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的嵐靄如仙女的飄帶，繚繞在劍靈宗巍峨的巨峰山腰。
陳長老寬大的青灰色袍袖在山風(fēng)中獵獵作響，每一次邁步，腳下粗糙的石階便向后掠去數(shù)丈，身形飄忽不定，仿佛足不沾塵。
林凡緊緊跟在后頭，每一步都踏得堅實沉重，初入仙門的震撼與對未知的敬畏在胸膛里激蕩，讓他呼吸都有些不暢。
他抬頭仰望，云霧深處，殿宇的飛檐斗拱若隱若現(xiàn)，間或傳來清越悠長的鶴唳，穿透云層，在千仞絕壁間悠悠回蕩，滌蕩著凡塵俗念。
這便是他跋涉千里、歷經(jīng)艱辛才得以仰望的仙家門戶——劍靈宗。
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鋒銳之意，隱隱契合著宗門之名。
腳下的石階蜿蜒向上，漸漸沒入繚繞的云霧深處。
山勢愈發(fā)陡峭，兩側(cè)是深不見底的幽暗懸崖，如同巨獸張開的猙獰巨口，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寒意。
林凡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后背沁出的冷汗被凜冽山風(fēng)一吹，激起陣陣寒顫。
他不敢有絲毫分神，目光緊緊鎖住前方那道在云霧中時隱時現(xiàn)的青灰色背影，那背影挺拔如松，隱隱透著一股劍的孤直。
不知攀行了多久，眼前的云霧終于淡薄了幾分。
陳長老的腳步停在一片開闊的山坪之上。
這里地勢平坦，幾座樸拙厚重的石殿依著山勢錯落分布，雖無山下所見殿宇那般雕梁畫棟，卻自有一股歷經(jīng)風(fēng)雨、巋然不動的沉凝氣度，石壁上偶爾可見深刻的劍痕，無聲訴說著過往。
殿宇間青石板小徑縱橫，被打掃得纖塵不染，幾株虬枝盤曲的蒼勁古松投下斑駁樹影。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草木的清新，更夾雜著一絲難以捕捉、卻無處不在的清冽鋒銳之意——那是屬于劍靈宗獨有的靈氣氣息。
此地，便是外門所在。
陳長老負(fù)手而立，山風(fēng)拂動他青灰色的道袍下擺。
他抬手隨意一指山坪東側(cè)一片被低矮石墻圍攏的區(qū)域，聲音平淡無波：“那邊是藥園，去尋王管事，聽其分派活計。除草、松土、挑水、除蟲，皆是本分。日出而作，日落方歇。不得懈怠，更不得損毀靈藥分毫，若有差池……”
他話語微頓，那銳利的目光再次掃過林凡的臉，如同冰冷的劍鋒掠過，“后果，非你所能擔(dān)?！?/p>
林凡心頭一凜，連忙再次躬身，語氣無比鄭重：“弟子謹(jǐn)遵長老吩咐，定當(dāng)恪盡職守，不敢有絲毫差池！”
陳長老微微頷首，探手入懷，取出一物。并非林凡想象中光華流轉(zhuǎn)的玉簡錦卷，而是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冊頁泛黃，邊角磨損卷曲，書脊處甚至用粗糙的麻線重新綴訂過。封面上是三個墨色黯淡、筆畫卻透著一股古拙意味的字——《煉氣訣》。
“拿著?！标愰L老手一揚，那冊子便輕飄飄地落向林凡。
林凡慌忙伸出雙手接住。冊子入手粗糙，帶著一種久經(jīng)摩挲的溫涼感，紙張也極為普通，甚至有些地方已顯出半透明的薄脆，仿佛稍一用力就會碎裂。
“此乃引氣筑基之根本法訣，”陳長老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雖為雜役，亦可參習(xí)。每日藥園活計畢，余時自行揣摩。修行之道，首重心性，貴在持恒，莫要好高騖遠(yuǎn)?！?/p>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林凡臉上，那眼神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極難捕捉的復(fù)雜情緒，最終只化為一句沉沉的告誡，“好自為之?！?/p>
言罷，陳長老再無多話，青灰色袍袖一拂，身形已如一道淡煙，無聲無息地飄向山坪深處一座最為簡樸的石殿，轉(zhuǎn)瞬消失在緊閉的、刻有簡單劍紋的門扉之后。
山坪上只剩下林凡一人。凜冽的山風(fēng)卷過，帶著高處特有的寒意。
他低頭，看著手中這本破舊得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煉氣訣》，又抬頭望了望陳長老消失的石殿，以及眼前這片陌生、肅穆、隱隱透著劍氣鋒芒的外門之地。
