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陸軍總醫(yī)院里那場由“酸皇帝屁屁”罐頭引發(fā)的、混雜著淚水與“萬歲”呼喊的震撼，其漣漪迅速擴散開來，遠比林曉（威廉）預想的要快，也更復雜。
當皇帝的御用霍希轎車駛離醫(yī)院，車輪碾過柏林濕冷的石板路時，漢斯·伯格少尉坐在副駕駛位，身體繃得筆直，年輕的臉上依舊殘留著激動后的紅暈。
他從后視鏡里偷偷觀察著后座上閉目養(yǎng)神的皇帝陛下。
剛才在醫(yī)院里，陛下那番為傷兵仗義執(zhí)言、怒斥后勤官僚的舉動，如同熾熱的烙鐵，深深烙印在他這個平民出身的軍官心中。
那才是他心目中，一個真正的、與士兵同呼吸共命運的君主該有的樣子！這與過去那個只關心華麗閱兵和海軍儀仗的威廉二世，判若兩人。
“漢斯?！?后座傳來皇帝略顯疲憊的聲音。
“是，陛下！” 漢斯立刻應聲，幾乎要彈起來。
“剛才在醫(yī)院里那些士兵的話……都聽到了？” 林曉（威廉）依舊閉著眼，左手無意識地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
剛才那番“神啟”表演和醫(yī)院里的情緒爆發(fā)，雙重消耗讓他筋疲力盡。
“是的，陛下！每一個字！” 漢斯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崇敬。
“士兵們……他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激您！后勤部那些蛀蟲，就該被狠狠收拾！” 他語氣里充滿了對舊有官僚體系的憎惡。
林曉（威廉）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很好，這個年輕的副官，忠誠度似乎可以信賴，而且對舊勢力有天然的抵觸。
“感激不能當飯吃，漢斯。新鮮蔬菜、水果、牛奶，還有該死的檸檬粉……這些東西，不會憑空從天上掉下來?！?/p>
他睜開眼睛，目光透過車窗，掃過柏林街頭匆匆的行人，雖然戰(zhàn)爭才半年多，但物資匱乏的陰影已經(jīng)籠罩下來。
商店櫥窗里空空蕩蕩，排隊購買配給食品的人群神情麻木，這與皇宮里的奢華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需要錢，漢斯?！?林曉（威廉）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需要大量的錢，從國外購買，或者……讓國內(nèi)的某些人，把囤積的、享受的東西，吐出來?！?他的目光變得銳利，意有所指。
漢斯瞬間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臟怦怦直跳，陛下這是要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容克貴族和富商開刀了？“陛下，您需要我做什么？”
“兩件事?！?林曉（威廉）豎起兩根手指，動作因為左臂的殘疾顯得有些別扭，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第一，以我的名義，立刻起草一份敕令：帝國戰(zhàn)時資源緊急狀態(tài)令。所有非必要奢侈品進口立即停止！國內(nèi)囤積居奇、哄抬物價者，一經(jīng)查實，財產(chǎn)充公，人送前線挖戰(zhàn)壕！重點……盯著糧食、藥品、還有那些能榨出油來的‘小玩意’?！?/p>
他想起了皇宮庫房里堆積如山的金銀器皿和珠寶。
“是！” 漢斯飛快地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和鉛筆，刷刷地記錄著。
“第二件，” 林曉（威廉）的嘴角露出一絲近乎冷酷的笑意，“準備一場拍賣會。地點就在無憂宮。拍賣品……就從我的私人收藏開始。”
