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醫(yī)的指尖搭在腕上時，夏冬春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連方才刻意維持的輕咳都停了。指腹下的脈搏跳得又快又急，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她怕太醫(yī)瞧出破綻，只能暗自攥緊被角，指甲掐進掌心逼自己鎮(zhèn)定——就當是體檢量血壓，別慌，慌了就全完了。
青禾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只直勾勾盯著劉太醫(yī)捻著胡須的手，眼尾都繃得發(fā)紅，比夏冬春本人還緊張。
劉太醫(yī)診脈的時間不算短，屋子里靜得能聽見窗外槐樹葉沙沙響，偶爾還有隔壁耳房傳來的細碎動靜——許是富察貴人或是安陵容那邊的宮人在走動。夏冬春閉著眼，能感覺到他的指尖在腕間輕輕動了動，時而輕按，時而微捻，像是在分辨脈象的細微差別。每過一瞬，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不會真被看出是裝的吧？這延禧宮本就偏僻，要是再落個“欺瞞太醫(yī)”的名聲，往后日子更難了。
“小主近來飲食如何？”劉太醫(yī)終于開了口，聲音平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夏冬春忙啞著嗓子答：“沒什么胃口……昨兒個晚膳只喝了兩口粥。”這話倒是半真，穿越過來驚魂未定，滿腦子都是“一丈紅”的陰影，哪有心思吃飯。
“夜里睡得安穩(wěn)？”
“不安穩(wěn)，”她頓了頓，故意加了句委屈似的輕嘆，“總覺得頭沉，翻來覆去的，天快亮了才瞇了會兒。身子也乏，連抬手都費勁?！?/p>
劉太醫(yī)“唔”了一聲，收回手，又俯身微微傾身，看了看她的臉色，跟著伸手要去探她的額頭。夏冬春心里咯噔一下——方才那涼帕子早撤了，額頭怕是一點涼意都沒有，說不定還帶著點緊張出來的熱意。她急中生智，輕輕偏了偏頭躲開，順勢又低低咳了兩聲：“勞煩太醫(yī)……”
這一躲一咳，倒像是“病中乏力懶得動”的自然模樣。劉太醫(yī)也沒在意，直起身捻著胡須道：“小主體質(zhì)本就偏虛，許是入宮路上勞頓，又受了點暑氣，沒什么大礙?！?/p>
夏冬春心里一沉——“沒什么大礙”？這哪行！她趕緊咬著唇，聲音帶了點怯生生的委屈：“可我……頭暈得厲害，方才青禾扶我坐起來喝口水，都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的，眼睛也發(fā)花，站都站不穩(wěn)?！?/p>
說著，她悄悄抬眼瞟了青禾一眼。青禾立刻心領神會，忙點頭附和：“是啊劉太醫(yī)！奴婢方才瞧著小主臉色白得嚇人呢！扶她的時候，胳膊都軟乎乎的沒力氣！”
劉太醫(yī)瞥了青禾一眼，又轉(zhuǎn)回頭看向夏冬春，見她確實蹙著眉，眼尾泛著點紅，嘴唇也干得起皮，倒像是真難受的模樣。他沉默了片刻——宮里的新人，剛?cè)雽m就“病了”的不少，有的是真經(jīng)不起折騰，有的是想躲差事避風頭，他當太醫(yī)這么多年，哪能沒數(shù)？
可這夏常在雖家世普通，住這延禧宮偏殿看著不起眼，終歸是皇上親選入宮的人。真要是因“沒瞧出病”耽誤了調(diào)養(yǎng)，或是因“瞧出了卻沒給體面”傳出去，說他一個太醫(yī)苛待小主，他這內(nèi)務府的閑差也未必坐得穩(wěn)。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況且這暑天本就容易讓人倦怠，說句“需靜養(yǎng)”也合情理。
“暑氣侵體，最易讓人昏沉乏力，”劉太醫(yī)慢悠悠改了口，指尖捻著胡須輕輕晃，“雖不算重病，但也得靜養(yǎng)著。若是強撐著勞累、見了風，怕是要加重的，到時候頭疼發(fā)熱起來，反倒麻煩?！?/p>
夏冬春眼睛一亮，趕緊順著話頭往下接，聲音越發(fā)虛軟：“那……我這身子，明兒個怕是……怕是去不了御花園給華妃娘娘立規(guī)矩了……”
“明兒個？”劉太醫(yī)捻著胡須頓了頓，像是才想起這茬，“聽說華妃娘娘明兒要帶新主去御花園立規(guī)矩？”
“是呢是呢！”青禾忙不迭點頭，臉上帶著急色，“可小主這模樣，走兩步都晃，哪能去御花園吹風受累呀！”
劉太醫(yī)沉吟片刻，走到桌邊拿起紙筆，蘸了墨慢悠悠寫道：“脈案上我會寫明——暑氣侵體，需靜養(yǎng)三日，忌勞累、忌吹風。小主好生歇著，我再開個清暑的方子，讓小廚房煎了喝，三日便差不多了?！?/p>
夏冬春懸著的心終于“咚”一聲落了地，連聲道：“多謝劉太醫(yī)，勞您費心了。”
劉太醫(yī)寫好脈案，又開了方子，遞給青禾：“按方子抓藥，早晚各煎一次，溫著喝。”說完又叮囑了句“靜養(yǎng)要緊，別讓旁人來擾”，便背著藥箱，由青禾引著出去了。
青禾送太醫(yī)出門，回來時手里緊緊攥著那張脈案，臉上笑開了花：“小主！成了！有劉太醫(yī)這脈案，明兒個咱們就能不去御花園啦！誰也說不出啥來！”
夏冬春接過脈案，紙上的小楷寫得工整：“夏常在脈浮數(shù)，系暑氣侵體所致，癥見頭暈乏力，需靜養(yǎng)三日，忌勞累吹風，勿擾?！?/p>
短短幾行字，卻像是給她上了道護身符。她把脈案小心翼翼折好，壓在枕頭底下，這才發(fā)現(xiàn)后背的衣裳早就被汗浸濕了，貼在身上涼颼颼的。
“小主您快躺好歇著，奴婢這就去內(nèi)務府抓藥！”青禾拿著方子要往外跑。
“等等，”夏冬春叫住她，聲音還有點發(fā)虛，“抓藥的時候別聲張，就說是太醫(yī)吩咐的，悄悄抓了回來就行。還有……”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煎藥也在咱們自己這小廚房煎，別讓東耳房西耳房那邊知道了?！?/p>
富察貴人眼高于頂，安陵容看著溫順卻未必簡單，在這延禧宮里，還是少讓人知道自己的動靜為好。
青禾雖不明白為什么要這么小心，但還是乖乖點頭：“奴婢知道了！一定悄悄兒的！”
青禾走后，屋里又安靜下來。夏冬春摸著枕頭下的脈案，長長舒了口氣——御花園那頓“一丈紅”的關，總算是暫時躲過去了。
可她心里清楚，這只是開始。躲過了華妃，還有后宮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她一個沒家世沒靠山、連住的地方都偏僻冷清的炮灰常在，想在這深宮里活下去，怕是還有得熬。三天靜養(yǎng)之后，又該怎么辦呢？她盯著帳頂?shù)牧魈K，眉頭又悄悄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