、宮女之間常見的小請求,并暗示了報酬。
小允子眼睛眨了眨,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私下請托。他搓了搓手,有些猶豫,低聲道:“姐姐,不是我不肯幫,只是近來曹掌印管得嚴,夾帶私貨若是被查到……”
“我明白,”錦書從袖中取出顧懷舟那個錦囊,并未全部拿出,只捏了一小塊碎銀,飛快塞進小允子手里,“這只是跑腿的辛苦錢,顏料錢另算。東西不大,就一小包顏料,藏在身上也不顯眼。只需幫忙問問‘紫瑛砂’的價錢,若有,買一兩回來?!彼桃鈴娬{(diào)了東西的微小和不顯眼。
小允子捏了捏那小塊銀子,眼中閃過掙扎。這對于他而言是一筆不小的外快。
“彩云軒……我倒是認得路,”他最終咬了咬牙,“下次采辦大概是三日后,我……我試試。但姐姐千萬保密!”
“這是自然?!卞\書松了口氣,又仔細叮囑了如何辨認紫瑛砂和大概的價錢范圍,方才分開。
三日后的傍晚,小允子果然偷偷尋來,將一個用厚油紙包得極好的小包和一小串剩下的銅錢交給了錦書,臉色既興奮又后怕:“姐姐,辦成了!這就是那紫瑛砂,貴得很!差點就被巡查的侍衛(wèi)撞見,嚇死我了……”
錦書心中也是一緊,連忙接過,又將那串銅錢推回給他:“辛苦你了,這個你留著。今日之事,天知地知?!?/p>
小允子千恩萬謝地走了。
錦書握著那包來之不易的顏料,如同握著一塊燙手的炭。她沒有立刻去找顧懷舟,而是先將其藏好。她需要找一個最不引人注目的時機。
與此同時,林才人那邊的處境似乎愈發(fā)艱難。份例被克扣得幾乎難以果腹,送去的紙墨也質(zhì)量極差。錦書再次去看她時,見她臉色蒼白,正在用一支禿筆蘸著清水,在舊紙上反復(fù)練習書法,以節(jié)省墨錠。
錦書看得心酸。離開林才人處后,她反復(fù)思量。直接送錢物太過顯眼,且林才人心氣高,未必肯收。
她想起了那次幫助老宦官的經(jīng)歷。信息,有時比實物更有用。
她記起曾聽一位給御藥房送信的小太監(jiān)抱怨,說一位失寵的老貴人無理取鬧,非要尋一種早已不再供奉的、名為“雪芙”的香粉,折騰得底下人仰馬翻。
而錦書恰巧知道,林才人未入宮時,家中曾調(diào)制此香頗有名氣,她本人似乎也精通此道。
下一次去見林才人時,錦書并未多帶什么,只是在閑談間,仿佛不經(jīng)意地提起:“才人,您說奇不奇怪,昨日奴婢聽說靜心苑的那位老貴人,也不知怎么了,非要尋一種叫‘雪芙’的舊香,說是夜里睡不安穩(wěn),聞著那味才能心安。御藥房和司設(shè)房都尋不著,正發(fā)愁呢?!?/p>
林才人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滯,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和了然。
錦書繼續(xù)若無其事地說道:“唉,這些主子們的心思,咱們底下人真是猜不透。不過聽說那位老貴人雖然失勢,娘家侄兒似乎在光祿寺當差,頗得賞識呢……若是誰能解了這燃眉之急,想必老人家不會吝嗇打賞吧。”
話點到即止。錦書很快便告辭了。
隔了兩日,林才人托一個小宮女送來一個極小的、沒有任何標記的瓷瓶給錦書,聲音細若蚊蚋:“才人說,多謝姐姐上次送來的花樣,這是她依著舊方隨手調(diào)的熏衣香,不值什么,送給姐姐玩罷?!?/p>
錦書接過瓷瓶,拔開木塞輕輕一嗅,一股清冷恬淡的幽香沁人心脾,正是記憶中“雪芙”的味道。她心中了然。
她并未親自去靜心苑,而是通過小允子,輾轉(zhuǎn)將瓷瓶和一句“偶然從舊物中尋得,不知是否可用”的口信,遞到了那位老貴人的貼身宮女手中。
過程極其迂回隱蔽。
不久后,林才人那邊久違地得到了一份“額外”的、質(zhì)量尚可的份例。而錦書也在下一次去送信時,發(fā)現(xiàn)林才人案頭多了一疊質(zhì)地明顯好許多的宣紙。
林才人什么也沒說,只在對視時,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激和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錦書也沒有言明。但她知道,一條基于互利和信任的微弱紐帶,已經(jīng)在她與林才人之間悄然建立。
她終于尋了一個顧懷舟獨自在畫院偏殿整理畫作的傍晚,四周無人,方才悄然出現(xiàn)。
“畫師大人?!彼吐晢镜?。
顧懷舟回頭,見是她,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個小小的油紙包上。
“您上次提及的紫瑛砂,”錦書將油紙包遞上,語氣恭謹,“奴婢托人問了,彩云軒恰好還有少許,因您急著要用,便先行斗膽買了回來。這是剩下的銀錢?!彼龑⒛莻€幾乎空了的錦囊連同顏料一并奉上。
顧懷舟接過,打開油紙包,指尖捻起一小撮深紫色的晶瑩粉末,對著光仔細看了看,淡漠的臉上似乎有一絲極細微的滿意之色。
“價錢幾何?”他問。
“共計三兩七錢銀子,”錦書報出一個確切的數(shù)字,正是她讓小允子打聽來的價,“定金您已付過,剩余在此。”她指了指錦囊里那點可憐的碎銀和銅板。
顧懷舟看都未看那銀錢,只將紫瑛砂包好收入袖中,然后從畫案抽屜里取出一個略大的銀錠,放在桌上。
“有勞。多余的是酬謝?!?/p>
錦書沒有推辭,大方收下:“謝畫師大人賞。”她頓了頓,狀似無意地補充了一句,“彩云軒的伙計說,這顏料滇南來的貨路似乎不太順了,下次未必還能買到?!?/p>
這是一句試探,也是遞送一個可能有用的信息。
顧懷舟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似乎想從她平靜的臉上看出些什么。最終,他只是淡淡頷首:“知道了?!?/p>
沒有多余的話,但一種無聲的、基于危險交易的默契,似乎已在兩人之間流轉(zhuǎn)。
錦書行禮告退。走出畫院時,夕陽正好,將她纖細的身影拉得很長。
袖中的銀錠沉甸甸的,那是她冒險獲得的回報,也是通往更復(fù)雜未來的路費。
她回頭望了一眼巍峨沉寂的宮殿群。一張由細微信息、人情往來和隱秘交易織就的網(wǎng),已在她腳下悄然鋪開。而她,正小心翼翼地成為這張網(wǎng)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