“那些金盤子、銀燭臺、鑲滿寶石的鼻煙壺……哦，對了，還有皇后那些幾年都戴不過來的珠寶首飾。告訴皇后，這是為了帝國的士兵，為了她的子民。她會理解的。”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然后，把風聲放出去，特別是那些平時喜歡炫耀財富、在后方歌舞升平的貴族老爺和夫人們?！?/p>
“告訴他們，皇帝陛下帶頭‘毀家紓難’，拍賣所得全部用于改善前線士兵生活和醫(yī)療條件?！?/p>
“我倒要看看，誰的臉皮厚到能在這種時候，還只顧著往自己的保險柜里塞東西！”
漢斯聽得熱血沸騰。這簡直是直接向根深蒂固的貴族特權階層宣戰(zhàn)！“陛下英明！我立刻去辦！”
他幾乎能看到那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族們接到消息時，臉上那副吃了蒼蠅般的精彩表情。
御車駛回戒備森嚴的皇宮，林曉（威廉）剛下車，侍從長古斯塔夫便迎了上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陛下，克虜伯工業(yè)聯(lián)合體的弗里茨·克虜伯先生求見，他……似乎帶來了您之前詢問的……‘特殊項目’的初步設計圖。”
克虜伯？特殊項目？林曉（威廉）精神一振。
坦克！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激動，點了點頭：“帶他去小會客室。我稍后就到?！?/p>
幾分鐘后，林曉（威廉）換上了一身相對輕便的陸軍元帥常服（刻意避開了繁瑣的海軍禮服），走進了裝飾相對簡潔的小會客室。
弗里茨·克虜伯，這位掌控著德國軍火命脈的工業(yè)巨頭，正背著手，有些焦躁地在壁爐前踱步。
他身材高大，繼承了克虜伯家族標志性的寬額頭和銳利眼神，只是此刻眉頭緊鎖，顯得心事重重。他身邊放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長條形物體。
“陛下！” 看到皇帝進來，克虜伯立刻停下腳步，恭敬但難掩急切地行禮。
“克虜伯先生，不必多禮?！?林曉（威廉）在主位坐下，目光直接落在那油布包裹上，“看來，你帶來了好消息？”
克虜伯深吸一口氣，上前解開油布，露出里面幾張繪制在厚實圖紙上的設計草圖。他小心翼翼地將圖紙鋪在皇帝面前的茶幾上。
“陛下，遵照您……之前的指示和那份……呃，‘概念草圖’，” 他斟酌著用詞，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困惑、懷疑和職業(yè)性嚴謹?shù)谋砬?，“我們的工程師團隊進行了初步的可行性研究和概念設計，這就是……‘陸地巡洋艦’的初步方案?！?/p>
林曉（威廉）迫不及待地看向圖紙。圖紙上的線條還很粗糙，充滿了早期設計的笨拙感。
主體是一個巨大的、類似倒扣浴盆的菱形裝甲車體，由厚重的軋制鋼板鉚接而成。兩側是寬闊的履帶，圍繞著車體延伸。車體前方和兩側開有射擊孔，頂部有一個低矮的觀察塔。
圖紙旁標注著一些初步估算的參數(shù)：重量約28噸，裝甲厚度10-20毫米，主武器為兩門57毫米短管炮（布置在車體兩側突出炮座內(nèi)）和數(shù)挺機槍，動力為一臺100馬力的戴姆勒汽油機，預計最高時速……每小時5-8公里。
看著這充滿了“一戰(zhàn)風味”的原始設計，林曉（威廉）心中五味雜陳。
這與他記憶中那些二戰(zhàn)鋼鐵洪流的形象相去甚遠，笨重、緩慢、火力分散，但這就是起點！是打破塹壕僵局的希望所在！
“陸地巡洋艦？” 克虜伯看著皇帝專注的神情，忍不住再次開口，語氣充滿了質疑。
“陛下，請恕我直言，這個構想……非常大膽，但也……極其冒險。如此龐大的鋼鐵怪物，需要耗費天文數(shù)字的資源！它的機動性堪憂，在戰(zhàn)場上就是活靶子！我們現(xiàn)有的發(fā)動機根本無法有效驅動它，更別提在泥濘的戰(zhàn)場上行駛了！而且....”
