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知意見那管事雖低著頭，卻脊背挺直，說話時眼神平穩(wěn)，不像是尋常下人，尤其在她問及主子身份時，他喉結(jié)微不可查地動了一下，指尖在腰間緊了緊，那是在隱瞞。
“讓你家主子親自來?！睖刂舛似鸩璞K，淡淡道，“我只與主事人談，至于價格嘛！”她瞥了眼管事微變的臉色，“若真是生意上的事，需得用奇珍來換，尋常金銀，我可不要?！?/p>
那人愣了愣，似乎沒料到她如此敏銳，只能拱拱手，匆匆離去。
溫知意看著他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這管事身上有淡淡的香氣，那是只有皇親貴胄才常用的熏香，他的步伐沉穩(wěn)，站姿如松，分明是練過武的。
偽裝身份來找她的，他不是第一個，想必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這京城，果然當(dāng)真有趣極了！
她靠在窗邊，看著庭院里的海棠花，指尖輕輕敲擊著窗欞，賺錢立足，看清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這才是她眼下該做的事。
至于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目光和試探……
溫知意微微勾唇，伸了個懶腰：“正好讓我看看，這京城的人心究竟能復(fù)雜到什么地步，而那些戴著面具的人又能藏多久呢？”
溫知意的生意漸漸有了名頭。
“永寧侯府那位嫡長女，有雙能看透人心的眼?！辈铇蔷扑灵g，開始有人竊竊私語，“千金一鑒，從無錯漏！”
起初自是無人肯信。
千金？怕是瘋了！多少人家?guī)啄甑倪M項也不到這個數(shù)，就為斷個內(nèi)宅陰私讓看她一眼？
可威遠(yuǎn)伯府那樁事太過駭人——那位新納的李姨娘被當(dāng)場搜出情信和私藏金銀，發(fā)賣得無聲無息，于是再貴的價碼也擋不住后宅里那些日夜懸心，備受煎熬的夫人們。
這天日后，侍女剛沏上一壺新茶，就有下人來報，說是戶部侍郎家的三夫人求見。
溫知意正在翻看賬冊，那是她用趙珩賠償?shù)你y子盤下的兩間鋪面的賬目，一間開了家香料鋪，另一間則做些文房四寶的生意，交由她從陪房里挑出的兩個得力管事打理。
聽聞是侍郎府的人，她略一挑眉，合上賬冊：“請進來。”
片刻后，一個穿著石青色褙子的婦人被引了進來，她約莫三十出頭，容貌清秀，只是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愁緒，眼下還有淡淡的青影，顯然是許久沒睡好了。
“溫小姐?！比蛉艘?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聲音帶著幾分怯意，“民婦……民婦是來求您幫忙的?！?/p>
溫知意示意侍女看茶，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身上，這三夫人雙手交握在身前，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說話時眼神總是不自覺地瞟向地面，唇角緊抿，是典型的焦慮與不安，但她的肩背挺得很直，并非全然怯懦，倒像是在強撐著什么。
“三夫人請講?！睖刂舛似鸩璞K，指尖輕叩杯沿。
三夫人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不瞞溫小姐說，前幾日府里丟了一支珠釵，那珠釵是老夫人賞給我的，雖說不算極品，卻是我的心頭愛重，更要緊的是……”
她話鋒一轉(zhuǎn)，聲音壓低了些，“那珠釵的釵頭，刻著一個‘安’字，是我閨名，若是被人拾去亂用，怕是要惹出是非?！?/p>
溫知意挑眉：“丟了珠釵，按說該報官，或是在府里仔細(xì)搜查才是，三夫人來找我，是懷疑府里有人私藏？”
“是，也不是?！比蛉丝嘈σ宦?，“府里上下都搜遍了沒找著，我疑心是身邊的人動了手腳，可又拿不準(zhǔn)是誰。府里人多口雜，若是貿(mào)然處置，怕是會冤枉好人，也傷了和氣，聽聞溫小姐有雙慧眼能辨人心，所以……”
她從袖中取出一個錦盒，推到溫知意面前：“這是民婦的一點心意，若是大小姐能幫我找出珠釵的下落，或是指明是誰拿了，民婦另有重謝。”
溫知意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對成色不錯的羊脂玉鐲，約莫值個百兩銀子。
她抬眼看向三夫人，對方在她看鐲子時，喉結(jié)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眼神閃爍，這不是送禮的坦然，反倒像是在擔(dān)心什么。
“三夫人。”溫知意將錦盒推了回去，“我這里的規(guī)矩，您該是知道的，鑒別內(nèi)宅私弊千倆起價，這對玉鐲還不夠。”
三夫人的臉?biāo)查g白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千、千倆……民婦實在拿不出這么多現(xiàn)銀！溫小姐，那珠釵對我真的很重要，您能不能……”
“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睖刂獯驍嗨?，語氣平淡卻不容置喙，“三夫人若是拿不出，便請回吧?！?/p>
三夫人的嘴唇哆嗦了幾下，眼圈慢慢紅了，她垂下頭，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溫小姐有所不知，我雖是侍郎府的三夫人，可府里進項大多由大夫人掌管，我手里實在拮據(jù)……可那珠釵真的不能丟啊?！?/p>
說著她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荷包，倒出幾錠碎銀子和幾十文銅錢，聲音哽咽：“這些是我全部的積蓄了……溫小姐，求您發(fā)發(fā)慈悲，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
這副凄楚模樣，若是換了旁人，怕是早已心軟，可溫知意的目光卻落在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上，那顫抖的頻率太均勻，不像是真情流露的慌亂，反倒像是刻意為之的表演。
還有她攥著碎銀子的手，指尖用力得泛白，可手腕卻穩(wěn)得很，沒有半分真正絕望時的顫抖。
溫知意心中已有了計較，面上卻不動聲色：“三夫人既如此說，想必那珠釵確實非同一般，今我便破個例，先隨你去侍郎府看看。若是能成，你再將尾款補上，若是不成，這玉鐲和碎銀我分文不取?！?/p>
三夫人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慌忙低下頭：“多謝溫小姐！多謝溫小姐！”
溫知意起身時，瞥見她轉(zhuǎn)身的瞬間，唇角極快地向上彎了一下，雖轉(zhuǎn)瞬即逝，卻被她精準(zhǔn)捕捉，三夫人有著計謀得逞的竊喜。
有意思，這珠釵案怕是沒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