心頭那點初入仙門的激動與憧憬，被這現(xiàn)實的冷硬與手中毫不起眼的冊子，沖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壓力。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煉氣訣》，粗糙的紙張邊緣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微弱的痛感，卻奇異地讓他有些漂浮的心緒稍稍沉淀下來。
無論如何，他終究是踏進了劍靈宗的門檻。
深吸一口帶著劍意微芒的清冽空氣，林凡沿著陳長老所指的方向，走向那片被石墻圍攏的藥園。
未到近前，一股混雜著泥土腥氣、草木汁液以及某種難以形容的、雨后新芽般清冽又微帶苦澀的氣息便撲面而來，其中還隱隱夾雜著幾縷特殊靈植散發(fā)的微弱靈氣波動。
藥園的木門半掩著。林凡輕輕推開，眼前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
目光所及，并非想象中的整齊劃一，而是充滿了奇異而蓬勃的生命張力。
園圃被分割成無數(shù)大小不一的方塊，阡陌縱橫。
每一塊圃田中，都生長著形態(tài)迥異的植物。有的葉片細(xì)長如劍，邊緣閃爍著金屬般的冷光，仿佛隨時要離株飛去；有的則圓潤肥厚，葉脈中流淌著淡淡的紫色熒光；還有的植株低矮，覆蓋著細(xì)密如霜的絨毛，在日光下氤氳著微弱的寒氣……土壤的顏色也各不相同，有的漆黑如墨，有的赤紅似血，有的則泛著奇異的淡金色澤。
空氣中那股駁雜而濃郁的草木靈氣，正是從這些形態(tài)各異的靈植上散發(fā)出來，比山坪上更加濃郁數(shù)倍，形成一片獨特的、生機盎然又暗藏玄機的領(lǐng)域。
一個穿著和陳長老相似、但質(zhì)地明顯粗糙許多的灰布短衫的中年人，正蹲在一壟散發(fā)著赤紅微光的植株旁，小心翼翼地用一柄小小的玉鋤剔除雜草。
那玉鋤形制小巧，手柄卻筆直如尺，帶著一絲劍的韻味。
聽到門口的動靜，他抬起頭，露出一張被山風(fēng)和日頭曬得黝黑粗糙的臉，額頭上刻著深深的皺紋，眼神卻平和而專注，如同老農(nóng)看著自己精心侍弄的莊稼。
“新來的？”中年人放下玉鋤，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動作干脆利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常年勞作的痕跡。
“是，”林凡連忙上前幾步，恭敬地再次行禮，“弟子林凡，奉陳長老之命，前來藥園聽候王管事差遣?！彼浀藐愰L老提過“王管事”之名。
“哦，陳長老門下?！蓖豕苁麓蛄苛肆址矌籽?，目光在他年輕卻透著堅韌的臉上停留片刻，點了點頭，“我就是王管事。藥園的規(guī)矩，陳長老想必跟你交代清楚了？”
“是，弟子明白，定當(dāng)盡心竭力，小心謹(jǐn)慎?！绷址舱Z氣誠懇。
“明白就好?！蓖豕苁轮噶酥杆巿@深處一排依著山壁搭建的簡陋石屋，“那邊是雜役弟子住處，最邊上那間空著，以后歸你。鋪蓋用具，稍后自己去雜物房領(lǐng)。”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眼前這片生機勃勃的園圃，“今日你先安頓下來，熟悉熟悉環(huán)境。明日卯時初刻，準(zhǔn)時到此，聽我分派活計。”他特意強調(diào)了時間，語氣不容置疑。
林凡連忙應(yīng)道：“是，弟子記下了。”
王管事“嗯”了一聲，不再多言，重新蹲下身，拿起那柄筆直的小玉鋤，專注于眼前那片赤紅的靈草，仿佛那便是他劍鋒所指的唯一目標(biāo)。
林凡依言走向那排石屋。屋子低矮狹小，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里面只有一張光板木床，一張破舊木桌，一把瘸腿椅子，四壁空空，地面是夯實的泥土。
空氣里彌漫著久未住人的灰塵味和山石的潮氣。這便是他日后在劍靈宗的棲身之所了。
他放下自己簡單的行囊，去雜物房領(lǐng)了被褥、木盆等一應(yīng)物品。
鋪好床鋪，環(huán)顧這空蕩寒酸的斗室，林凡心中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