他指著圖紙上分散布置的火炮，“這樣的火力配置，在實戰(zhàn)中如何協(xié)調？我認為，與其投入巨資在這種未經(jīng)證實的‘鐵棺材’上，不如集中力量生產(chǎn)更多的火炮、機槍和炮彈，這才是……”
“鐵棺材？” 林曉（威廉）抬起頭，打斷了克虜伯滔滔不絕的質疑。
他的臉上沒有憤怒，反而露出一種近乎詭異的、帶著洞察未來的笑容，他拿起一張圖紙，用鉛筆在上面飛快地修改著。
“克虜伯先生，” 他一邊畫一邊說，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你只看到了它的笨重和緩慢，只看到了它作為‘靶子’的一面?！?/p>
“但你有沒有想過，當幾十輛、甚至上百輛這樣的‘鐵棺材’，排成一條鋼鐵的戰(zhàn)線，無視機槍的掃射，無視鐵絲網(wǎng)的阻攔，轟鳴著碾過敵人的塹壕，將他們的步兵像螻蟻一樣碾碎在履帶之下時，那會是怎樣的一幅景象？”
他在圖紙上，將原本分散在車體兩側的57毫米炮座擦掉，在車體前部中央畫了一個可以旋轉的炮塔輪廓，并在旁邊標注：
“主炮置于旋轉炮塔，集中火力！” 又在履帶上方添加了類似裙板的結構：“加強側面防護！” 最后，在發(fā)動機位置重重畫了個圈：“給我最強的發(fā)動機！戴姆勒做不到，就去和邁巴赫合作！我要馬力！更大的馬力！”
克虜伯目瞪口呆地看著皇帝陛下如同神助般在圖紙上修改。
那旋轉炮塔的設計，一下子解決了火力集中和指向性的關鍵問題！那履帶裙板，明顯是為了防御步兵投擲的炸彈或集束手榴彈！還有對發(fā)動機馬力的執(zhí)著……這絕非一個軍事門外漢能隨口提出的建議！
“這……這……” 克虜伯的質疑卡在喉嚨里，看著皇帝筆下那個逐漸變得“合理”甚至有些“猙獰”的鋼鐵怪獸雛形，他作為頂級工程師的直覺被強烈地觸動了。
雖然依舊充滿挑戰(zhàn)，但這個被皇帝修改過的構想……似乎真的有了那么一絲可行性？一絲足以改變戰(zhàn)爭規(guī)則的潛力？
“這不是鐵棺材，克虜伯先生?！?林曉（威廉）放下鉛筆，目光灼灼地盯著這位軍火巨頭，“這是帝國撕碎塹壕地獄、贏得最終勝利的鑰匙！是德意志陸軍未來的脊梁！
“我把它命名為——‘戰(zhàn)車’！我要你，動用克虜伯聯(lián)合體的一切資源和影響力，不惜一切代價，以最高優(yōu)先級推進這個項目！”
“資金？我會解決！資源？我會調配！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身體微微前傾，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克虜伯，“克虜伯的工程師和工人，有沒有這個膽量和能力，為帝國打造出這把無敵的利刃？”
弗里茨·克虜伯看著皇帝陛下那雙燃燒著野望和決心的藍色眼睛，感受著那份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沉甸甸的壓力。
他家族血液里流淌的鋼鐵意志和對技術挑戰(zhàn)的渴望被徹底點燃了，所有的疑慮和成本核算，在這一刻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猛地挺直腰板，如同一個即將奔赴前線的戰(zhàn)士，聲音洪亮而堅定：
“有！陛下！克虜伯，必將為帝國獻上最鋒利的劍！最堅固的盾！最強大的……戰(zhàn)車！”
就在克虜伯帶著被點燃的激情和厚厚一沓修改過的圖紙，如同揣著圣物般離開皇宮的同時，在柏林西區(qū)一棟守衛(wèi)森嚴、掛著“帝國農(nóng)業(yè)協(xié)調委員會”牌子的豪華別墅地下密室里，氣氛卻如同冰窖。
幾盞昏黃的氣燈勉強照亮了鋪著厚厚地毯的房間。煙霧繚繞，昂貴的古巴雪茄氣味也掩蓋不住彌漫的緊張和憤怒。
圍坐在一張沉重橡木圓桌旁的，是幾位衣著考究、面容陰鷙的男人，他們代表著帝國最古老、最有權勢的容克貴族家族和大地主利益。
“砰！” 一只戴著碩大翡翠戒指的拳頭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水晶煙灰缸嗡嗡作響，說話的是馮·阿爾尼姆伯爵，一個擁有東普魯士數(shù)萬頃良田的大地主，也是囤積居奇的幕后大佬之一。
