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廢棄的精神病院回來后，我大病了一場。
高燒，噩夢，胡話。
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家族秘辛，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我夢見溫和愛笑的叔叔顧遠，被綁在病床上，眼神里充滿了恐懼。我夢見母親倒在血泊里，最后望向我的眼神，是那么的不甘。
我還夢見了秦朗。
他穿著白大褂，站在一片迷霧里，安靜地看著我。他的眼神，不再是古井無波，而是藏著一片深不見底的，悲涼的海。
周嶼一直陪在我身邊，照顧我。
他看著我燒得迷迷糊糊，不停地叫著“秦崢”的名字，眼神復雜。
等我徹底清醒過來，已經(jīng)是三天后。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對周嶼說：“我要見他。”
周嶼沉默了很久，最后，點了點頭。
他似乎也意識到，這場風暴，已經(jīng)不是他能控制的了。我們都在漩渦的中心，要么一起上岸，要么一起毀滅。
傍晚，秦朗來了。
他還是那副保潔員的打扮，仿佛那才是他真正的皮膚。
周嶼很自覺地退出了房間，把空間留給我們。
“你都知道了?！鼻乩书_口，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
“是?！蔽铱粗?，眼前的這個男人，輪廓依舊，但內(nèi)里的靈魂，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
秦崢是冷的，秦朗是痛的。
“我叔叔的死，不是意外。”我說。
“不是?！鼻乩驶卮?，“他發(fā)現(xiàn)了顧川在利用醫(yī)院，為一些政商界的大人物，做非法的精神治療和‘催眠洗腦’。他想去舉報，被顧川發(fā)現(xiàn)了?！?/p>
“所以，顧川就給他安了一個‘躁郁癥’的名頭，親手把他送進了自己弟弟的病房，然后，制造了那場‘醫(yī)療事故’？”
“是。”秦朗的回答，依舊只有一個字。
但他放在身側(cè)的手，卻死死地攥成了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那你呢？”我問，“那場事故之后，你怎么樣了？”
“我被判了五年。”他的聲音很輕，“在獄里，我父親因為接受不了打擊，突發(fā)腦溢血去世了。我母親，也因為抑郁癥，在我出獄前一個月，自殺了?！?/p>
家破人亡。
我看著他，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我終于明白，他那雙眼睛里的死寂，從何而來。
那是一個，看過了人間所有絕望和煉獄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所以，家宴上你給顧川下的藥……”
“是N-二甲基色胺。”秦朗說，“一種強效的致幻劑。無色無味，但可以放大人類潛意識里的恐懼和罪惡感。第一次的劑量很小，只會讓他做噩夢。但這種東西，會在他體內(nèi)代謝，留下痕跡。只要持續(xù)給他用藥，總有一天，他會分不清現(xiàn)實和幻覺?！?/p>
“他會自己，把自己逼瘋?！?/p>
我倒吸一口涼氣。
好狠的手段。
殺人，還要誅心。
“我怎么才能幫你？”我問。
秦朗抬起眼，看向我，他的目光，第一次，有了些許的溫度。
“你已經(jīng)在幫我了?！彼f，“顧汐，你和他們不一樣。”
“接下來，你要做什么？”
“顧川的公司，下周要召開年度股東大會。他會在會上，宣布一個海外的重大投資項目?！鼻乩收f，“那個項目，是個騙局。是他用來掏空公司，轉(zhuǎn)移資產(chǎn)的幌子?！?/p>
“我要在股東大會上，揭穿他。”
“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拿到他書房里，那個項目的真正計劃書。并且，想辦法，讓他錯過那場股東大會?！?/p>
“讓他錯過？”我皺眉，“怎么可能？那場大會對他至關(guān)重要。”
秦朗看著我，忽然，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很淡，很淺，像雪地里開出的一朵小花，帶著一種凄然的美。
他說：“還記得周澤拼的那幅拼圖嗎？”
我一愣。
那幅深藍色的大海。
“顧川承諾過，等周澤病好了，就帶他去看海?！鼻乩实穆曇簦瑤е唤z奇異的誘惑力，“如果，周澤的‘病情’，突然加重了呢？”
我瞬間明白了。
周澤，是顧川唯一的“軟肋”。雖然這份“軟肋”的出發(fā)點，是骯臟和變態(tài)的。但不可否認，顧川對周澤，有一種偏執(zhí)的控制欲。
如果周澤出事，顧川一定會放下所有事情，趕過去。
“周嶼會配合的?！蔽艺f。
“我知道?！鼻乩庶c頭，“現(xiàn)在，只剩下那份計劃書了?！?/p>
顧川的書房，是龍?zhí)痘⒀?。自從上次的垃圾事件后，他加強了安保，門口24小時都有保鏢。
“我沒有辦法進去。”我有些沮喪。
“你有。”秦朗看著我，“顧川的書房，只有一個人，可以自由出入。”
“誰？”
“你。”
見我一臉疑惑，秦朗繼續(xù)說：“你忘了，明天，是你母親的忌日。”
“每年這一天，顧川都會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看一整天你母親的照片。那天，他會喝很多酒，不會見任何人，門口的保鏢，也會暫時撤掉?！?/p>
“那是他，一年中，最脆弱的一天。也是你，唯一的機會?！?/p>
我怔怔地看著他。
這些細節(jié)，連我這個做女兒的，都快要忘了。而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他在暗中，到底觀察了多久，計劃了多久？
這個男人，心思縝密，步步為營，隱忍如斯。他就像一個最高明的獵人，花了七年的時間，織了一張巨大的網(wǎng)。
現(xiàn)在，到了收網(wǎng)的時候了。
“顧汐，”秦朗叫我的名字，聲音里，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鄭重，“這件事，很危險。一旦失敗，你可能會被他……”
“我不怕?！蔽掖驍嗨?。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秦朗，”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從今天起，解雇你。”
他愣住了。
“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保潔。你是我的，合伙人?！?/p>
我說完，看到他那雙死寂的眼睛里，像是有一顆星星，被點亮了。
然后，他笑了。
這一次，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