他將那本《煉氣訣》鄭重地放在木桌中央，指尖拂過磨損的封面。
仙路崎嶇，萬丈高樓平地起。一切，便從這藥園雜役、這破舊法訣開始。他盤膝坐在光板床上，翻開了書冊的第一頁。
冊頁泛黃，墨跡古樸。開篇并非玄奧圖形或咒訣，而是幾行筋骨嶙峋的文字：
“夫氣者，天地之精，萬物之本。感之在身，聚之在神。澄心靜慮，抱元守一。意引氣行，如絲如縷，綿綿若存……”
文字直白，道理卻似淺實深。林凡逐字逐句地默讀著，試圖理解其中真意。
書中強調(diào)最多的，便是“靜”與“感”。需摒除萬念，令心神澄澈如古井無波，方能感知天地間無所不在卻又微渺難察的“氣”之存在，進而嘗試用意念引導(dǎo)這絲絲縷縷的“氣”，納入己身。
他放下書冊，閉上雙眼，努力摒棄腦中紛雜的念頭——初入宗門的忐忑、明日勞作的未知、陳長老那淡漠如劍的眼神、劍靈宗無處不在的鋒銳氣息……
雜念如潮，此起彼伏，難以平息。越是強求心靜，反而越是焦躁。
他反復(fù)嘗試，眉頭緊鎖，額頭竟沁出細(xì)密的汗珠，卻始終無法真正進入書中所描述的“澄心靜慮”之境。
窗外，暮色四合，山風(fēng)嗚咽著穿過石壁縫隙，如同無形的劍氣掠過，帶來陣陣寒意。
林凡睜開眼，望著窗外漸沉的夜幕和遠(yuǎn)處朦朧的山影，一股強烈的挫敗感悄然涌上心頭。
引氣入體，第一步的“靜心”便如天塹橫亙。
“嘿，新來的？發(fā)什么呆呢？吃飯了！”
一個爽朗的聲音打破了小屋的沉寂。林凡抬頭，只見門口探進一張圓乎乎、帶著憨厚笑容的臉，年紀(jì)看起來和他相仿，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灰布短衫。
林凡連忙起身：“師兄好?！?/p>
“什么師兄不師兄的，我叫趙大虎，”圓臉少年一步跨了進來，毫不生分地拍了拍林凡的肩膀，力道不小，“也是這藥園的雜役，比你早來半年。喏，這是你的份例。”
他把一個粗陶碗塞到林凡手里，碗里是幾個粗糙的雜糧饅頭和一勺沒什么油水的素菜，“趕緊吃！吃完還得去挑水呢，水缸快見底了。王管事最煩誤了挑水的時辰！”
“挑水？”林凡一愣，“王管事不是說……明日才上工嗎？”他記得王管事明確讓他今日安頓，明日卯時初刻才報到。
“嗨！那是正經(jīng)營生！”趙大虎擺擺手，自己也拿起個饅頭大口啃著，“挑水是雜役弟子輪值的額外活計！山腰那眼寒玉泉離得遠(yuǎn)，水缸又大，光靠白天那點功夫哪夠？都是晚上輪流去挑的！
今天剛好輪到我們這邊的新人！快吃快吃，別磨蹭了！”他語氣急切，顯然這任務(wù)是常態(tài)。
林凡這才恍然，心頭那點“今日休息”的僥幸蕩然無存。
他趕緊就著涼水啃起饅頭。趙大虎性情開朗，一邊吃一邊嘰嘰喳喳地介紹藥園的情況。
雜役弟子有七八個，各自負(fù)責(zé)不同區(qū)域。除了王管事，還有兩個入門更久些的師兄：一個叫李肅，性子沉悶，只知埋頭干活；另一個叫孫旺，據(jù)說有些背景，為人比較倨傲。
“喏，那就是孫旺師兄?！壁w大虎朝藥園另一頭努了努嘴。
林凡順著他目光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高挑、穿著同樣灰布短衫卻顯得格外干凈利落的青年，正背對著他們，慢條斯理地用一柄小銀鏟給一株葉片泛著淡金色澤、形如小劍的靈草松土。
動作間帶著一種刻意的、與周圍粗糲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優(yōu)雅，仿佛不是在松土，而是在擦拭他的佩劍。
“孫師兄可跟我們不一樣?！?/p>
趙大虎壓低聲音，帶著點羨慕又有點不以為然，“人家是外門孫執(zhí)事的遠(yuǎn)房侄子，雖說也是記名弟子身份進來干雜役的，可聽說啊，孫執(zhí)事私下給了他更好的引氣法門呢！哪像我們，只能抱著那本破《煉氣訣》啃到死……”
他語氣里帶著藥園雜役特有的、近乎麻木的認(rèn)命感，“像挑水這種苦差事，人家也幾乎不用干！”
正說著，那孫旺似乎察覺到這邊的目光和低語，停下動作，側(cè)過身來。
他面容算得上清秀，只是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疏離和隱隱的優(yōu)越感。
目光在林凡這個生面孔上冷淡地掃過，如同審視一件無足輕重的物品，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撇了一下，便又轉(zhuǎn)回頭去，繼續(xù)他那“優(yōu)雅”的勞作。