“這個瘋子！這個該死的跛子！他到底想干什么？拍賣皇后的珠寶？還逼著我們也跟著‘捐獻’？他以為他是誰？慈善家嗎？”
“那些泥腿子士兵配吃新鮮蔬菜？他們只配吃土豆和黑面包！還有那個什么‘戰(zhàn)時緊急狀態(tài)令’？查抄囤積？送我們?nèi)ネ趹?zhàn)壕？他敢！”
“他當然敢，阿爾尼姆?！?坐在他對面，一個更為陰沉、留著山羊胡的老者緩緩開口。
他是馮·德·舒?zhèn)惐つ芯?，擁有龐大的糧食貿(mào)易網(wǎng)絡，消息靈通。
“醫(yī)院里的事情已經(jīng)傳開了，他為了幾個傷兵，當眾羞辱后勤部的官員，還下了死命令。他這是在收買人心！用我們的錢，收買那些賤民的心！更可怕的是……”
他壓低了聲音，眼中閃爍著怨毒的光芒。
“戈爾利采！他今天在作戰(zhàn)室，像被魔鬼附身一樣，指著地圖給法金漢下命令！指名道姓要在戈爾利采打！還說什么‘神啟’！我看他是被戰(zhàn)爭逼瘋了！或者……是被什么邪靈占據(jù)了身體！以前的威廉二世，可沒這種本事！”
“神啟？我看是裝神弄鬼！” 另一個胖乎乎的貴族嗤之以鼻。
“他想學他的祖父‘炮彈親王’（威廉一世）？也不看看自己那條殘廢的胳膊配不配！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他拍賣會的手伸出來，我們怎么辦？真要把家里的寶貝拿出來充公？”
“怎么辦？” 阿爾尼姆伯爵臉上露出一絲獰笑，“他以為他當了幾天‘開明皇帝’，就能動我們的根基了？”
“笑話！帝國的糧食、土地、甚至軍隊里多少軍官是我們的人？他想玩，我們就陪他玩！他不是要查囤積嗎？把糧食藏得更深！把賬目做得更漂亮！他不是要拍賣會嗎？”
“行！我們?nèi)?！用最低的價錢，象征性地買點他那些破銅爛鐵回來！惡心惡心他！讓他知道，沒有我們的支持，他這個皇帝……哼！”
“光這樣還不夠，阿爾尼姆?！?舒?zhèn)惐つ芯絷帎艕诺卣f，手指蘸著酒水，在光滑的桌面上寫下一個詞——“傳統(tǒng)”。
“他最怕什么？怕失去軍隊的支持，怕失去‘凱撒’的神圣光環(huán)。如果……前線的將軍們開始質疑他的‘神啟’？”
“如果柏林的上流社會開始流傳……皇帝因為戰(zhàn)爭壓力而精神失常，甚至被邪靈附體的流言？如果士兵們發(fā)現(xiàn)，他們敬愛的皇帝陛下，其實是個朝令夕改、只會用他們生命去驗證自己瘋狂‘夢境’的瘋子呢？”
密室里陷入短暫的沉默，隨即響起一陣心照不宣的、低沉而陰冷的笑聲。
昏黃的燈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墻壁上，扭曲而巨大，如同黑暗中蠢蠢欲動的怪獸。
“至于那個克虜伯家的愣頭青……” 舒?zhèn)惐つ芯粞a充道，眼中閃過一絲算計。
“聽說他今天被皇帝召見，是為了一個耗資巨大的‘鐵棺材’項目？想辦法……給這個項目制造點‘技術困難’。讓我們的皇帝陛下明白，沒有我們點頭，他想做的任何事……都寸步難行！”
陰謀的氣息在密室里發(fā)酵，而此刻，皇宮的書房里，林曉（威廉）正對著攤開的世界地圖和一堆財政報表，眉頭緊鎖。
漢斯送來了初步擬定的“戰(zhàn)時緊急狀態(tài)令”草案和無憂宮拍賣會的籌備方案?？颂敳募で槌兄Z猶在耳畔。士兵們的呼喊也未曾消散。
他拿起一支紅藍鉛筆，在地圖上代表戈爾利采的地方畫了一個醒目的紅色箭頭。箭頭的鋒芒，直指東方。
歷史的車輪已經(jīng)被他強行扭轉了方向，但前路上，不僅有戰(zhàn)場上的硝煙，更有來自后方的、更加陰險和頑固的暗箭。
他放下筆，走到窗前。柏林的夜空，濃云密布，不見星月。
一場新的風暴，正在這帝國的權力中心悄然匯聚。而他，這個手握“神啟”與“酸皇帝屁屁”的穿越者皇帝，必須在這黃金與鐵棺的博弈中，在光與暗的涌動里，為德意志，也為自己，殺出一條生路。
窗玻璃上，映出他堅毅而孤獨的身影，那只殘疾的左臂，在黑暗中，仿佛蘊含著某種不屈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