林凡默默收回目光，心頭并無多少波瀾。
宗門之內(nèi)，有人的地方便有高下，他早有預(yù)料。
只是趙大虎口中那句“只能抱著那本破《煉氣訣》啃到死”，還是像根小刺，輕輕扎了他一下。
匆匆吃完簡陋的晚飯，趙大虎便熟門熟路地帶著林凡，從石屋角落拿起一副扁擔(dān)和兩個碩大的木桶。
“走！”趙大虎挑起自己的擔(dān)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林凡連忙跟上。
取水之處在山坪下方一處背陰的山坳里，名曰“寒玉泉”，距離藥園確實不近。
山路崎嶇陡峭，空手下山尚需小心，何況挑著沉重的擔(dān)子。
冰寒徹骨的泉水灌滿木桶，那重量立刻壓得扁擔(dān)深深陷入肩骨。
林凡咬緊牙關(guān)，學(xué)著趙大虎的樣子，調(diào)整著呼吸和步伐，一步一挨地向上攀登。
沉重的木桶隨著步伐晃動，冰冷的寒泉水花不時濺出，打濕了他的褲腳和草鞋，山風(fēng)一吹，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肩膀很快被磨得火辣辣地疼，每一次換肩，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
汗水混著冰冷的泉水，從額頭滑落，模糊了視線，流進嘴里，又咸又澀。
他只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臟在胸腔里沉重擂動的聲音，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次抬起都異常艱難。
這挑水的活計，竟比想象中艱苦十倍！而這，僅僅是他入宗第一晚的“額外任務(wù)”。
趙大虎倒是頗為輕松，腳步穩(wěn)健，還有余力跟林凡說話：“……累吧？剛開始都這樣！肩膀磨破皮是常事，過幾天磨出老繭子就好了！嘿，想想那些能御劍飛行、劍氣縱橫的內(nèi)門師兄師姐，咱們這點苦算啥？熬著唄！”他語氣里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自我安慰。
一趟，兩趟……當(dāng)林凡終于將最后一擔(dān)寒泉水倒入藥園角落那個巨大的青石水缸時，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肩膀處一片麻木的灼痛。
他扶著冰涼的水缸邊緣，大口喘著氣，眼前陣陣發(fā)黑。
汗水浸透了里衣，緊貼在身上，被晚風(fēng)一吹，冷得他牙齒都在打顫。
這第一晚的“見面禮”，便給了他一個實實在在的下馬威。
回到那間冰冷潮濕的石屋，林凡幾乎是癱倒在光板床上。身體的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將他死死壓住，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著抗議。
他閉上眼，只想立刻沉入無夢的黑暗。
然而，黑暗中，那本靜靜躺在木桌上的《煉氣訣》卻像一點微弱的星火，在心底悄然燃起。
白日王管事交代時對靈植的謹(jǐn)慎、趙大虎話語中的認(rèn)命與期盼、孫旺那冷漠的一瞥、肩膀上火燒火燎的痛楚、以及寒玉泉水的刺骨冰涼……種種畫面紛至沓來。但最終，都化作了書頁上那幾行筋骨嶙峋的字跡：“澄心靜慮，抱元守一”。
一股難以言喻的倔強從疲憊的軀體深處涌起。他猛地睜開眼，強撐著坐起，拖著酸軟如爛泥的身體，艱難地盤膝坐好。身體沉重如山，思緒紛亂如麻。
他閉上眼，不再試圖強行驅(qū)散那些雜念，而是嘗試著去接納它們的存在，如同看著溪流中的落葉，任其飄過，心念卻努力地沉向更深、更靜的所在。
身體的極度疲憊，反而成了某種助力，讓那些紛繁的思緒漸漸失去了喧囂的力量。
屋外，是沉寂的山夜。風(fēng)穿過石隙的嗚咽如同低沉的劍吟，遠(yuǎn)處不知名蟲豸的嘶鳴，甚至自己尚未平復(fù)的粗重呼吸……這些聲音反而成了遙遠(yuǎn)而模糊的背景。
漸漸地，一種奇異的“空”感開始浮現(xiàn)。身體的酸痛、肩膀的灼痛似乎也退到了某個遙遠(yuǎn)的角落。
就在這似空非空、似靜非靜的狀態(tài)里，林凡的意識仿佛沉入了一片幽暗無垠的深水。
突然，一點極其微弱的、冰涼而柔韌的“觸感”，如同深水中游過的一尾透明小魚，輕輕地、若有若無地擦過他的指尖！
那感覺稍縱即逝，卻無比清晰，絕非幻覺！林凡心頭猛地一跳，幾乎要脫口而出。
他強行穩(wěn)住心神，不敢有絲毫驚擾，如同最耐心的獵手，再次沉入那專注的感知之中。
時間一點點流逝。那微弱的冰涼感并非持續(xù)存在，而是如同頑皮的精靈，時隱時現(xiàn)。
林凡摒棄了所有急切與期盼，只是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用意念極其輕柔地去“呼喚”它，如同在絕對的黑暗中，用心神去感受一根若有若無的絲線。
漸漸地，他捕捉到了某種規(guī)律。那絲絲縷縷的涼意，似乎更易于在身體徹底放松、心念純凈到幾乎停滯的某個瞬間，悄然滲透進來。
他小心翼翼地引導(dǎo)著意念，不再是捕捉，而是極其輕微地“牽引”。如同用一根無形的蛛絲，去粘附那同樣無形的“氣”。
終于，在無數(shù)次嘗試之后，一縷比發(fā)絲還要纖細(xì)、冰涼純凈得如同寒玉泉水的氣息，極其緩慢地、順從地，沿著他意念的微弱指引，從指尖的皮膚悄然滲入！
那感覺細(xì)微至極，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通透感，仿佛一道清冽至極的冰泉，瞬間滌蕩過那縷意念所經(jīng)之處。
它微弱地向上，流過酸脹的手腕，帶來一種難以形容的、微麻而清潤的舒適感，仿佛干涸的土地被甘泉滋潤，最終緩緩匯入小腹丹田的位置，消失不見。如同水滴融入深潭，只在意識深處留下一點微不可察、卻又真實存在的漣漪。
成了！
林凡猛地睜開雙眼，漆黑的眸子里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彩，在昏暗的石屋中亮得驚人。
成功了！他真切地引動了一絲天地靈氣入體！盡管那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盡管丹田深處并未留下任何實質(zhì)性的“氣感”，但那清晰的、被引導(dǎo)著進入體內(nèi)的冰涼觸感，千真萬確！《煉氣訣》上玄奧的文字，第一次化作了切身的體驗！
巨大的喜悅?cè)缤瑴責(zé)岬娜?，瞬間沖散了所有的疲憊和寒意，讓他幾乎要跳起來。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指尖，方才那縷靈氣滲入之處。
目光無意間掃過窗沿下石縫里一株早已枯萎、葉片蜷曲焦黃、形似細(xì)劍的細(xì)小植物。
那是玄霜草，白日里王管事曾指著它惋惜地提起過，因靠近石屋陰冷處無人打理，早已生機斷絕，如同被遺棄的銹蝕斷劍。
就在林凡的目光落在那株枯草上的剎那，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靈氣滲入時那一絲微涼的余韻。
幾乎是出于本能，他心念微動，嘗試著將剛剛捕捉到的那份極其微弱的“牽引”之意，再次凝聚于指尖，帶著一絲成功后的余勇和好奇，輕輕點向那株枯草焦黑的葉尖。
他甚至并未奢望會發(fā)生什么，只是心念所致。
指尖觸碰到枯葉。微涼。死寂。如同觸碰一塊冰冷的石頭。
然而，就在他指尖離開的瞬間，異變陡生！
那原本蜷曲焦黑、毫無生氣的葉尖頂端，極其細(xì)微的一點上，竟肉眼可見地褪去了一絲枯敗的焦黑！
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代表著生機的嫩綠色澤，如同最細(xì)的筆尖蘸著最淡的顏料點了一下，極其突兀地在那片死亡的焦黑中浮現(xiàn)出來！
雖然只是針尖般大小的一點，但在周圍枯敗的襯托下，卻如同沉沉黑夜中驟然亮起的一點微弱的星火，又像是一柄銹蝕古劍上，突兀地綻放出一絲新生的寒芒，刺目而不可思議！
林凡的呼吸驟然停滯，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死死盯住那一點微乎其微、卻蘊含著打敗性生機的綠意！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咚咚作響，幾乎要撞破肋骨！方才引氣入體的喜悅瞬間被這眼前詭異而震撼的景象徹底淹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驚駭?shù)拿Ｈ?，以及對自身這莫名能力的巨大困惑。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